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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寧(一)

  我沒有名字,人們都叫我觀花婆。我師父還在的時候,他們叫我小觀花婆,我師父死了之後,我就成了觀花婆。

  我出生那年是元和九年陰曆九月初九寅時,那幾年朝廷正在大力查叫魂的事,很殺了一批行左道之人。據說叫魂這個事是從玄沖年間就在查的,老皇帝下了重手,每年秋斬,都有一批占卜算卦的人受牽連被殺。

  我們這些人不容於七十二行,是人人喊打的。可人很奇怪,他們一邊唾棄這種旁門左道的力量,一邊卻又渴望著利用這種力量。所以我們這派人,根本殺不盡。玄沖末年那次大難過去后,我們這些人安生地過了幾年好日子。可沒想到,我出生那年,元和皇帝又發了瘋,要拿我們這些人開刀。其實無非是國運不穩,天道受損,便將罪名都扔到我們頭上。

  我師父本在京里小有名氣,是各府達官貴人秘里的座上賓,那年卻也保不住了,賣了京城的宅子,拿著全身家當逃到我們安徽那個小村鎮。然後就遇上了我。

  具體我身世是怎樣的,我師父並未詳細說與我聽過。我只知道我娘生了我之後就死了,我是個孤兒,也沒有族人。不過好在我也不甚在意。我師父對我很嚴厲,但也沒虧待過我,我覺得跟著她的日子挺好過的。

  我16歲那年,也就是元和末年,我師父歸西,留給我的東西就是一柄觀花杖,幾本驅魔書,一座茅草屋。我師父愛喝酒,好一口美食,是以她從京城帶來的銀錢,這些年也用得差不多了,並沒有留給我多少。

  我埋了我師父之後,忽然覺得自己的人生好像又回到了起點,白茫茫的大地,就剩我一個人。我對酒倒沒有什麼渴望,但那天晚上我將師父留下的好酒一口氣全喝光了,大醉了三日。要說酒呢,也算是個好東西,醒了之後,我那種茫然之感便消失了,我立刻找到了人生的目標——掙錢。

  因為肚子餓了。

  我曾跟著師父鄉里鄉間地走過一些地方,十歲就開始輔助她做法看壇,本事我是有的,師父留給我的《百鬼錄》《尋魂謠》這些我也都熟稔於心,師父還說我的生辰有異於常人,出生那日更是地門洞開、血月映天,是以對陰間的事別有通感,生來就是吃這一行飯的。所以我想,我獨自一人出來接活養活自己,應該也不成問題。

  於是我在酉埝村村口立了一個牌子,上書:觀花婆尋魂做法,翹著二郎腿等著生意上門。

  我與那些遊方道士不同,那些人一多半都是騙人的,所以居無定所、騙了就跑,可我堂堂正正的靠本事吃飯,沒有效果,絕不收錢。

  偏生我做第一筆生意時,就遇上了個遊方道士,也因為他,我往後的命運發生了變化。

  那日生意上門,其實是師父的老主顧,他不知師父駕鶴仙去,原本是要找師父的。那是村裡莫家的一位老爺子,莫家人在酉埝村還是有些家底的,因而我知道這筆生意可得攥住了。我給莫老爺子說明了師父已然仙去的事實,然後開始話里話外的向他舉薦我自己。

  我慣常的打扮是扎一個衝天髻,穿一身棉布短衫裙,不知是不是因為這身打扮顯得我過分幼小,莫老爺子很明顯不太信得過我。他推推搪搪支支吾吾的,一點都不爽快。

  我坐下來,學著師父的樣子,對老頭子說:「莫老爺子,方圓十里,你去問問,論觀花的本事,無人能出我師父之右。我得我師父嫡傳,這筆買賣,你找誰,都不如找我小觀花穩當。」

  莫老爺子連連點頭稱是,他是個敬神禮佛的人,對神鬼之力無比敬崇,我年紀雖小,但在他眼中也算半個仙人,他不敢怠慢我。

  為了促成這筆生意,我只好又加了點碼:「老爺子,你再想想,我師父在世時替你家免了多少冤孽,她哪回做法我不在身旁?你家的事,我一點一點兒的門清,我小觀花敢說,這方圓十里,除了我小觀花,就沒人製得住你莫家那股子孽氣。」

  莫老爺子又連連點頭,許是我這幾句戳中了他,他忽然嚎起來:「小仙人說的是啊,我莫家這些年不知是惹了什麼冤孽,總是不幹凈,虧得老師父保著,不然……不然後果不堪設想啊……」

  我點點頭,「是呵,師父在世的時候與我說過,老莫家這筆賬,沒那麼容易清,要想不影響後人,還得多清業障,多行功德」。師父其實並未說過這些話,但掙錢么,不得動點腦子么。不這麼說,這老小子哪能安安心心的請我。我這也不算是騙人,普通江湖伎倆而已。我師父也老用。

  莫老爺子鼻涕眼淚地擦凈,從懷裡掏出一錠銀子來擱在桌上,道:「小仙人,那今晚還是要勞您的駕過去看看,我那孫媳婦今晚就要臨盆,家裡這些天卻總是鬧不幹凈,我怕孫子有失,無論如何,請您過去定定場。這是定銀,您收好。事情完了之後,我家還有謝禮」。

  按理說,觀花才是我和我師父的老本行,但這旁門左道的生意吧,你也不能只精一門,不然生意沒法做。是以觀花、算命、驅邪、捉鬼,這些活兒我跟我師父都接。像今晚這樣的定場活兒是最輕鬆的,人也不用你做什麼法、開什麼壇,過去防著邪祟就行。

  我開開心心地將銀錠子收了,滿口答應那老莫頭。

  老莫頭走之後,我拿著那銀子買了只燒雞,祭了祭五臟廟,然後開始準備晚間要用的東西。好歹是自己第一次出門接活,我還是有些緊張的。出門前再三檢查了褡褳里的物什,才出發去莫家。

  一到莫家門口,就遇上了那個遊方道士。年歲與我相仿,穿著藏藍道士袍,也背個褡褳。我一瞅他就是瞧上了莫家富貴,想打個秋風,我不拆穿他便完了,也算同行的道德,可那小子偏生要多事。他在莫家用完了飯,不知道莫家大媳婦著了他什麼道,非要在我之外,由這小犢子再起一層法,以求萬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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