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四章 震動之聲
奈何這回,玉雕並未送到顏墨白手裡,伏鬼來報說,大雪封路,路道上諸多大樹倒塌,全數掩了去路。暗衛本是想騎馬行走,卻又因地上積雪過深,難以行走,無奈之中,只能作罷。
鳳瑤倒是怔了一下,只道是雖是大雪封路,路面積雪過深,但此番送物,除了行走之外,自也可動用輕功略是飛身而行才是,反正她又不著急將玉雕送給顏墨白,便是暗衛在途中緩慢耽擱一日都成,總也不能這麼點的距離,就因積雪擋路而全然放棄,將玉雕給她退回來吧。
只是心底雖是這般想,但也無心責備什麼。
想來如今天氣也著實涼寒刺骨,暗衛也終究是人,稍稍體恤也是應該。是以便也強行斂得心神,抬手將伏鬼遞迴的玉雕接過,有意再好生將這隻玉雕仔細改造打破一下,待得路道上的雪化些之際,再差人送去給顏墨白也不遲。
玉雕之事,便全然壓了下來。
接下來一日,因著大雪阻路之故,她也『理所應當』的不曾收到顏墨白來信。
而那禁錮在客房中的曲錚,脾氣難以收放,不時會在屋中咆哮吼罵。他顯然是耐性耗盡,也全然無心要與鳳瑤好言以對了,大聲吼罵之詞,也如市井痞流般說得極為難聽,也將竹院周遭清幽的氣氛全數擾亂。
鳳瑤興緻來時,倒會立在曲錚門外與他對說幾句,興緻不好,便差伏鬼點其啞穴。只是如此一來,曲錚越發暴怒難耐,隨即便開始絕食。
鳳瑤無奈,倒也隨了他去,如今這人人皆心思煩躁之際,她倒也的確沒心思去寬慰曲錚,只是伏鬼則極有眼力勁兒,每番曲錚餓得快暈厥之際,伏鬼總能恰到好處的強行為他灌食,吊其性命。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的過,平靜安然,卻也太過的沉靜壓抑。
屋外各處的厚雪,也因連續幾日的艷陽而化開不少,則是這時,鳳瑤終是再度將越發打磨光澤的玉雕交給伏鬼,讓他差人送去給顏墨白。
這麼多日來,等得太久,整個人也一直窩在屋內,隨時暖爐大點,因過得太過安然沉靜,是以整個人也逐漸變得有些軟綿,總覺諸事都提不起興緻來。她知曉的,她如此狀態,無疑是因太過平靜,太過壓抑,也太過的閑散無聊了。
只是本想外出,伏鬼也皆強行攔著,著實不讓她踏出院門半步,這些回無論如何對伏鬼好說歹說,亦或是威脅發火,伏鬼也再不妥協,強守在院門,不讓她出得半許。
天冷,手腳冰涼,加之渾身軟綿無興,便也未有與伏鬼大打出手之意,待與伏鬼爭執過後,便又極為難得的懶散妥協,轉身回屋,繼續重新開始雕琢玉石。
日子,平靜如水,無波無瀾。天氣大晴幾日,明明地上積雪都要化盡,卻是第五日時,天氣再度風雲而變,黑雲壓頂,那天空滾滾的濃黑似要全數沉下,將地面萬物全部裹走壓塌一般。
又開始降溫了。許是,還得下雨。
鳳瑤心生嘆息,整個人依靠著窗邊而坐,任由冷風順著雕窗徑直拂上她的額頭,除了心底大有惆悵之外,並無任何反應。只是呆了許久,便又突然回神過來,面色也白了一層,忍不住招來伏鬼問:「你家主子仍無信箋傳來?」
她一直安然的在此等著,一直等著,卻是整整五日之內,都不曾收到顏墨白任何消息。便是玉雕送出,也如石沉大海,無任何迴音。
這般狀態,無疑有些令她擔憂。
只是伏鬼則道:「長公主放心。主子這幾日未給長公主寄送信箋,是因不想讓長公主擔心,但主子卻給屬下寄過信箋來。」
是嗎?
他這話驀地吸引了鳳瑤的所有注意,心底的疑慮之感越發濃烈。只道是顏墨白那廝不給她寄信箋,反倒是只給伏鬼寄送信箋?
卻是正待這時,伏鬼已從袖口中掏出兩張褶皺的信箋來,其中一張,僅寫有『諸事安好,照顧好她」,而第二張,則就越發省略,僅有『照顧好她』四字了。
這兩張信箋,筆墨早已全乾,似是寫了有些久了,倒也不知這兩張信箋究竟是何時送來的。
只是正待鳳瑤揣度,伏鬼似如知曉她心思一般,開口便道:「第一張信箋,是主子前日差人送來的,第二張,是昨日送來的。」
鳳瑤緩緩將信箋守好,不打算還給伏鬼,僅是自行攥在手裡,修長的指尖一遍遍的摩挲把玩兒,待得沉默片刻后,她才漫不經心的道:「本宮給你主子送去玉雕,他都不曾回信一張,倒專程給你寄來了兩張信箋。」
這話說得雖是無波無瀾,但若是細聽,自也不難聽出語氣中夾雜的幽遠失落之意。
伏鬼稍稍皺眉,猶豫片刻,再度出聲道:「主子僅是擔憂與娘娘書信來往平凡,娘娘會越發擔憂他罷了。」
鳳瑤心有起伏,對伏鬼這話倒是半分不信。只道是伏鬼這安慰人的話也極為蹩腳,漏洞百出,無疑是要強行暗衛,尷尬勉強。畢竟,倘若顏墨白當真不願讓她擔憂,定會寫讓她安心的信箋送來,又如何會對她一字不寫,杳無音信,反倒是給伏鬼送信送得這般頻繁?
越想,心頭的怪異之感越是有些濃烈。
鳳瑤目光徑直在伏鬼面上掃視,欲從他面上觀察出什麼來,奈何伏鬼卻已恰到好處的垂頭下去順勢避開了她的視線,不再言話。
兩人就這麼僵持著,氣氛冷冽陰沉,壓抑重重。
卻又不久,那黑滾沉沉的天,竟是當真下起雨來,雨水並未持續太久,便有鵝白的雪花開始飄落。
一時,寒風越發大盛開,冰涼入骨,縱如伏鬼這般硬漢,也在這烈風中抑制不住的打了個寒顫。
「下去歇著吧。」
鳳瑤終是幽遠無波的道了話,語氣無波無瀾,也無平仄,不添半分情緒。
伏鬼面露憂色,那雙垂著的眼終是抬起朝鳳瑤望來,神色突然顯得有些複雜,卻是沉默片刻,竟已斂神一番,恭敬平靜的朝鳳瑤道:「是。娘娘也在屋中好生休息,若有什麼事,儘管吩咐屬下便是。」
嗓音一落,他已不再耽擱,轉身便踏步而離。
鳳瑤忍不住趴在雕窗窗棱,目光幽幽的望著屋外的雨雪,一點點的望著對面屋舍的屋頂逐漸被覆上一層雪白,兀自沉默。
卻是不知過了多久,突然,遙遠之處,陡然有大震之聲響起。那聲音威力極大,似如地面破開了一個大洞,猛烈厚重,甚至連帶周遭地面都猛的顫了幾下。
那股顫動之力來得極猛,鳳瑤坐下的凳子也驀地大搖,差點將她摔下凳子來。卻待下意識伸手攀著雕窗窗棱穩住身形,才覺耳朵竟已出現大震過後的嗡鳴聲,連帶腦袋都略是有些發脹。她心頭莫名的生了一股不祥,目光也下意識循聲望去,心口震顫猛動,忍不住大喚,「伏鬼。」
短促的二字,竟是第一次喚得有些發緊發顫。
卻也僅是片刻之際,伏鬼已大步而來,轉眼便站定在了窗外,那雙漆黑的瞳孔里卷著複雜與擔憂,隨即薄唇一啟,正要言話,奈何后話未出,鳳瑤已先他一步出聲道:「方才的震動聲,你聽見了?」
伏鬼滿面厚重,點頭。
鳳瑤抑制不住的吸了一口氣,心中不詳之感已是陡然漫遍全身,強行鎮定,「速差人去查探何處發出的震動聲。」
不知為何,心中不詳之感在一遍一遍的懷疑著是顏墨白那裡出事了,是以即便強行想穩住心神,卻仍是徒勞。
伏鬼也未耽擱,應聲便轉身而離,卻又是不久之後,策馬來歸,朝鳳瑤緩道:「娘娘,屬下差人一路打探,卻無人發覺那震動聲來自何方。」
「國都之地呢?可差人去查探國都是否發生何事了?或者大周營地里,可有什麼事發生?」鳳瑤心生詫異,陰沉沉的再度問。伏鬼則垂頭下來,恭聲道:「國都與大周營地也無任何事發生,如今兩軍也正相安無事。」
說著,似是突然想到了什麼,當即道:「對了,長公主,方才暗衛一路探尋至大周營地,恰巧帶回了一封主子為你寫的信。」
這話還未落音,他已從袖袍中抽出一張信箋來。
那張信箋,仍如今日他拿出的那兩張信箋一樣有些褶皺,鳳瑤面色也微微一沉,並未耽擱,卻待伸手將信箋接過,迅速展開,則見信箋上正留著一排龍飛鳳舞的墨字:大英太上皇將降,國都即將不攻自破。
這一排字,墨字飛舞,筆鋒走勢皆極為精妙好看。
字跡內容,也看似平和無波,彷彿一切都志在必得,大贏之勢。只可惜……
「這信箋,是你家主子今日所寫?」鳳瑤漫不經心的問。
伏鬼緩道:「暗衛本是外出尋那震動之聲源自何方,卻待探尋至大周營地,便剛好遇見了主子,主子心頭終是惦記著娘娘,便當場寫了這信箋,差暗衛即刻送來。」
鳳瑤神色一閃,面色越發一沉,一時之間,一言不發。
待在原地坐了半晌,她才稍稍將信箋折好放入懷裡,緩緩起身,將大氅重新緊實的披在了身上,足下也緩緩而動,轉身出屋。
伏鬼面色微變,頓時踏步過來自然而然的將鳳瑤堵在屋門口,恭敬剛毅的問:「娘娘,你怎麼了?屋外風雪太大,娘娘還是在屋中休息為好,免得在外受得風寒。」
鳳瑤努力壓制著情緒,深吸了一口氣,低沉沉的道:「本宮本以為,你知本宮心境,從而不會欺瞞本宮。只奈何,便是伏鬼你,竟也能如此欺瞞。倘若不是今日那震動聲突然響起,不是這封突來的顏墨白的信箋,你可是還要將本宮瞞著,困著,執意要讓本宮斷絕外界一切聯繫,甚至連你家主子受危,都無法知曉半分?」
眼見鳳瑤面露陰沉與惱色,伏鬼眉頭一皺,當即跪地恭道:「屬下不敢。」
鳳瑤冷笑一聲,「你不敢?你口口聲聲說方才那信箋是你主子及時親筆所寫,只可惜,如今這天寒地凍,氣溫涼寒,剛寫不久的信箋,墨跡便是幹了,定也不會幹得這般徹底。但你方才拿出的信箋,墨跡與你上次拿出的那兩封信箋墨跡乾濕一致,就憑這點,伏鬼,你便是在刻意期盼本宮,罪無可赦!」
嗓音一落,渾然不待伏鬼反應,抬腳便繞過他往前,奈何伏鬼反應也極為迅速,當即起身跟來,再度強行將鳳瑤前路攔住,當即道:「娘娘誤會了。屬下方才給娘娘的信箋,的確是主子所寫。許是主子這兩日一直心繫娘娘,早早便已將信箋寫好,只是今日方巧見得暗衛尋過去,便將信箋交由了暗衛帶來。」
「你方才不是說那信箋是你主子當場親筆所寫?怎又變成前幾日所寫了?伏鬼,你究竟想作何?甚至還打算極其對本宮欺瞞下去?」
鳳瑤全然不待他尾音落下,便已出聲呵斥。
她的確是怒了。
本以為一直安然待在這別院之中,努力讓顏墨白安心,卻不料,這主僕二人,竟也像是串通了要裡應外合似的來瞞她。甚至這五日來,她雖有懷疑,但也不曾真正將一切都攤開來說,奈何直至如今,明明那遠處的震動聲極為詭異厚重,彷彿要將老天都震塌一般,地面也止不住的晃動,都到如此劇烈程度了,伏鬼還在瞞她,還在說國都與大周營地皆無事發生,甚至也不曾查到究竟是何處發出的震動聲,更還能掏出一張顏墨白不知多早前便寫下的信箋來欺瞞於她,有意讓她安心。
那麼大的震動聲,倘若伏鬼當真要查,又怎會全然查不到?
只可惜啊,伏鬼之舉,看似並無破綻,只奈何,卻終究還是敗在了這信箋上,從而也正是這封信箋,才讓她全然篤定伏鬼是在瞞她。
整整五日啊,渾然未有半點顏墨白的消息,她就如同一個傻子般在這裡等了這麼久,卻是等來等去,終究還是錯了。
她不該相信顏墨白的,不該相信他滿腹自信的說著能安然歸來的。
便是冒著性命之憂,冒著顏墨白擔憂甚至不喜之勢,也該強行跟在他身邊的,而不是,留在這裡讓他寬心,從而,如同個傻子似的,被他全然蒙蔽,諸事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