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前塵憶
那人離我越來越近,我感覺自己已經連呼吸都漸漸不能控制。
我緊張的低下頭,不去看他的方向,只聽著吧嗒吧嗒的腳步聲逐漸靠近。
突然,一雙黑色布鞋出現在我的眼前,我沒有抬頭,但是我感覺得到他在盯著我看。
「怎麼了啊姑娘……」
那聲音很粗,很厚,還夾雜著些許彆扭的鄉音,聽上去不像漢族,而且陰沉沉的,再看看眼前的這雙布鞋,胸口悶的幾乎死掉。
見我不說話,那人忽然嘿嘿的笑了起來,一雙粗糙冰涼的手觸碰到我的后脖子,嚇得我趕緊一縮。
「哎呀……這麼白啊……跟我那婆娘有的一拼啊,你是不是迷路了啊?眼看這雪就要封山了,我帶你回去暖一暖吧……」
我知道我不能再忍了,遠看的時候,這個男人應該是個小個子,因為站的遠,身形我難以辨別,我想如果不是很壯的話,我應該還能和他周旋一下,從他先前的走路動作來看,這個人的速度並不算快,甚至有些笨拙,雪天路滑,如果我豁得出去,就一定跑得掉,我看了看山道兩邊的枯草地,雖然坡子有些陡,但是每隔一段距離仍是有樹木間隔,失去重心的時候應該可以借個力。
但是當我抬頭看見這張臉的一瞬間,我就再也笑不出來了,也終於知道他走路看上去笨拙的原因,是因為這個男人長的實在壯碩無比,滿臉的絡腮鬍子,看上去凶神惡煞,一臉橫肉看著我不懷好意的笑。
我本能的往後退,「你……你不要過來,我朋友就在附近,如果你欺負我,他不會放過你的。」
他彷彿聽見了什麼好笑的事情一般,整個人你樂不可支,橫肉直抖,看了眼我手中的手機,「你是說給你發消息的這個朋友嗎,小妹妹?」
我倒吸一口涼氣,極度絕望的心情浮上心頭,「你怎麼知道……」
他笑得更歡了,「因為這個消息是我給你發的呀!」
「什麼?不可能。」
他向我靠近兩步,眼神猥瑣的游弋在我每一寸肌膚,我甚至看見他喉結不時地上下吞動一番,頓時噁心的我汗毛孔直豎。
他嘿嘿笑著看著我,「梁裴洲那小子是不是又不行了?你居然還想著姓顧的會救他?簡直是痴人說夢!」
忽然他又話鋒一轉,「說到底,小妹妹你應該來找的人是我才對啊,我能救他啊,信不信由你。」
我看著他,一句話也不敢說,也不知道怎麼說,「你是誰?我憑什麼相信你?」
他忽然收斂了笑意,幽幽的扭頭指向山頂的濃霧,濃霧飄散,一間木製屋子若隱若現,很是眼熟:「是不是覺得來過這個地方啊?茶好不好喝?」
我不可思意的望著他,聽他說:「我就是茶舍的主人。」
我咬牙,「他們說山上根本沒有茶舍,你根本不是人。」
他嘆息似的搖搖頭,「喏喏喏,我何時說過那是人間的茶舍?我那是可以讓你如願的茶舍。」
「可以……讓我如願?」
他抬了抬眉,「你對過去沒有好奇嗎?被人當傻子的感覺是不是很好?去我的茶舍小坐片刻,也許你能想起很多事情,」他頓了頓,笑得更加詭異,「還有那座他們都不讓你踏進的紅塵塔,我也可以讓你進去。」
「塔……?」
他點點頭,「你想要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在那座塔里,你……想進去嗎?」
他的聲音如同蠱惑,我不知為何,想要離開的願望愈發淡薄起來,我望著眼前這個帶著濃郁危險氣息的矮小男人,卻漸漸放下了戒心,跟著他一步步朝山裡走去。
雪越下越大,路滑的很,期間有好幾次我都險些摔倒,倒是這個五短的男人回身幾次準備扶我,但都被我飛快拒絕了。
他停下來嘿嘿笑著看我,「其實你不應該怕我的,我們同為異族,應該互幫互助才是,並且我們也無仇怨,本該成為朋友才是。「
我默默看著他,弄不清他到底想耍什麼鬼把戲,但是有一點很顯然,這個五短男人似乎對我,甚至梁裴洲和顧景榮,包括之前的事,他都很熟悉?
而且之前顧景榮帶我來的茶舍,就是這裡,也就是說他和顧景榮從前是認識的,一個能讓顧景榮過來喝茶的人,想必有他的過人之處。
拋開他醜陋的外表不說,也許,真是個高人也說不準呢?
抬頭望了眼遠處的仙氣渺渺,再看一眼這個憑空出現的奇怪男人,在他沒有露出真實目的之前,或許我應該相信他,哪怕只當他是個雪天相助的山裡人。
我清了清嗓子,抬高了嗓音和他說:「誰和你都是異族,我是漢族,土生土長的漢族。」
他嘿嘿一笑,撓了撓頭,「對對對,你現在是漢族,但是你過去是苗族啊!我是羯族人,咱們是友邦啊!」
我愣了愣,「你倒是對我了解得很。」
他得意洋洋的看著我,「不了解你,怎麼能和顧景榮做買賣呢?」
我「啊」了一聲,他趕緊閉了嘴,伸手一直假意輕輕抽了自己幾個嘴巴,一臉無賴的表情對著我說:「哎喲我這臭嘴,都瞎說什麼呢!你別聽啊,咱們快趕路。」
我狐疑的看著他,也沒吱聲,心想這人看上去八字和顧景榮完全不合,性格脾性都差這麼多,居然還能成為茶友?簡直匪夷所思。
快到山頂的時候,我想起了梁裴洲,我問他:「那個……我不能在這太長時間,有人還在等我回去。」
他收斂了神色,沉沉的看了我一眼,「唉,多少年來了,還是這樣惦記來惦記去的,真不覺得累。」
見我停著不走了,他也不說了,就拍著*跟我保證說,在我沒回去之前,梁裴洲一定不會出問題。
我問他:「你拿什麼讓我相信你?」
就在這時,只見他掏出一個小香囊扔到我手裡,「你放心,不是有個蠢女人在那兒照顧姓梁的么?有她在,姓梁的死不了。」
我心裡一驚,「你為什麼會知道這些?」
他卻沒再說話。
進了茶社,這也是我第一次看清這個地方的外觀,其實就是個破草棚子,乍一看跟個土墳堆子似的。
「你這茶舍蓋的好奇怪啊。」
他也仰頭看看,沖我嘿嘿一笑,「沒辦法,生前走的倉促,也不知道哪個王八羔子給我埋這麼個地方了,當時醒轉之後,差點沒給我又氣過去!」
「把你……埋在這兒的?」
我頓時脊梁骨一涼,比這周圍白花花的雪還冷。
進屋之後,他讓我坐著等一會,這裡面都是木製結構,和之前跟顧景榮來的那次倒是差不多。
不一會,他捧著杯茶進來,遞到我手上,」天冷,喝口熱茶。「
我低頭聞了聞,一股酸苦的味道撲鼻而來,我皺著眉頭看他,「這是什麼茶啊,好奇怪的味道!」
其實這茶味道古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確實不想喝,因為我記得上次喝完沒多久,我似乎就睡著了?
我看了眼這個男人,覺得那實在太危險了。
他沉默了一會,就盯著我,像是看出了我的心意一般,嘴角帶著詭異的笑容一字一頓的對我說:「這茶啊,叫前塵憶,你的過去若是甘甜的,那你手中的茶自然聞之馨香;但倘若你的過去是悲苦,那你手中的茶又怎麼可能會甜?」
我心中一顫,「你……到底是誰?」
他笑了笑,「你從不認得我,問了也白問。」
我作勢就要推開手中的茶,「其實我覺得你並不喜歡強迫別人,但我不想喝陌生人的茶水。」
他盯著我看了一會,似乎覺得我挺有意思的,抬頭樂呵了片刻,笑得渾身的膘肉都在顫抖。
他平了氣,又看了我一眼,然後伸手拿走了我手中的茶,「有人耗盡光陰,只為償得這一盞前塵憶,醉生夢死,不出紅塵,但是你拒絕了?你可以不喝,但是我告訴你,你一天蒙在鼓裡,我保證事情只會越變越糟糕,而梁裴洲背負的東西,這樣的你永遠不會知道。」
然後,他將茶重新在我身前的桌案放下,「天涼,茶更容易涼,人就該什麼季節汲取什麼東西,如果你偏偏喜歡炎夏喝燙水,嚴冬品涼茶,那最後傷害的只有你自己的身體,不要和自己過不去,人活一世遲早都會塵歸塵,土歸土,順應自然。該死去的,卻還活著,該記起的,卻被忘記,該背負的,居然無事一身輕?你知道嗎,這都是逆天命?可是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逆天而行,老天都沒譴責於你?這其中的道理,你又知道多少呢?」
我的指尖微微顫抖,我一瞬不瞬的看著這個瞬間不苟言笑的五短男人,吞咽了一口口水,愣是發不出一個位元組。
他低頭睨了一眼桌上的茶,意味深長的嘆了一句:「自然是有旁人幫你背了這罪孽,嘖嘖嘖……想想不省人事的梁裴洲,我還真是心疼,他又是為誰背負了這些?他最在乎的女人……似乎連他的三魂七魄究竟是怎麼散的都不清楚呢?」
他作勢轉身就要離開,我的心卻被他的話震的肝臟具裂,我雙手止不住地顫抖,我拚命將雙手相握,死死將指甲扣入血肉間,才微微穩住情緒。
「我喝可以,但是你要記住你自己說過的話,你答應會救梁裴洲,你千萬不要忘記。」
他搖頭笑笑,「看來你還是不懂,這茶,你可以不喝,我不喜歡強迫。」
我笑,「是嗎?你不是不喜歡強迫,你只是不喜歡直接強迫,你一個大男人這麼喜歡拐彎抹角的鼓吹,有意思嗎?我是笨,但是我不傻!你我素不相識,你卻對我的事情和需要了如指掌,千辛萬苦引我到這,不就是為了讓我喝下這一杯茶?我不知道你將會做些什麼,但我相信你的目的一定藏在這杯茶之後。」
他突然不笑了,陰沉沉的看著我,「既然你這麼好奇,我完全可以告訴你,我的目的很簡單,我臨死前丟失了一件很重要的信物,我需要你回到那年那月,幫我找回那樣東西,信不信由你。」
我端起茶盞,「什麼信物?」
他的表情忽然有些落寞,「等你看完所有一切,然後告訴我,我當年究竟錯在哪裡?如果上天給我重來一次的機會,按照她願意的方式,她有沒有可能愛上我。」
他離開之後,茶已微涼,入口酸澀之味更甚,不等咽下,眼淚就已奪眶而出。
迷迷濛蒙間,耳邊有風聲吹過,又大又急,我感覺自己搖晃著身子,在黑暗中逆風前行。
忽然,一個失重,整個人彷彿墜入水中,水溫冰寒刺骨,空氣愈發稀薄,對生機的渴求愈發強烈!
我掙扎,掙扎,再掙扎,就在我萬念俱灰的一瞬間,忽然彷彿有人在水底推了我一把般,整個人夢的衝出水面,仰頭睜眼的瞬間,已是天光乍亮的世界。
我看了看周圍,這貌似是條河?
岸邊有拿著棒槌拍打浣衣的女人,盤著奇怪的髮髻,身著藍紫色短衫花裙,有說有笑。
我離他們的距離約莫只有四五米遠,按道理來講,我從水中浮出來這麼大動靜,她們應該感覺得到才對吧?
但是為什麼她們彷彿看不見我的樣子?
我仰頭,青天白日,我是在做夢?
對,我喝了「前塵憶」,這一定是夢裡!
我朝著岸邊吃力走去,渾身濕漉漉的,加上水漬,重的很。
「哎你聽說了嗎?早上謝家那個姑奶奶又去明樓找我們小主人要胭脂草啦!我們小主人被煩的小臉都憋紅了!」
「啊?是嗎!哎喲喂,這可真是一對冤家!不過話說回來,風和那丫頭要那麼多胭脂草幹什麼?」
那女人停下手中的活計,樂呵呵的看著一塊浣衣的女人,「看來上次小主人過壽的時候發生的事你不知道啊?」
那女人一冷,傻呵呵的反問:「什麼事啊?」
那女人白了她一眼,笑眯眯的說:「可不就是小主人壽宴上來了一個外族的姑娘,說是遠親,哎喲你是沒看見那姑娘的小模樣,水靈的直教人心疼!尤其那小臉蛋,粉雪嫣然,就跟雪地里開出的桃花似的,媚人的很!「
旁邊的女人不明白了,「但這跟風和丫頭有什麼關係啊?」
那女人做了一個別急的手勢,然後邊擰衣裳,邊對旁邊男的女人說,「當然有關係啦!那胭脂草是幹什麼的你不知道啊?」
旁邊的女人想了想,「胭脂草還不就是做女兒紅妝的?」頓了頓,又說:「這樣看很正常嘛,小主人誇那個姑娘美,風和丫頭嫉妒了唄?她年紀尚小,還不懂男女之事,纏著小主人也就是好玩罷了。」
那女人嗤笑一聲,「那姑奶奶年紀是小,但我們家小主人不小了啊!你要知道,那胭脂草除了做妝面,可還是*的藥劑!那小丫頭古靈精怪的,又擅長煉靈蠱,誰知道她拿這東西能折騰出個什麼來?另外你也知道氏族之間的聯姻規矩,要不是之前那位謝家的姑奶奶有問題,我們小主人現在肯定早就煉出蠱鈴了啊!你又不是不知道這巫皇家的成年男子,沒有蠱鈴的庇佑,是有多危險!」
旁邊的女人怔了怔,「唉……風和丫頭還懵懂著,也就是覺得小主人生的標誌,整天粘著他跑,但是小主人似乎不太愛和她待在一塊……」
那女人吧唧了兩下嘴巴,「小主人是看著她出生的,你想啊,一個成年男人,整天被一個沒斷奶的小毛丫頭跟著,身邊一圈人還都告訴你,以後這是你媳婦兒,你啥想法啊?」
旁邊的女人又嘆了口氣,「作孽啊……」
我靜靜的坐在岸邊聽他們說話,沒有驚慌,沒有膽怯,因為我在水面沒有看見自己的影子,地面也沒看見自己的影子,也就是說明,我在這個空間里,我幾乎是透明的,不存在的靈魂而已。
那兩個女人浣衣完了,便端著木盆和衣物上岸晾曬,我跟著她們,因為我在她們嘴裡聽見了「謝風和」三個字。
老天送你來的每一個地方都是有目的的,但是她們口中的小主人是?
跟著她們走了估摸十多分鐘的路程,到了一處看上去……異常氣派的木製明樓。
雕樑畫棟,鑲金嵌玉,說實話,和周圍樸實自然的山水風景顯得確實格格不入。
我跟著她們繞過前廳正門,走到邊上小門,推開繞了進去。
她們應該是這裡的下人,我四周溜達了一圈,簡陋的很,她們住的屋子裡空蕩蕩,黑漆漆的,就幾塊床板,靠窗的鋪子上擱置著好些沒綉完的帕子和香囊,應該是私下裡打發時間的活計。
就在這時,外面忽然內傳來了聲響,像是有人在爭執,鬧騰的很。
我眼巴巴的溜到門縫,順著縫隙往外看,只看到一個男人的後腦勺,烏溜溜的黑髮,穿著絳紫色的短衫袍子,銀色雲紋勾邊,腳踏赤色綉靴,不知道為什麼,這身行頭我總覺得特別眼熟,好像在哪兒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