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九章 譏誚之音
鳳瑤慢悠悠的將目光從他面上挪開,漫不經心的繼續道:「我這人,也不喜什麼拐彎抹角,性子也是偶爾狠辣,喜慘無人道。小將若是聽話,小命自可保住,但小將若是不聽話,不識時務,我自然也有的是法子對付你。當然,小將許是剛毅之人,並不怕死,但想必小將的家人,自然是不喜去那鬼門關坐坐的吧,你說是吧?」
「姑娘之言,小的不敢違背。今日這些大英兵衛,都是衛王爺的人殺的,與旁人無關。求姑娘放過小的家人,他們都是無辜。」
不待鳳瑤尾音全數落下,那兵衛已顫顫抖抖悲涼嘶啞的道了話。
鳳瑤神色微動,心生沉浮。本不過是隨意試探罷了,畢竟也不知這兵衛是否有無親眷,如今倒好,不過是隨意試探,這小子便自行招供,倒也正中她懷。
「你且放心便是。只要你謹記我方才的話而安分守己,你之家人,我自然不動,便是你這條命,我也不會動。」說著,分毫不待兵衛反應,話鋒一轉,「太上皇不是專程讓你們在這裡攔我么,既是如此,便也望小將莫要耽擱,儘快上馬,領我一行人入宮去吧。說來,這麼多年,自然對太上皇極是好奇,也想好生看看,我們這名動天下的太上皇,究竟是何等英姿呢。」
她笑得清淺,但脫口的嗓音卻是不怒自威,給人一種致命的壓迫。
兵衛最是見不得她笑,只覺她的笑容寒光晃晃,猶如利劍般要頃刻間刺穿他的心脈,他僅是下意識再度抬頭朝她掃了一眼,隨即便陡然垂頭下來,不敢再看,而後也來不及伸手捂捂自己跳得快要碎裂的心口,僅是強行支撐著癱軟的身子,踉蹌起身,本是要轉身去策馬,不料足下僅是剛動半步,便聞那車上的女子再度出聲,「小將渾身濕透,身子該是有些微恙了,不如,小將還是與我車夫一道同坐馬車吧。」
這話入耳,對兵衛來說全然如晴天霹靂,頓時震得他渾身一顫,足下一抖,整個人差點驚得摔倒在地。
本是對那女子心畏,也還以為此番策馬而行終於可稍稍將她避開,卻不料,那女子,竟是要讓他與她的車夫同坐,如此一來,他豈不是與她同乘一輛馬車,說不準中途之際,這女子再度會拐彎抹角的對付他?
不得不說,他雖為大英兵衛,但也不過是入得軍營混口飯吃,順便養活養活年邁雙親,是以,本就是底層卑微之人,那些國之興亡匹夫有責的話都不過是屁話,人啊,終還是活著為好,安定為好,他這人也沒什麼大的志向,此生之願,也僅是想安生待在軍營,拿著該拿的俸祿,而後,養活自己,養活家人。
是以,縱是明知這所謂的東臨府姑娘心思深沉詭異,且有意在算計他,但他如今,也算是自願城府,無心翻浪。畢竟,性命攸關,不容他疏忽懈怠。
「姑娘乃東臨府姑娘,身份尊貴,小的豈能與姑娘同乘一輛馬車。」他心境大肆的起伏著,各種思緒也凌亂交織,待得片刻后,終是在風雨之中強行按捺心神,斷續恭敬的委婉拒絕。
奈何,這番拒絕之言還未全然道出,便被鳳瑤再度打斷,「小將許是誤會什麼了。我僅是讓你與我車夫同坐在車外罷了,並非要讓你與我同坐呢。我之好心,小將便莫要拒絕了。」
兵衛再度下意識噎住后話,滿目緊張的朝鳳瑤凝望。
這回,已不待鳳瑤催促,在場的東臨府侍衛也已開始緊著嗓子出聲,「姑娘,此舉該是不妥,公子今日離開之際,本是吩咐屬下們務必將姑娘送出……」
鳳瑤眼角一挑,恰到好處的出聲打斷,「表哥那裡,我自會親自去解釋,爾等不必擔憂。」說完,目光再度回落在那大英兵衛身上,「時辰已是不早,小將可是仍想在這雨里耽擱時辰?」
話都說到了這程度上,再加之鳳瑤之言乾脆平緩,脫口的語氣卻不容人半點拒絕,兵衛面色越是複雜凝重,待得沉默片刻,終是緊著嗓子恭道:「姑娘好心,小的,小的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嗓音一落,不再多言,硬著頭皮轉身朝鳳瑤的馬車行來,那番僵硬緩慢的姿態頗有幾分似要赴死之意。
鳳瑤稍稍斂神一番,也無耽擱,目光僅朝在場東臨府侍衛一掃,唇瓣一啟,「速去宮門。」
風雨急驟,雨水傾盆。
周遭寒風凜冽,天地中也浮蕩著一道道冷風呼嘯之聲,清晰入耳,令人聞之便覺凍骨。
鳳瑤靜坐在車內,僅是片刻之際,馬車便開始緩緩搖晃,徑直往前。
待得行走不久,鳳瑤目光朝前方的馬車帘子落去,漫不經心的出聲道:「小將姓名如何?在大英軍中呆了多久了?」
她嗓音並非太大,只是車簾外那與車夫一道同坐的大英兵衛著實太過緊張,滿身警惕,是以自然也極為容易察覺鳳瑤這話。他眉頭再度皺了起來,無奈與哀傷密布,緊張不淺。他就知曉坐上這馬車定無好事,這不,還未行得多遠,車內那女子呢,便果然是再度盯上他了。
「小的,小的名為張果,在軍中已是呆了,呆了兩年。」待得沉默壓抑片刻,兵衛才強行斂神,恭敬回了話。
鳳瑤繼續道:「兩年,倒也是不長不短了。那你們頭上之人,又是誰?」
「小的頭上之人,乃穆元帥身邊的副將。」兵衛滿面緊然,知無不言。
「穆元帥倒是正派之人,且也深得我尊敬呢,只是,平生也僅聞穆元帥此人,但卻對穆元帥身邊副將略是不知,救不知那副將,性子如何了。」她這話依舊問得漫不經心,似如隨口閑聊。但這話入得兵衛耳里,自然是再度在心頭惹出一連串的探究與威脅來。
「穆元帥身邊的副將言行雖好,武功不弱,只是,此人略是魯莽,是以多年來,也僅為副將,不曾高升。」兵衛心有懷疑,著實不知鳳瑤為何會突然問這些,但如今形勢之下,自然也如實回答。
鳳瑤眼角則稍稍一挑,心思幽遠,面色之上,仍是平靜從容一片,不曾有半點的漣漪起伏。
副將乃魯莽之人,自然不足為懼,再加之這兵衛膽小,心繫家眷,是以她今日交代之事,這兵衛定不敢掉鏈子,副將也不會太過懷疑什麼,但衛王之人大傷大英兵衛之事若要全然傳到太上皇耳里,自然,免不了提前要過穆元帥那一關。
若穆元帥有意將此事壓下,她令這兵衛放出的謠言,自然入不得太上皇耳里才是。
是以,那穆元帥,是否會真正接她之招?
越想,思緒便飄得越是有些遠了,她瞳孔也逐漸失神,一時之間,並未回話。
車內突然就這麼沉寂了下來,且一靜就是靜了許久許久,只是鳳瑤不說話了,簾外的兵衛也仍是渾身緊繃,全然戒備,不敢鬆懈。
一行人仍舊前行,風雨無阻,待得再度行了一條長街,終是抵達了大英宮城的城門。
此際,馬車終於停了下來,車夫抬眸朝前方宮門掃了一眼,隨即恭聲而道:「姑娘,宮門到了。」
這話入得耳里,鳳瑤才稍稍回神過來,修長的指尖稍稍將馬車窗帘一撩,視線朝窗外下意識的一落,便見前方不遠,宮城巍峨,壯觀之至,且那一列明黃的宮牆,如長龍般蜿蜒而走,將宮城圍裹,甚至若是細觀,還不難察覺延綿至目光盡頭的明黃宮牆,竟是每隔不遠便雕刻著一條條栩栩如生長龍,那龍眼極是突兀明顯,龍嘴也是大開,露出兩排尖銳牙齒,模樣著實無半點平和之意,反倒是凶神惡煞,莫名給人一種虎視眈眈且又似要隨時撲上來廝殺之感。
不得不說,這大英的禁宮,該是極為特別的了。如今不過是宮牆便已如此怪異,更別提這禁宮之內,該是何等的威儀特殊了。
「來者何人?」
大抵是鳳瑤一行人出現得太過突然,舉止怪異,瞬時便惹得宮城守衛極為警惕,兩列宮門兵衛當即速步過來,鋒利的矛頭對準了東臨府侍衛與鳳瑤的馬車,威然赫赫的問。
東臨府侍衛們眉頭皆是一皺,面面相覷一番,因著不知鳳瑤究竟心意,是以也不好即刻回話。
一時,在場氣氛壓抑沉寂,兩方沉默,卻又略微有些劍拔弩張之意。
「爾等究竟何人?竟敢在禁宮宮門前停留?若是行錯了路,便快些離開,若不然,可別怪我等將你們捉去吃牢飯了!」眼見在場之人無人應話,在場兩列禁宮守衛已是有些不耐煩的開口呵斥。
鳳瑤面色仍分毫不變,也未立即回禁宮守衛的話,僅是目光再度朝前方的車簾落去,漫不經心的問:「小將,不是說太上皇要召見我么,怎麼,小將此際還不為我在這些軍爺面前解釋解釋?」
懶散平緩的嗓音一落,簾外兵衛面色一變,不敢耽擱,待強行穩住心神,他才率先下車,只是雙腿仍是有些僵硬,待下車後足下抑制不住的踉蹌了幾步,才堪堪站定。
「車上乃東臨府表小姐,乃太上皇親自下令務必全城搜尋,一定要將表小姐請入宮中做客。」兵衛嘶啞著嗓子說了話。
這話一出,在場禁宮守衛皆是一怔,面色也猝不及防的變了變,隨即有人再度將目光朝兵衛落來,低沉問:「如今國都上下戒備森嚴,禁宮更是層層戒備,半點不敢鬆懈。是以,你說這車上之人乃東臨府表小姐,可有證據?萬一這車內之人乃冒充東臨府表小姐的刺客呢?」
兵衛略是有些著急,「錯不了的。在場這些侍衛都是東臨府侍衛,若車內不是東臨府表小姐,豈會有東臨府侍衛護送。」
「便是有東臨府侍衛護送又能如何?說不準這些東臨府侍衛也是假冒。既然你說車內之人是東臨府表小姐,便拿出證據來。」
禁宮守衛的話仍是有些強硬,但這話入得鳳瑤耳里,倒是著實令她心生詫異了。
從不曾料到,本以為大英太上皇對她姑蘇鳳瑤志在必得,有意算計,卻不料到了這宮門外,竟遭這些禁宮守衛掉了鏈子。
「罷了,既是有人懷疑我身份,那便也不是我不遵太上皇之令,而是我身份成疑,無法入得這宮門了。既是如此,我也總不好讓你們入宮去將我表哥喚出來認我才是,更也不可為難你們才是,是以這宮門,我便不入了。」說著,嗓音稍稍一挑,漫不經心的道:「回府。」
這番話平緩而出,嗓音懶散無波,但卻頓時令在場禁宮守衛們面色陡變。
他們也開始面面相覷,滿臉複雜,待見鳳瑤車夫當真調轉馬頭,欲要御車離開時,他們皆上前將馬車圍繞與阻攔,有人再道:「表小姐莫要著急,且先稍等一番,小的入宮去請示一番便回。」
這話入耳,鳳瑤並不詫異,甚至全在意料之中。
且有此也越發可證明,那大英太上皇,是當真盯上了她,重視上了她,是以,便是連帶這些宮城守衛一聽是她,縱是極為懷疑她之身份,但也不敢輕易將她放走。
她思緒蜿蜒幽遠,一切通明。
待得沉默片刻,便漫不經心的回道:「可。」
嗓音一落,修長的指尖微微而動,將窗帘極是懶散緩慢的放下,卻待窗帘剛剛全數垂落,掩蓋住車外的一切之際,突然,雨水簌簌之中,一道挑高譏誚的嗓音陡然揚來,「不必請示了。車內之人,正是東臨府的表小姐。」
粗獷的嗓音,卷著幾分冷笑,頗有幾分小人得志的嘲諷之意,甚至那人似也有意將最後『東臨府表小姐』幾字挑高了好幾個音調,語氣中的嘲弄蔑視之意越發濃烈,又似夾雜著半分咬牙切齒般的敵對與恨意。
鳳瑤平靜無波的面色,終是因這突然入耳的嗓音龜裂半許。
卻也僅僅是半許,她便已斂神開來,神色再度恢復平靜,只是無論表面再怎麼淡定從容,但心底深處,終是波瀾搖曳,起伏不平。
她著實未料到,此時此地,竟會,遇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