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一十九章 都非親生
顏墨白也不著急,僅是慢條斯理的繼續道:「地牢口的閉合,僅是暫時,許是不久,大英太上皇總會有法子打開這地牢入口的鐵門。那時候,大英太上皇顧慮我之身份,尚且不會要我與鳳瑤性命,但百里堇年的性命,太上皇便不見得會放過了呢。楓公子如今若仍打算死守秘密,難不成,是想讓百里堇年死在大英太上皇的刀下?」
說著,嗓音微微一挑,「你不是最喜歡這個兄弟么,不是這麼多年一直苟且強撐著想要等到合適之機徹底離開這裡么?如今時機已然成熟,楓公子卻不願抓住這機會了?」
連續的幾個問話,頓時令那側躺在乾草上的人滿目複雜。
他並未立即言話,似在認真思量顏墨白的話,無聲沉默。
顏墨白滿面沉靜,落在那人面上的目光也是淡定從容,似如全然會料到那人會妥協一般,整個人渾身上下竟也無半分無底擔憂之意。
待得半晌后,壓抑清冷的氣氛里,那人終是出了聲,「如今可不是我是否要抓住這所謂的機會,而是,太上皇冷血成性,六親不認,便是你如今身份特殊,也不見得這層身份便是你最好的保護傘。大周皇上也莫要忘了,太上皇心繫的是你娘親,終究,也僅是你娘親罷了。其餘之人,父母甚至子嗣,你見他將哪個放在眼裡的?如此,大周皇上也不是全然能在太上皇眼皮下全身而退,且如今你便是掙脫這牢門,這鐵鎖,但又如何?你若要徹底脫身,終究還是要從那地牢口出去,而如今,地牢口外定是聚集了萬千大英兵衛,大周皇上與大旭長公主,能保證全身而退?」
顏墨白漫不經心的笑,「保證倒不敢保證,但至少不是坐以待斃,且只要有機會去拼,自然也有機會逃走。但若,一直留在此處,毫無半點去冒險拚鬥之意,最後的下場,自也是必死無疑。」說著,嗓音再度一挑,「楓公子,你說是吧?」
那人瞳色越發複雜,一時之間,並未言話,滿身的戲謔與傲氣也逐漸消散,整個人突然變得沉重壓抑開來。
卻是片刻之際,癱坐在地的百里堇年啞著嗓子出了聲,「皇兄,太上皇如今有心屠城,他如今早已不是心狠手辣可言,他如今是要屠殺滿城之人!如此之人,皇兄當真不想對付他?且當年他那般害皇兄,更讓皇兄在這牢中關押十幾年,皇兄,如太上皇這種人,你當真不想殺他嗎?」
那人極為難得的怔了一下,滿目複雜的朝百里堇年望來,「堇年,你也想殺了你……父皇?」
百里堇年眼色陡變,渾身顫抖發緊,情緒也抑制不住大涌,脫口的話已然是從牙縫中強行擠出,「他不是我父皇!他將我當做傀儡這麼多年,控制這麼多年,甚至還殺了我母后!那是我母后啊,一向不問世事安安分分的母后啊,更是陪伴他二十幾載的妻子啊,他竟無半點心軟之意,將我母后殘忍殺害。皇兄,如此之人,早已不是我父皇,且我身上也不曾留著百里一族的血脈,他不是我父皇,是我仇敵,我百里堇年此生若不親手殺他,便是對不起我母后在天之靈。」
那側躺在乾草上的人終是稍稍抬手,那跪在他身邊搖扇的人頓時反應過來,眼明手快的將他扶著坐了起來。
這時,他另外那邊垂搭在臉的頭髮隨著他起身的動作緩緩滑開,這才將他的整個面容展露出來。
也不知是否是不常洗臉的緣故,這人的皮膚略是黝黑,並非白凈,但也並非如他身上襖子那般污穢成片,至少也是能看清面容的。他也並非俊美,反倒是鼻樑高挺,兩眼極其凌厲有神,整個人瞧著極是硬朗霸氣,著實給人一種將相之風。
如此之人,難不成就是百里堇年今日所說的他的皇兄,百里流楓?也是曾經那大英太上皇的義子,而後被派遣在這極樂殿修建殿宇,待得極樂殿修建好后,便又被太上皇無情差人推落懸崖墜亡的百里流楓?
鳳瑤滿心通透,這般揣度之意越發強烈。
則是這時,那人嘆息一聲,朝百里堇年出了聲,「你,知道你身世了?」
他嗓音依舊極其難聽,嗓音似被車輪碾碎,咕咕雜響,令人稍稍而聽,便覺渾身發麻。
百里堇年頓時再度淚目,待得強行按捺心神一番,點了頭。
那人繼續道:「當年在大英宮中,便數你最是聽話,我也極喜與你親近,本也是知曉你真實身份,但終究不曾告知於你。本想著,你身為東臨世家的子嗣,日後長大了定也會如東臨世家之人那般聰明之至,定能應付得了大英太上皇,定也不會如我這般窩囊,卻不料,你也是走了我的老路。當初修建這極樂殿時,我便知曉太上皇絕不會放過我,奈何本事不夠,逃脫不走,我當初將極樂殿各處的機關告知於你,不過是閑來無事,總想告知你一些要緊之事,畢竟,我當時想著太上皇如此費心費神的修建這極樂殿,日後定是要在這極樂殿盤踞養老,那時候,他若對付你,你知曉極樂殿各處機關,尚且有逃脫的可能,卻也不料,你最終,也落入了這極樂殿地牢之中。」
百里堇年嗓音抑制不住的發抖,「皇兄早就知曉我並非皇族子嗣?」
那人嘆息一聲,「怎能不知。太上皇的所有子嗣,都非他真正血脈。太上皇雖心狠手辣,但終究,還是個痴情種。呵,也正是因太過痴情,才變成如此不人不鬼的模樣,也是造化。」
百里堇年面色越發陡變,渾然不敢相信。
他本以為他傀儡一生,不是太上皇親生的本是自然,但卻不料,如今太上皇的所有子嗣,竟都不是太上皇真正血脈。如此說來,那百里鴻昀,甚至其餘皇族兄妹,也都不是太上皇真正的子嗣?那她母后……
思緒至此,突然,渾身發麻,全然不敢再想下去。
他的確不敢想象,他的父皇不是他真正的父皇,那母后呢,他一直敬仰心疼的母后,會是他的親生娘親嗎?自打知曉自己的真實身份,他便一直發了瘋的要徹底迴避這個問題,但此時此際,這問題再度就這麼突然的冒了出來,令他再也沒有勇氣繼續往下想。
眼見他反應不對,那牢中之人神色微動,再度道:「太上皇的子嗣,的確都不是太上皇真正的子嗣。那些大英皇族子嗣,皆與你我一樣,都是從大英各地暗中抱來。太上皇為了安撫朝臣與民心,自然要製造他開枝散葉的繁榮血脈的假象,豈能以孤家寡人一直身居高位,惹朝臣與百姓對他生得閑言碎語。」
說著,神色稍稍起伏了幾下,片刻之後,卻並未有心再就此多言,僅是薄唇一啟,話鋒也稍稍一轉,「太上皇如今,當真有屠城的打算?」
百里堇年點頭。
他咧嘴而冷笑,「看來當真是為了長生不老而走火入魔了。呵,本是心中有人,卻又不願意死了去陪她,反倒是一直干著些長生不老與招魂之事,太上皇此人,看來當真是走火入魔,大瘋了,呵,呵呵。」
百里堇年強行按捺心緒,「太上皇如今,的確早已不可理喻,只是如今,皇兄可有法子助我們離開這裡?」
他思量一番,終究還是極其直白的問出了這話,只因方才顏墨白與自家皇兄的交談全數入得了他的耳里,他自然心有揣度,知曉自家皇兄定是該知曉一切緊要之事才是,若不然,顏墨白又怎會一而再再而三的對自家皇兄套話,有意要讓自家皇上說出所謂的『秘密』來?
卻是這般思緒剛在心底滑過,那牢中的顏墨白也平緩自若的出了聲,「楓公子還是莫要堅持了,如今這機會於你而言,也是極好。這麼多年,你一直在等著逃出去,此時之機,你自是不該錯過。再者,大英皇上似是滿身重傷,耽擱不得呢,正巧,我會些醫術,及時與他診治,倒也可稍稍保他性命,但若耽擱得久了,我倒是能繼續與楓公子耗著,但大英皇上,許就沒那命來耗著了。」
「大周皇上終究是好生計謀,知用堇年來威脅於我。只是,我百里流楓性子也是古怪,不易相信於人,就不知,倘若我將秘密說出,幫大周皇上得了自由,但大周皇上卻不兌現你我之承諾,又該如何?」
顏墨白勾唇而笑,「我乃大周大盛之帝王,九五之尊,說話歷來算話。再者,楓公子若想保住大英皇上性命,甚至想要徹底從此處逃出去,楓公子似是只能選擇相信於我,並無其餘更好之法。」
他這話依舊說得平緩自若,無疑是將百里流楓徹底吃准。
百里流楓眉頭一皺,滿目複雜的將顏墨白凝視,待得半晌之後,終是薄唇一啟,「通往地牢口的那處階梯,從上往下順數第二顆明珠的後方,藏有一把匕首。那匕首名為冷鋒,極是鋒利,削鐵如泥,這牢門之鎖,自也會被其斬斷。」
鳳瑤瞳孔一縮,下意識朝顏墨白望來。
顏墨白則順勢迎上她的眼,緩緩點頭,示意她百里流楓之言可信。
鳳瑤滿心起伏,心神驟然沸騰,此際也來不及耽擱了,當即轉身而跑,則待站定在地牢入口處的階梯,只聞頭頂的鐵板外,竟無任何聲響,安靜得極其詭異。
難不成,大英太上皇終究未差人強行挖開那兩道緊緊閉合的鐵板?甚至也放棄了顏墨白性命,有意讓地牢中的所有人全數徹底的困在地牢,任由他們自生自滅,最後因飢餓而亡?
思緒至此,心口抑制不住發沉,待得深呼吸了好幾口,鳳瑤才稍稍按捺住心緒,瞅准牆壁上順數而下的第二枚明珠,抬手便將明珠用力扣下,則見明珠扣走後殘留的洞口之後,當真又把匕首。
那匕首,積滿了灰塵,鳳瑤抬手將匕首拿出,稍稍拍了拍匕首上的灰塵,而後握著手柄將匕首拔出,則見匕鞘雖土黃臟兮,但這出鞘的匕首則是噌然明亮,刀刃發著寒白之光,僅是稍稍一觀,便覺極其鋒利,該是世上極為難得一見的寶刀。
她面上終是漫出了几絲寬慰,不及多想,當即抬腳順著階梯而下,朝顏墨白所在的牢房奔去。
一路上,她行得極快,路過第一條巷子之際,甚至都全然未將巷子兩側牢房中那些凄厲呼喊的人注意,僅是一個勁兒的迅速往前,待站定在顏墨白的牢門,她便用匕首猛的朝門鎖劃去。此番力道,她使得極大,本以為這匕首雖為鋒利,但要鑿開鐵鎖自然得費番功夫,卻不料鋒利的刀刃猛的砸在鐵鎖,竟如在削蘿蔔一般陡然便將鐵鎖劃成了兩半,啪啦落地。
一切來得極其突然,鳳瑤怔住。
百里堇年的目光也僵住。
牢內的顏墨白微微而笑,漫不經心的道:「果然是一把好匕首。」
鳳瑤這才應聲回神,抬手將牢門拉開,速步朝顏墨白邁去,待得站定在顏墨白面前,與他四目相對,她滿心的擔憂與緊張才徹底的卸下,整個人也似突然疲倦一般,雙腿發軟,抑制不住的跌坐在地。
顏墨白面上的笑容逐漸消卻,瞳孔之中,漫出了幾分難得的心疼。
「鳳瑤,可是累了?」他問。
鳳瑤心頭大起大落,深呼吸兩口,搖頭。
「是我不好,讓你擔憂了。」片刻之際,顏墨白嘆息一聲,再度道了話,說著,伸手而來,將她扶著坐定在他身邊的軟塌,涼薄修長的指尖開始微微而抬,極其溫柔的掠了掠鳳瑤額前的頭髮,隨即深眼將風凝了一會兒,忍不住抬手扣住了鳳瑤的肩,將她擁入了懷裡。
「本以為在我心裡,你與仇恨皆重要,卻是今日見大英太上皇將裝扮成你模樣的人引來這極樂殿,並推入懸崖,我才覺,你比仇恨重要得多。至少,如今仇恨不能讓我撕心裂肺,獨獨見你出事,才讓我滿心潰散頹敗,只覺,心已大碎,此生,該是徹底的完了。」說著,悵惘幽遠而道:「幸得你如今無事,真好,真好……」
嗓音一落,越發緊緊的將鳳瑤扣在懷裡,似要將鳳瑤徹底扣入他的心口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