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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四章 想不通了

  鳳瑤深眼凝他,並未言話。 

  他也不再多言,僅是立在原地靜靜凝她。卻見鳳瑤面色半晌不變,且也毫無要言話之意,他那俊美的面上似是抑制不住的滑出了半縷失望,勾唇朝鳳瑤笑笑,「告辭了。」 

  這話一出,抬腳而動,緩步朝不遠處殿門行去。 

  整個過程,鳳瑤一言不發,深沉的目光靜靜的朝他脊背凝著,待得百里堇年已是親自伸手打開殿門並要踏步而出之際,她瞳孔微微一縮,唇瓣一啟,低沉幽遠的出了聲,「皇上心有大義,欲想顧及父子之情,又想顧及國之上下,只可惜,如皇上這般傀儡處境,早已行不得任何兩全之策。本宮念在你我相識一場,倒可再提醒皇上一事。」 

  幽遠淡漠的嗓音,看似無波無瀾,但入得百里堇年耳里,卻又像是不曾掩飾的夾雜著幾分提點。 

  百里堇年眼角微挑,雙腳下意識止步,脊背挺得筆直,卻並未言話,僅是兀自等待。 

  鳳瑤深眼鎖著他的背影,也無耽擱,繼續道:「皇上若想改變大英局勢,若想與大周平和解決這場戰役,若想,徹底讓你娘親脫離苦海,許是皇上多探探那拜月殿,可能會對你有用。也還是那話,太上皇如今在大英一手遮天,皇上若要改變局勢,無疑得從太上皇身上下手,甚至,在太上皇的軟肋上下手。」 

  這話一出,鳳瑤已將目光從他脊背挪開,不再言話。 

  拜月之殿,疑慮重重,那拜月殿內的女子,無疑是太上皇心頭之軟。她姑蘇鳳瑤尚且可毀了拜月殿,從而徹底讓大英太上皇失心崩潰,一蹶不振,只可惜,這大英啊,還存著一個百里堇年呢。這百里堇年看似溫和有禮,人蓄無害,奈何終歸是君王之人,自然絕非尋常之人那般無腦,令她不得不防,再加之這廝又得東臨蒼那小子力保,她孤身在此,自然不可在東臨蒼眼皮下先行解決這百里堇年,以絕後顧之憂。 

  是以,為今之計便是,欲要除掉大英太上皇,便得藉助百里堇年之手。且百里堇年一旦暗害大英太上皇,此等消息可大肆揚出,那時候,她不殺百里堇年,這大英上下之人,也容不得百里堇年。到時候啊,百里堇年自無立足之地,更別提再有能耐去野心大露的對付大周之軍了。 

  如此之法,一舉兩得。雖是這百里堇年的確是不曾得罪過她,但如今形勢如此,便也只能拿他當劍使了。 

  「多謝。」 

  正這時,殿門處的百里堇年已是回了話。奈何卻獨獨兩字,並未攜任何情緒,倒讓人猜不出他心思來。 

  鳳瑤神色微動,目光再度落回了他的脊背,他則再無耽擱,抬腳而起,朝門外踏去。 

  他足下極緩,待出得殿門后,便順手為鳳瑤殿門合上了。這時,冷風驟然襲來,將他周身的墨發與長袍全數捲起,再加之他容貌清俊,莫名的為他渾身上下增添了幾分瀟洒通透之氣。 

  東臨蒼並未真正回得偏殿,而是就立在偏殿的殿門外,將出殿而來的百里堇年盯著。 

  百里堇年順勢轉眸朝他掃了一眼,面色分毫不變,僅是淡然的點頭示意,算是招呼,隨即無心耽擱,抬腳便要離開。東臨蒼神色驀地一緊,剎那之際,抬腳跟去,兩人一前一後行了不遠,百里堇年終是停下腳來,回頭朝東臨蒼一望,斂神一番,脫口的嗓音恢復從前的溫和,「你小子可是有事?」 

  東臨蒼勾唇笑笑,目光在百里堇年面上流轉一圈,開口便問:「瑤兒方才在殿中與皇上說了些什麼?」 

  百里堇年淡道:「不過是閑聊罷了,並無重點。」說著,嗓音一挑,「怎麼,想在朕這裡套話?」 

  套話? 

  東臨蒼猝不及防一怔,只道是這二字啊,著實不算是什麼良善的二字。他目光再度落定在了百里堇年面上,眼見百里堇年的臉色也極為難得的漫出了幾許複雜之意,他思量片刻,隨即按捺著略微起伏的心緒,再度道:「可是瑤兒說了什麼大逆不道的話,惹皇上不悅了?瑤兒那性子啊,本就是蠻橫慣了,皇上莫要和她一般見識。」 

  這話一出,百里堇年徹底沉了臉色。 

  東臨蒼仔細將他觀望,心頭越是一愕,卻是這時,百里堇年滿目深邃的徑直迎上他的眼,低沉沉的道:「事到如今,你還要在朕面前隱瞞?」 

  東臨蒼目光一緊。 

  百里堇年繼續道:「這些年來,朕可是從不曾虧待你,更不曾虧待你東臨世家。如今倒好,大旭長公主身份,你從不直接告訴朕,便是知曉朕往日在有意試探她之身份,你也不過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和稀泥。如今之際,大旭長公主身份早已成了人人皆知的事實,卻是到了此際,你東臨蒼!朕認定的兄弟!竟還要在朕面前隱瞞!瑤兒?大旭赫赫有名的長公主姑蘇鳳瑤,卻被你以瑤兒稱謂,你就不怕大周那顏墨白髮起怒來,連你東臨世家都屠?你可莫要忘了,顏墨白本就在仇恨中長大,你能滅了大楚大盛,便足矣知他手段殘忍,野心磅礴,你當真以為,你幫了他,他就會感激你?會饒過你東臨世家?朕且告訴你!莫想要與魔頭講道理,能容你東臨世家的,歷來只有我百里一族。」 

  陰沉的嗓音,卷著幾分抑制不住的怒意宣洩而出。 

  他的確是有些控制不住的怒了,更多的,是失望積攢而來的厚重,是越鑄越高的悲涼。 

  縱是他能在大旭長公主面前控制好情緒,仍舊故作風雅大氣,只可惜,身為大英帝王,即便是傀儡,但也是大英皇族的子孫後代,如今大英受危,他百里堇年,又豈能真正的做到心靜如水,毫無焦灼?他也分得清楚,此番大周舉兵而為,所有謀划之人,當屬大周皇帝顏墨白無疑,而東臨蒼與大旭長公主等人,不過是幫凶。只是正也因為是幫凶,才仍要殺伐以對,以絕後患。 

  只可惜,人心這個東西啊,就是這麼的複雜,甚至為難。就如,明知大旭長公主與東臨蒼這二人已是留不得,但內心舊情作祟,卻無法說服自己殺了這二人,更也因現實所逼,局勢如此,也不敢輕易殺了這二人。 

  這種複雜糾結之感,早已在心頭大肆的蔓延,最後徹底交融在了骨髓里。 

  他是心有恨意的,也是心有無力的。本想暗自承受這一切,但卻獨獨未曾料到,這東臨蒼竟還要假惺惺的在他面前做戲套話,從而讓心頭各種交織的情緒抑制不住的宣洩。 

  東臨蒼著實未料到百里堇年會反應這般大。 

  更也不曾料到,他這番話攜著不曾掩飾的怒意,顯然是恨他了,怪他了。 

  只是,身為東臨世家的掌舵之人,又如何不在大局上層層考慮,從而踏上一條對東臨世家最好的路,卻不想如此一來,終究還是傷到他了。 

  他以為他會理解,他以為他憎惡太上皇,憎惡傀儡身份,憎惡宮中的一切,他東臨蒼想顧全東臨世家的大局,也想顧全國都上下的百姓,他東臨蒼要的,也不過是東臨世家的安然,要一個不被戰火徹底繚繞的完整大英,要他百里堇年啊,徹底在這場戰役中順勢擺脫傀儡身份,從而,真正成為這大英的主子。 

  他也是,有心要幫他的,更也一直都打算為了他在顏墨白面前去為他爭取一切有利條件的,只可惜,宏觀的布控之下,終究還是傷人的,畢竟啊,他倒是差點忘記了,這百里堇年啊,骨子裡留著大英皇族的血,更也留著太上皇的血,是以,他東臨蒼幫了顏墨白,自然,是在與他為敵。 

  事已至此,多說無益。 

  東臨蒼心有無奈,僅是嘆息一聲,「大英與大周一戰,大英勝算不足五成,甚至於,許是四成都不到。大英啊,許久都未歷經戰事了,再加之國人鬆散,豈能是大周對手。在下幫顏墨白,也不過是明哲保身,其一是為了顧全東臨世家,其二,也是為了施恩於顏墨白,從而讓他到了最後關頭,放過大英百姓,放過皇上你。甚至,在下一直都有決心為皇上在顏墨白面前爭取這片大英江山,讓皇上徹底從顏墨白手裡接過這片大英山河,自行掌管。如此種種,在下自認為對得起在下良心,也望……皇上能理解。」 

  他嗓音極是幽遠認真,卻是這話不說還好,一說,百里堇年頓時氣得渾身發抖。 

  「你幫外敵入侵我大英,也算是在為朕考慮?你之私心,不過是認定大英戰不贏大周,從而有心投靠顏墨白,在顏墨白面前示好罷了。本以為你東臨蒼有天下謀士之能,且能與朕亦師亦友,互相幫襯,卻不料,你對朕,也會落井下石!枉費朕當初還拿你當兄弟,但你卻如此敵對朕。你捫心自問一下,你當真對得起朕,對得起大英,對得起,你的良心?」 

  東臨蒼面色複雜起伏,連帶心境也抑制不住的搖曳升騰。 

  待得半晌后,他垂眸下來,低沉幽遠的道:「在下所行之事,問心無愧。」 

  這話入耳,百里堇年面色越發一變,那漆黑的瞳孔里,儘是濃烈之至的失望與冷笑。 

  「皇上,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立場,與責任。倘若在下孤身一人,自會為皇上赴湯蹈火,以全兄弟情誼。只可惜,在下不是孤身一人,在下身後,還有東臨世家,在下的心裡,也還有黎民百姓,還有皇上的性命。即便皇上因此而惱怒,在下對做過之事,也不會後悔,只因只有如此,在下才能真正保全東臨世家,保全百姓,保全,皇上你。」 

  百里堇年冷笑道:「多年情誼,一朝崩塌,倒也脆弱。你也別對朕提什麼問心無愧,更也莫將你自己的私心說得如此偉大。只不過你莫要忘了,你如此肆無忌憚的幫大周皇帝,就不怕朕與父皇惱怒的拿你東臨世家開刀?」 

  「皇上與太上皇若尚存理智,自不會對東臨世家開刀。東臨世家乃大英四大家之首,且握著大英所有的經濟命脈,糧草供應。東臨世家若出事,不僅容易牽連其餘三大家,更會讓大英大軍人心不穩,甚至,斷糧。皇上與太上皇都是聰明人,知曉其中厲害,是以絕不會動了東臨世家而自掘墳墓。」 

  低沉幽遠的嗓音,複雜深沉,只是這番話入得百里堇年耳里,無疑是在示威。 

  「好一個朕與父皇都不敢動你東臨世家。原來你早已在算計朕與父皇,才敢如此猖狂。」 

  東臨蒼眉頭一皺,「在下,僅是在為大局考慮,並無惡意。」說著,嘆息一聲,「皇上又何必如此執著,便是大英落得顏墨白的手裡,輾轉過來,不仍是會回到皇上手裡?這比起大英國破國滅,生靈塗炭豈不最好?」 

  「你也要勸朕妥協?勸朕對大周不戰而降?勸朕反叛父皇,反叛大英,成為我大英罪人?」百里堇年不可置信的問。 

  東臨蒼面色越是凝重,心思層層起伏,一時之間,不曾言話。 

  從來不曾料到,他與他的分歧會如此之大。本以為這百里堇年對太上皇早已不滿,有心脫離其掌控,甚至也因皇后之事而對太上皇極是抵觸不喜,卻不料到頭來,這百里堇年竟主動與太上皇統一了戰線。 

  大英與大周之戰,自始至終,他都未看好過大英。大英閉關鎖國太久,兵力雖充沛,但卻鮮少操兵演練,何能抵擋得過顏墨白的雄軍,更何況,顏墨白這人他是極為了解的,他是在窮途末路之中長大的,骨子裡的血仇早已入骨,且手段極是了得,就像如今,他雖領軍駐紮城外,看似毫無動作,但他知曉的,憑顏墨白那性子,何能真正毫無動作,想必如今啊,他早已層層謀划,暗自行動,這大英國都,看似平靜,但早已是岌岌可危。 

  他幫顏墨白,不過是順應局勢,且這大英的天,也該變變了。且與其要一個生靈塗炭破敗頹廢的大英之國,與其喪了性命,又如何不先行屈服,從而再從顏墨白手裡接過一個完好無損的大英?且他東臨蒼也說了,他是決心要保他,要保國都的。他東臨蒼啊,也的的確確是要讓他百里堇年徹底成為大英主宰,無需再受太上皇牽制的。 

  大丈夫歷來能屈能伸,只要為了家國安好,一切都可忍耐,怎到了百里堇年這裡,竟成了無法逾越的鴻溝? 

  越想,東臨蒼心境越發凌亂嘈雜,也越是有些想不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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