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二十六章 顏墨白番外二
思量至此,鼻頭抑制不住酸澀,卻仍是哭不出來。
這幾日里,我再也不喜歡哭了,即便鼻頭酸澀得難以附加,我也哭不出來了,也不願再哭。
我終究還是強行起了身,連滾帶爬的下了山,我也開始努力的去乞討,去生存,我心性也徹底的大變,我可以與所有乞丐伙成一塊兒,我也能與他們打架,只是,正是因為孤兒乞丐的身份,是以,才總是惹得村中一些小惡霸拳打腳踢的狂揍。
那些時候,我是想殺了那些小孩的。
我拼了命的想殺了那些小孩的。
只是,我終究還是忍下來了,我要忍著,我要好生待在這裡,我要等外祖父的人來,我要與外祖父見面,要將母后受過的所有苦痛都說給外祖父聽,我要讓外祖父殺了那些欺負過我與娘親的人,我還要讓外祖父嚴懲那個毫不關心我與娘親死活的父皇,我要讓外祖父殺了父皇那個對我與娘親極其蛇蠍歹毒的寵妃,我要讓外祖父幫我和娘親報仇。
然而,春去秋來,仍舊是四季交替,我終究,沒等來任何人。
心頭最後的那點希望,全然的土崩瓦解,絲毫不剩。
我終於,還是等不下去了,渾身所有的戾氣與絕望,甚至心口那一道道一直憋著的狠烈,都急促的想要找一個宣洩的地方,從而,肆無忌憚的宣洩出來。
也許是心中再也沒了希望,再也沒了任何可以想象的依靠與美好,是以,整個人的心性越發的變得狠毒陰冷,是以,在那次被村中幾個小孩圍攻欺負之際,我終是陰沉沉的咬牙,搬起石頭髮狂的砸傷了所有小孩。
那時開始,眼見那些孩子身上流出鮮紅刺目的血來,我便知曉,我此番動了手,便就意味著我再也無法呆在這裡,無法在此立足了。
奈何這回,我卻沒有半點緊張,心頭反而是平靜得可怕。
我直接扔了石頭,便頭也不回的就此離開,從而,真正踏上了一條冷血復仇的不歸路。
我是想直接去大旭的京都,我想在大旭京都為官,奈何一路跌跌撞撞抵達京都之後,我四處碰壁,滿身襤褸與狼狽,無人看得起,別說想當官,便是先找一份能夠果脯的小工都難,為求生存,我只能如同在青州那般沿街行乞。
京中有錢人自是比青州來得多,短短一上午,我便已要了好幾文銅板,隨即急忙奔至小攤處買了兩隻饅頭,開始蹲在街角狼吞虎咽。
卻是所有饅頭還未吃完,便遭京都地痞之流的乞丐圍攻,遭受拳打腳踢。我不知這些人為何會突然襲擊我,我只知我手中的饅頭落了,整個人被打得渾身劇痛,似要死掉。
我以為這回我是活不成了,滿心的惶恐與蒼涼,渾身也跟著劇烈的顫抖。
我牙關緊要,袖袍中的手緊握成拳,強烈的求生欲讓我努力的保持著清醒,努力的保持鎮定,我是想活著的,拼了命發了瘋的想活著,然而我此際卻是人單力薄,我不敢對這些人有何反抗,我只能等他們打完了,走了,我才能趴在地上苟延殘喘的鬆口氣。
奈何,這些人的確是沒打算放過我,下手的動作一次比一次狠烈,待得我快要支撐不住之際,我只聽得一句仍是稚嫩的嗓音大吼而起,「光天化日之下,你們竟如此欺負一人,還要不要臉!」
那嗓音,雖卷著濃濃的怒意,但卻極為的清脆好聽。
卻是剎那之際,圍在我身邊的那些乞丐頓時被人襲擊,最後嚇得屁滾尿流的躥走。
那時,天氣是極好極好的,艷陽高照,陽光燦黃。
我側躺在地上,整個人猶如一具渾身碎了骨頭的屍首,努了努力,卻是爬不起來。
則是片刻之際,一道腳步聲由遠及近,而後,我便察覺到有人蹲在了我身邊。
我這才全然放棄掙扎,終是抬頭朝那蹲在我身邊的人望去,入目的,是一張姣好稚嫩的容顏,是一雙澄澈透明且又微微染著怒意的雙眼。
這是一個小女孩,滿身錦裙且滿頭珠花的小女孩,她模樣太過的乾淨與好看,比青州之地的那些女孩都要精緻好看。
「你怎麼樣了?身子可有哪裡不適?」正待我呆愣之際,那女孩已用她那稚嫩的嗓音問我。
我怔怔的望著她,鬼使神差的搖了頭,示意我沒事。
她卻是極為單純,似是信我這話了,僅是納悶的將我掃了一眼,呢喃道:「怎會沒事呢,難不成是金剛不壞之身呢。」
卻是正說著,身後有名高大的男子靠近那女孩,恭敬的道了句,「主子,時辰不早,我們該回去了。」
這話一出,女孩才反應過來,小臉上頓時有些著急,隨即又扭頭瞥了瞥我那早已落在地上且被人踩扁的饅頭,猶豫一番,終還是起身去攤位旁親自為我買了一個饅頭與包子過來,小心翼翼的遞到我面前。
我深吸一口氣,努力著,一點一點的抬起自己那隻臟膩不堪的手指,鄭重的接過她的饅頭。
她突然面露釋然,朝我笑笑,甚至不待我朝她道謝,便已起身跑遠。
陽光燦然,突然晃得我睜不開眼,我忍不住抬手遮住了眼睛,腦中皆是女孩那精緻白皙的面容,那澄澈清透的雙眼,那滿身貴氣且華麗的錦裙與珠花。
然而不知為何,我心頭惆悵得幾近於發慌,發痛。
我深深覺得,那般女孩,遠得似如頭頂的烈陽,明艷之至,高貴得不可方物,讓人難以去觸及,與我,也全然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那小惡霸終於走了,我以為那小惡霸會殺了那幾個乞丐呢。」
「噓,你這話小聲些,那可是皇上最寵的公主,別說是打幾個乞丐了,就是殺了那幾個乞丐也沒事的,且你沒瞧見么,是那幾個老乞丐故意以多欺少以老欺弱的要欺負那個小乞丐啊,公主殿下的為那小乞丐打抱不平而已,唉,也算是救了那小乞丐的命了。」
「是啊,公主殿下這回是好心。」說著,嗓音稍稍一低,「喂,你要不要過去看看那小乞丐斷氣了沒,那小子一動不動的躺在那裡,說不准沒氣了。」
周遭嘈雜的議論聲不絕於耳,一句句的全然落在我耳里。我手中的饅頭與包子也突然莫名的將我手燙得發痛,我下意識的鬆了指尖,任由饅頭與包子齊齊從油紙中跌落在地。
原來,那是大旭的公主,是大旭皇帝……最為寵愛的公主。
這便是,我與鳳瑤的初見。
卻是初見之際,我狼狽得似從泥地里強行拚命的鑽出來的螻蟻,而她,則是滿身光鮮亮麗的大旭公主。
我是卑微得快要被人打死的乞丐,而她,則是突然如天神般突然出現救我一命的恩人。
我以為,我與她身份懸殊至此,以後再不會有任何機會再見,但我卻終究不曾料到,幾年的光景過去之後,我終究,還是見到了她。
京都雖為富饒集聚之地,然而,卻不適合我這等小乞丐謀生。
一月之後,我徹底放棄的離開了京都,天涯海角,漫無目的的行走,不知歸處。
卻是兜兜轉轉行至沙場邊關,陰差陽錯與一位受傷落單的軍中副將偶遇,我見他躺在地上快要死了,便用樹葉兜了些水淋在了他那乾裂的唇瓣上。
我雖年紀不大,但世俗的折磨已是讓我心智成熟。
我知曉他是個軍.人,是以,我極力的想救他,我只是,想讓他帶我從軍。
往日在青州之地,也見過有人將自己的年幼的孩子送去營地,說是從小練兵,日後說不準能有那個貴命當個將軍。
我沒想當將軍,我只是,想活著,想報仇。
我一直給那副將喂水,甚至努力的在河旁抓魚,而後烤來喂到他嘴邊。
他目光深得不能再深,突然間,那乾裂的薄唇一啟,極其嘶啞陰沉的朝我問:「你不怕我?」
這是這兩日來,他第一次對我說話。
我極是認真的朝他搖頭,「不怕。」我都是幾番經歷過鬼門關的人了,我連鬼都不怕,又怎會怕他這個人。
他半信半疑,又朝我問:「知曉我是誰么,你就隨意救我?萬一我會殺了你呢?」
他性子並不好,脫口的話語也極其的暴躁,彷彿戾氣極重。
我只是堅定的朝他道:「你若殺我,那也只能是我命運如此,怪不得誰人,但你若不殺我,那等你康復了,你便,帶我入軍吧!我知曉你是營子里的人,我想和你一起從軍。」
他深眼將我凝著,終究沒再言話。
我也不多說,繼續將烤肉朝他湊近了幾許。
半晌后,他終於願意張嘴,開始咬著烤魚吃,我心頭也稍稍鬆了口氣,只道是這人吃肉了,便也算是稍稍接受我這個人了。
後面幾日,我一直悉心將他照顧,卻是三日之後,他突然從地上坐了起來。
「我手頭上的人,從來都不是軟弱之輩,你若要隨我從軍,那便,隨我去殺人。」他說這話時,語氣極其的陰狠無情,像只即將吃人的獅子。
我渾身驟然緊繃,心緒也驟然亂卻。
我沒料到,這人交代給我的第一件事,便是讓我隨他去殺人。普通之人若是參軍,不都是該在校場練兵么,又如何一來便要去殺人?
我極其緊張,以為他是在玩笑,卻是這話落下,他便從地上站了起來,這回也渾然不理我了,徑直抬腳朝前行去。
我猶豫一番,終是硬著頭皮跟了上去,卻是行了整整一日的山路,我與他抵達了一處敵軍的營地。
他先是埋伏在灌木里,一動不動。
我莫名的反應過來,覺得他是在等天黑,只因天黑才好行事。
果不其然,待天色終於沉下,他便開始從灌木中站了起來,開始行動了。
我渾身發顫的跟在他身後,躡手躡腳,走得極其的小心翼翼,他則偶爾扭頭過來陰測測的掃我,鄙夷的丟來一句『廢物』。
這兩字陡然鑽入了心底,委屈得不能再委屈。
我是廢物么?我才不是廢物!
我努力的咬了咬牙,想要努力的朝他懟回去,奈何,我心底深處的所有恐懼也在層層的叫囂,我不敢頂撞他,我也不敢在此時此際發出任何大點的聲音,我怕,敵軍發現我們,怕葬身在這裡。
我強行的穩著情緒,一路跟隨他往前,我以為他當真是要直接衝過去殺人,但卻不曾料到,他突然從身上掏出了一個火摺子點燃,而後,竟是扔向了敵軍的一座帳篷。
頃刻之際,他再度掏出隨身的一個酒壺,扒開瓶塞便朝那稍稍著火的帳篷灑去,剎那,帳篷上頓時火光成片,雄雄燃燒。
「不好了!糧倉帳篷著火了!」
突然,一道道驚慌的嗓音突然響起,卻也這時,有人也發覺了我們二人,陡然拎著長劍朝我們衝來。
我大吸幾口氣,縱是渾身顫抖如篩,卻也不知哪兒來的勇氣竟是沒有調頭就跑。
我僅是抬頭朝他望來,緊著嗓子問:「我拿什麼來殺人?」
卻是尾音未落,他已捉緊了我的胳膊,拎著我便朝遠處灌木里跑去,極速的竄入深山之中。因著深山極大,追兵也忍不住四散開來搜查我們,則是不久,有幾個敵軍發現了我二人,當即舉劍而來,他急忙起身迎戰,以一敵四,出手極猛極狠,片刻便將那四名敵軍打倒在地,而他自己也受傷不輕,整個人渾身是血,再度躺在了地上。
卻是片刻,那倒地的敵軍里突然有一人踉蹌晃悠著身子坐了起來,稍稍舉了手中的長劍,似要朝那人襲去,我目光猛顫,心快要提到嗓子眼,此際也顧不得多想,衝出便撿起一旁的長劍極其乾脆的刺入了那敵軍的脊背。
剎那,敵軍悶哼一聲,回頭過來雙目圓瞪著我,轟然倒下,死不瞑目。
我渾身大顫,整個人僵在原地。
那滿身是血的人終是抬起頭來,第一次朝我勾唇而笑,「若是躲過這一劫,明日一早,我便帶你回營。」
這,便是我第一次殺人。
且有了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甚至無數次,便極其的容易了。
偷襲敵營這一劫,我與他終究安然避過,則是翌日一早,我隨他走出了深山,回到了山外另一邊的營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