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一十章 不敢鬆懈
冷風烈烈,寒氣逼人。
顏墨白靜坐在馬背,深眼朝大英太上皇凝著,待得片刻之後,才漫不經心道:「太上皇也說了,振興公孫一族,是娘親想去達成的心愿罷了,卻並非是我顏墨白來達成的心愿。朕如今舉兵而來,強攻你大英,覆巢之下並無完卵,太上皇當真以為,我既有顛覆你大英之心,難不成還有顧及公孫一族之意?」
說著,嗓音稍稍一挑,「倘若朕當真有顧全之意,公孫一族的人,豈會落到太上皇手裡?」
「如此說來,公孫一族之人,你當真不願救?」大英太上皇陰沉沉的問。
顏墨白勾唇而笑,整個人風華儒雅,看似雅緻清透,但那雙瞳眼裡,則是殺氣微濺,慎人於無形。他也並未回大英太上皇的話,僅是將大英太上皇再度掃視一圈,便已勒馬而動,稍稍策馬調頭,朝後方行去,大英太上皇面色再度一變,似是終於有些氣急敗壞,扯聲道:「顏墨白,你站住!」
顏墨白眼角微挑,並未停歇,也未回話,卻是正這時,身後不遠有凌亂倉促的腳步聲大起,剎那停歇,而後,大英太上皇那陰測測的嗓音再度響起,「回頭看看!你若再不停下,再不隨孤入得皇陵敘話,孤便殺了他!」
陰烈的嗓音,威脅歹毒。
鳳瑤率先回頭,便見那皇陵院門之處,已有十來名錦袍之人被兵衛押著立在院門外。那十來人,都已上了年紀,只是衣著錦衣,面色無懼,看著也是氣度不凡之人,而那立在最中間的兩人,是滿頭銀白的老翁與老婦,面上褶皺叢生,老態龍鍾得緊,此際僅也是稍稍觀望,便覺那兩位老者目光複雜,面色悲戚,面容慈祥之至,不像是惡人。
鳳瑤心底大起大伏,思緒翻轉一圈,已是猜透那兩位老者的身份,面色也跟著緊烈開來,正要稍稍提醒顏墨白,不料還未動作,那大英太上皇已是抽了長劍便將鋒利的劍刃迎在了那老婦的脖子上。
「你若再行一步,孤便殺了她。」太上皇滿是威脅的吼。
顏墨白渾身坐得筆直,一言不發。
太上皇眼睛越是發紅,緊烈的將顏墨白盯著,眼球也抑制不住的猙獰凸出,似要從眼眶裡蹦出,眼見顏墨白不停留,他手中長劍發狠的朝老婦脖子貼去,剎那,老婦的脖子頓時多了條突兀的血痕,奈何老婦卻是緊咬牙關,即便被嚇得瑟瑟發抖,卻是不曾吼叫出來,反倒是老婦身旁的老翁忍不住淚落滿面,猛的朝太上皇大吼,「你要殺便殺吧,何必如此折磨我們。我公孫一族向來未有對不起你任何,事到如今,你還是不願放過我們。既是如此,你要殺便殺,何必如此折磨嚇唬我們,身為君王如此陰晴不定,殘暴不仁,月牙當初是瞎了眼才會看上你。」
「你閉嘴!」
太上皇頓時被惹怒,扯聲怒吼,帶血的長劍陡然橫在老翁脖子上,陰測測的道:「你有什麼資格指責朕?當初若不是你,朕與月牙豈會分開?你們一個個的都指責朕是罪魁禍首,當初之事,你們哪個沒參與,你們姑蘇一族,哪個不是罪魁禍首!」
他似被徹底激怒,一聲接著一聲的怒吼。
老翁老婦雙雙發抖,褶皺的面容終是漫出了懼意,還口不得。
卻是這時,那百里堇年開始嘶啞冷笑,「哈,哈哈,這麼多年了,太上皇總還是喜歡將所有過錯推到他們身上。便是公孫一族一直本分守紀,太上皇也會將他們當做棋子來威脅大周皇上。太上皇不是一直放不下大周皇上的娘親么?不是還將拜月殿設為禁地,專程為她祭祀供奉么,怎這轉眼間,太上皇便要殺她最是在意的雙親了?太上皇所大周皇上不顧公孫一族生死,不顧她娘親的遺願,但太上皇你,又何嘗不是如此?你既是對她從來都不曾放下,此際,又為何要為難她的雙親。」
「逆子!你懂什麼!閉嘴!」
大英太上皇陰測測的朝百里堇年望來,扯聲威儀磅礴的吼。
百里堇年咧嘴而笑,嘴裡不斷有鮮血緩緩冒出,隨即咯咯的笑,「太上皇欺我這麼多年,欺我娘親這麼多年,如今我不過是說你一句罷了,竟再被你稱作逆子。只是逆子逆子,終究還是子嗣,是有血緣之親的子嗣,只可惜,你與我之間,可是無這層關係呢。」
這話入耳,鳳瑤聽得滿心震顫。
本就覺今日的百里堇年各種反常,甚至也已朝這敏感的方向猜了一些,卻是不料,此時此際,百里堇年自行道了這話。
一時之間,冷風越發而盛,突然間,顏墨白也勒馬停了下來。
「孤早該捏死你的,竟不料一時心軟,養出個禍患來!」太上皇殺氣騰騰的朝百里堇年怒視。
百里堇年極為難得的怔了一下,卻又是片刻之際,繼續咧嘴而笑。
鳳瑤轉眸朝百里堇年掃了兩眼,總還是莫名發覺,那滿身是血的人,即便還在咧嘴的笑著,嘲著,但心底之中,得有多絕望,多痛?自打出生以來,這廝便被當做傀儡來養,一直活在擔驚受怕之中,而今終是長大了,當了大周帝王了,母妃卻是慘死,自己的父親,竟還成了毫無血緣之親的人。
如此命運,無疑是多舛之至,縱是心中對百里堇年無太大感覺,此際也已是抑制不住的憐憫開來。
「太上皇的確早該捏死我的,在我年幼之際,便捏死我,如此一來,我就不會如此忤逆於你,等會兒,也不會親自手刃於你。」百里堇年笑了片刻,隨即便再度嘶啞回話。
大英太上皇卻是不曾太將百里堇年放於眼裡,僅是冷哼一聲,「待朕行完大事,再來好生調教你這逆子。」說完,已不與百里堇年多言,血紅的目光再度朝顏墨白落來,「顏墨白,這大英皇陵,你入還是不入?你若不入,孤便讓公孫一族亡在這裡,你若入,公孫一族的性命,孤自會放過。」
顏墨白終是回頭過來,滿目沉寂的朝大英太上皇凝視。
鳳瑤扣在顏墨白腰間的手越是一緊,心口陡跳,卻是片刻之際,顏墨白終是出聲道:「拆了皇陵門內的那兩排招魂幡,朕便隨你進去。」
鳳瑤渾身大僵,一道道緊烈之感漫遍全身,甚至連帶呼吸都因他這話而陡然變得窒息難耐。
大英太上皇卻未立即言話,血色的眼睛微微而動,似在極為難得的思量顏墨白這話。待得兩方對峙緘默片刻之後,終是轉眸朝身旁的鎧甲兵衛望去,「將大門內的魂帆,撤走。」
這話一出,在場大英兵衛不敢耽擱,急忙點頭應聲,隨即紛紛入門將門內那條主道兩側的招魂幡全數撤走。此際,顏墨白已然調轉了馬頭,策馬緩緩的朝皇陵靠近,卻待行了不遠,便再度停下,而後回頭朝鳳瑤微微一笑,俊然的面容再度稍稍染了溫柔之色,「鳳瑤,你且在這皇陵外等我如何?」
鳳瑤深吸了一口氣,「你當真要隨大英太上皇入那皇陵?」
他神色微恙,裡面有複雜之色掠過,卻待鳳瑤正要仔細打量,他已是故作自然的垂眸下來,任由濃密的睫羽掩蓋了滿眼的神情。
「嗯。」他也不曾耽擱太久,僅是片刻之後,便已回了話。
鳳瑤眉頭緊皺,滿面悵惘,「你可知那皇陵內定危機四伏,處處是險?」
「嗯。」
「你既是知曉這些,如何還要答應他?你終究只是想要大英太上皇性命罷了,此番直接與他硬拼,強行救得公孫一族之人,自也是極好之法,如何還要向大英太上皇妥協?」說著,落在他面上的目光越發緊烈,「墨白,你可是還有其餘之事瞞著我?」
顏墨白嘆息一聲,「有些事,本不想讓你知曉,只因我也是近些日子才知曉的罷了,是以,難以啟齒。我此番答應入得皇陵與大英太上皇一敘,是想了卻我的私事,也是想了卻我娘親的私事罷了。」說著,眼見鳳瑤唇瓣一啟,正要再問,他已大手伸來,恰到好處扣住了鳳瑤後腦勺,指尖也稍稍用力,按著鳳瑤的後腦勺便朝前挪,隨即稍稍扭身過來,垂頭在鳳瑤唇上印下一吻,甚至不待鳳瑤回神,他已抬手迅速的抽開了鳳瑤的手,躍身下馬。
「墨白!」
鳳瑤心頭突然便空蕩來開,急聲而喚,正要下馬跟隨,卻是剛躍下馬來,顏墨白便已頭也不回的道:「護好娘娘,好生在此等候。」
這話尾音還未全數落下,在場大周兵衛已紛紛躍馬下來,群群堵住了鳳瑤前路。鳳瑤正要強行喝令在場兵衛讓開,一邊的百里堇年也突然出聲道:「瑤兒姑娘便聽大周皇上的話,留在此處吧。有些事,大周皇上自己都極是厭惡,是以自然也不想瑤兒姑娘知曉。且在下如今以性命擔保,大英太上皇,傷不到大周皇上。」?
?????冗長的一席話,被他努力的扯著嗓子言道出來,嗓音雖是嘶啞,但語氣中的篤定與認真之意則是分毫不掩。????
鳳瑤下意識朝百里堇年望去,卻剛好見他已是轉頭將目光從她面上挪開了,隨即咧嘴笑著朝顏墨白的脊背凝著,繼續道#「大周皇上一人入皇陵,難免孤單,我也陪大周皇上進去吧。」????
???顏墨白脊背筆挺,似如未聞,並未回話。
百里堇年也不耽擱,當即強撐著身子也開始朝皇陵院門靠近。
整個過程,在場之中無人再言話,氣氛厚重沉寂而又壓抑得令人頭皮發麻。
直至顏墨白站定在大英太上皇面前,太上皇驀地扔了他手中染血的劍,傲然得意的開始笑出聲來,「孤就知曉你忘不了你娘親的遺願,更也不會對公孫一族見死不救。你雖冷漠,但終還是如你娘親一樣,對家人親眷,定會留情。」
「太上皇若僅是想與朕說這些,許是並無再聊的必要。」顏墨白清冷無波的出聲。
大英太上皇眼角一挑,血色的眼仔細將顏墨白盯了幾眼,而後又專程抬頭遙遙的朝鳳瑤意味深長的掃來了一眼,卻也不再讓鳳瑤跟隨一道入得皇陵,僅是先行轉身,踏步朝皇陵院門而去,頭也不回的道:「隨孤來。」??
????此際,百里堇年也是站定在了顏墨白身邊,滿身是血,縱是整個人瞧著猙獰破敗,面色也煞白於色,但他卻在強行硬撐,湊頭過來靠近顏墨白,極低極低的道了話,「皇陵內機關重重,暗衛極多,許是這會兒,那些暗衛早已拉弓而待,大周皇上入得皇陵后,先莫要惹怒太上皇,太上皇性急,易被激怒,一旦他怒起來,定六親不認,到時候場面就會如我方才領兵來時一樣,難以控制,最後落得其機關圈套之中。」
顏墨白滿面沉靜,並未言話,僅是踏步往前,百里堇年也努力抬腳朝顏墨白跟去,神色微動,薄唇稍稍一啟,極低的再朝顏墨白道:「太上皇此生,除了對你娘親之外,對任何之人皆無真心。便是當初對待我皇祖母與皇祖父,也能下得狠手,如此冷血狠毒之人,有些情誼在他眼裡,一文不值,大周皇上也是精明之人,自也該知曉太上皇的話不可多信。」
顏墨白漫不經心的道:「朕歷來不曾信過大英太上皇。」
百里堇年面色稍稍一松,「如此便好。」
兩人一路往前,雙雙都未朝院門處的公孫世家之人招呼,更也不曾投去一眼,待得二人徹底入門之後,大英兵衛也將公孫一族之人推搡著入了皇陵院門,而後,便極是乾脆的將皇陵院門徹底合上。
冷風烈烈,因天氣極寒,地面的雨水,也開始稍稍的結冰。
在場的大周兵衛,呼吸之間紛紛吐得白氣,個個都手腳冰冷,但卻滿面剛毅,氣勢分毫不減。
鳳瑤靜立在原地,目光幽幽的朝皇陵院門凝著,一言未發,待得沉默半晌,她才終是回神過來,目光徑直凝在了前方几名兵衛身上,低沉道:「莫要聚集此處,將皇陵圍住,隨時準備進攻。」
她總是覺得,太上皇在入得皇陵之間,那般突然朝她落來的目光太過意味深長,似有算計一般,令她心中擔憂戒備,不敢鬆懈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