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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章 再無親眷

  鳳瑤深吸了一口氣,「我若歸得大旭,你能保證你日後能活著回來見我?」 

  這話一出,顏墨白不說話了,周遭氣氛,也死一般沉寂。 

  鳳瑤心頭瞭然,一切皆通明了。此番如此認真的朝他逼問,才也能全然確定,這廝自己對這場戰役都不自信,甚至,性命大懸,懸得連滿身傲骨的他,都難以自信直白的回她這話。 

  終究還是危險重重,是以,生死不定。 

  也正是因生死不定,她才越發不忍心讓他獨自留在大英,奮起而斗,甚至,鮮血長流。 

  「墨白。」 

  待沉默半晌,她才低低的喚出了聲。 

  「嗯。」他面上的笑容僵下不少,卻仍在鎮定從容的回聲。 

  「既是前路崎嶇不平,你我皆不知結局是何,不如,就讓我二人一起攜手前行吧。此番戰役,也關係大旭存亡,便是我此際應你之話而歸得大旭,也不能真正安樂,甚至還殫精竭慮,日日焦灼,是以,與其回得大旭,還不如留在此處,便是未有大用,但也總有能幫到你的地方。你這次,便也順我一回吧。」 

  嗓音一落,她抬眸順著他瘦削光潔的下顎,徑直凝上了他的眼。 

  他目光卻不朝她落來,而是極為幽遠的落在不遠處屋門,清俊的面容也略顯複雜,待沉默片刻,僅道:「如今百里堇年與衛王等人應是猜到你身份,你留在國都,絕非好事。」 

  「無妨。百里堇年如今已在死牢,無阻畏懼,衛王許是會對我不利,但明面上因著你與東臨蒼之故而不敢公然要我性命,只能使暗招對付,只要我日後小心謹慎,定無大礙。」說著,指尖微微而動,再度纏上了他那細瘦涼薄的手指,「安危之事,我自會顧慮,你全然不必擔心。」 

  這話一落,周遭氣氛又是一長段壓抑的沉寂。 

  半晌,顏墨白終是妥協下來,僅道:「我將伏鬼,留給你。」 

  這話雖無直白,但鳳瑤卻聽得明白,自也是知他妥協之意,她心境也稍稍而松,神色微動,本也是想拒絕他將伏鬼留給她,但又想著依他這執拗性子,今日她若不允他留下伏鬼,許是他又得反悔強行送他出城,如此,心思稍稍婉轉了一番,隨即便按捺心神一番,僅朝他緩緩點頭,「嗯。只是伏鬼若是留給我,你那邊用人可會受影響?」 

  「大英各個副將驍勇善戰,皆可重用。我將伏鬼留你,是你與伏鬼熟悉,吩咐起來也順手些。」說著,似無心就此多言,他嗓音稍稍一沉,「鳳瑤,我看看你傷口。」 

  鳳瑤微微一怔,待得回神,也無耽擱,僅是稍稍自他懷中退出,略微見肩頭衣物拉下,露出了肩頭那纏繞著層層紗布的傷處,她面色並無半點異常與沉重,僅是垂頭掃了一眼紗布,略是無奈的道:「方才是我自己重新上了一遍傷葯,一隻手纏繞紗布倒是有些不方便。」 

  顏墨白將那彎彎扭扭四方八繞的紗布掃了一眼,「如此纏紗布,力道不勻,許是會對傷口不利,我重新幫你纏。下次可莫要逞強,讓東臨蒼喚幾個侍女過來服侍。」說著,白皙的指尖開始探上了鳳瑤肩頭的紗布,開始層層而剝,卻待紗布一落,猙獰的傷口展露,他瞳孔一縮,面色也驟然陡變,整個人渾身上下,再度卷出了幾許濃烈陰沉的煞氣。 

  是的,煞氣。 

  鳳瑤頓時反應過來,這廝哪裡是要重新幫她纏紗布,明明是不放心的想藉機親眼看看她傷口。 

  「其實也無大礙,上過傷葯了,且東臨蒼傷葯極靈,許是明日,這傷口便可全然結痂。」這廝極為護短,她自是知曉,為防這廝惱之下算計生事,她急忙按捺心神的出聲緩道。 

  卻是這話一落,他面色便已全然斂了下來,那雙漆黑的瞳眼緩緩朝她落來,片刻之際,已略是卷了半點溫潤的笑。 

  他這番突然的轉變,看得鳳瑤心驚膽戰,心中也大有不詳之感蔓延,至於因何而感覺不詳,卻又說不出個什麼來。 

  「肩膀被一箭貫穿,那衛王,倒也是下了狠手。」正這時,他則慢騰騰的出了聲,嗓音似如平緩溫潤之中隨口道出,只是入得耳里,總有幾分閻羅索命般的腹黑與陰烈,只是本要在他臉上找出什麼異樣來,但他又笑得溫潤,俊臉風華,整個人舉手投足皆是一派風雅氣息,那裡有半點的陰烈之氣。 

  難道,是她多慮了?心底的不祥之兆也會多疑了? 

  「你也覺得今日獵場之事,是衛王做的?」 

  待得沉默片刻,鳳瑤才斂神一番,就著他的話思量片刻,低低出聲。 

  顏墨白雖身在城外,待憑他的手段,這國都之中自然也是布下了不少暗線,如此,今日獵場之事,他能清楚知曉甚至能這般及時入城而來,想來自也是有暗線通報才是。 

  「除了衛王,還能有誰?今日蠱獅襲人,死傷無數,百里堇年落獄,群臣百姓皆對百里堇年憤慨惱怒,這場狩獵,百里堇年處處落敗,唯獨那衛王最是得利。是以,今日獵場之事,不是那衛王安排的又是誰?」僅是片刻,他便平緩溫和的朝鳳瑤回話,說著,目光微微一轉,在前方矮桌處掃了一眼,隨即指尖微動,拿了紗布過來便開始極為認真細緻的為鳳瑤傷口包紮。 

  整個過程,鳳瑤未再言話。 

  待的包紮完畢,顏墨白便為她細緻攏好衣裙,待得一切完畢,不遠處門外則突然揚來一道緊然恭敬的嗓音,「公子,老夫人已是備好膳食,讓奴婢來問問顏公子是否要過去用膳了?」 

  這話一出,門外便揚來東臨蒼低沉的嗓音,「你且去回稟老夫人,就說,許是還得再等會兒。」 

  侍奴恭然應聲,踏步而走。 

  鳳瑤抬頭,目光徑直凝在顏墨白面上,「東臨老夫人之邀,你可要過去坐坐?」 

  「外人之邀,我如何要應。我顏墨白,自然也不是誰人都請得動的。」 

  這話溫潤如成,並無鋒芒,只是語氣中略卷戲謔與調侃,自然,也算是在拒絕。 

  鳳瑤緩道:「也罷,只是,無論東臨蒼心思如何,但那老夫人對你,的確是真正關心。」 

  這話尾音還未全數落下,顏墨白便平緩而道:「鳳瑤,自打我娘親溺亡,我顏墨白此生,便再無親眷。東臨老夫人對我有恩,我此番領軍而來,不對付他東臨府便已算是還恩,其餘的,不在我考量之內。」 

  這話入耳,鳳瑤心口一緊,深眼凝他,再不言話。 

  一個自小便顛沛流離,時時都在鬼門關徘徊路過之人,一個日日都在生殺予奪中長大的人,親情於他而言,的確已如糞土。畢竟,在他最年幼的時候,是殺戮,是顛沛流離,是娘親的慘烈溺亡,在他成長之途,歷來都是獨自一人,窮困潦倒,單槍匹馬的硬著頭皮活著,他的生長,的確無任何親眷好心的參與,有的,僅是地獄似的殘酷,是以如今,性情已大成,並無更改,常年的艱辛與血色已容不得他去汲取那所謂的親情的溫暖。 

  他不恥,更也,不需要。 

  鳳瑤滿心通明,指尖微微而曲,反手將他的指尖纏繞,似是只能這樣,才可無聲的陪著他,寬慰他,甚至,為他的不平而不平,那種心疼之感,也肆意的自骨髓中冒出。 

  「今日,你準備何時出城去?」 

  她不敢再就此多想,僅是強行按捺心神,穩住酸澀疼痛的心境,急忙轉移了話題。 

  「許是等會兒便要走了,這幾日地道還未全然挖痛,工序繁瑣,甚至越要挖痛,那敲打聲便越容易引國都之人發現,我得親自去監工,以防萬一。」若不然,幾萬大軍,極容易因突發之事而群龍無首,亂騰之中,橫衝直撞。 

  鳳瑤點點頭,眉頭一皺,「如今國都處處森嚴戒備,你又要如何安然出城去?是依舊用那穆元帥的令牌?」 

  顏墨白緩道:「那令牌,用一次倒好使,多幾次,便易惹人懷疑。」 

  「那你要如何出城去?」 

  顏墨白神色微動,並未立即回話。 

  鳳瑤心有起伏,深眼凝他,「你若不易出去,便讓東臨蒼暗中安排。國都戒備森嚴,你如今又未攜重軍而來,一旦被人發現,定受群起而攻,絕非好事。」 

  他稍稍鬆了松面色,溫潤柔和,隨即薄唇一啟,脫口的嗓音也越發平和朗潤,「鳳瑤放心,我要出城,自然是,光明正大完好無損的出。」 

  鳳瑤越聽越懸,正要再問,奈何顏墨白則突然道:「據我所知,昨日東臨蒼將你勸回,許儒亦與柳襄繼續前行回旭,卻在半道之上,柳襄突然失聯,不知何處。」 

  鳳瑤后話頓時一噎,怔了一下。 

  顏墨白繼續道:「柳襄此人,硬氣執拗,加之對你有忠心耿耿,若不出所料的話,柳襄此際,也該是在城中了。」 

  鳳瑤再度怔了一下,愕然起伏。 

  柳襄執拗之性,她自然是了解的,那廝若決定了什麼,自然也是義無反顧的要去實現,只是如今,那廝既是入城,又為何不來東臨府尋她? 

  思緒翻轉,心思倒也嘈雜。 

  待得片刻后,她才按捺心神一番,緩道:「隨他去吧。亂世紛紜,人人自危,柳襄要如何,我也是管不住的。」說完,話鋒自然而然的一轉,「你此番入城可是受了涼?手指倒是冰涼得緊,我為我沏杯熱茶暖暖。」 

  「好。」顏墨白溫聲而應,面上的笑容恰到好處的完美,整個人言笑晏晏,那番風雅姿態,著實令鳳瑤看得恍惚了一下,只覺少年風華如玉,笑意清淺,竟如初見那般,翩躚溫潤,似如九天神祇。 

  卻又僅是片刻,她便下意識垂眸,各種現實縈繞在心,那些所有的恍惚,全數被現實擊敗。 

  她開始鬆了顏墨白的手,起身為他沏了一盞熱茶來,他則伸手接過,稍稍暖了暖手指,飲上一口,隨即便正要放下,鳳瑤神色微動,忙道:「你手指涼,多暖暖。」 

  他放茶盞的動作稍稍僵住,目光朝鳳瑤落來,清雅而笑,隨即好生捧穩了茶盞,僅道:「近些日子一直在吃悟凈的葯,不曾荒廢,是以如今身子倒是不怕涼了,鳳瑤放心。」 

  是嗎? 

  他總是喜歡一個人抗下所有棘手之事,從而在旁人面前表露出一副波瀾不驚的從容模樣。是以,她也太了解他的強撐與偽裝,是以這話入得耳里,自然是不信的。 

  只是即便如此,她也無心拆穿,只道:「好歹也是我沏的茶,你捧著多暖暖手也好。」 

  他落在她面上的目光幾不可察的深了半許,也未立即回話,待將她凝了半晌,才緩緩點頭,隨即便伸手而來,再度自然而然的將鳳瑤攬入懷裡,「你若當真想留在國都,後面幾日,便好生待在東臨府,莫要外出了。東臨蒼這人看似溫和,實則也是圓滑之人,你莫要聽他之言,上他的當了。若有實在拿不定的主意,便遣伏鬼為我送信,問我拿主意便成。」 

  「嗯。」鳳瑤靜靜倚在他懷裡,低聲而應。 

  顏墨白繼續道:「我不會再逼你什麼,也不會再強行讓你先回大旭,但我已是做了這麼大的退讓,便也望鳳瑤你,好生呆在東臨府,莫要再做讓我擔心之事。」 

  「嗯。」 

  所有的話,終是被他這一席席認真的囑咐之詞而強行噎下了喉嚨,再加之內心寬慰酸澀,悵惘遙遠,是以,所有心神都開始一遍遍的浮動,最後,思緒雜亂,不知該與他說什麼,僅能極為認真的朝他應聲。 

  這廝歷來不是個話癆之人,但每番對她都能這般的嘮叨而言。 

  又或許,情深太重,是以,才會越是擔憂你的安危,擔憂你的一切。 

  鳳瑤深吸了幾口氣,一言不發。 

  顏墨白也不再多言,兩人相互依靠,雙雙沉默,大抵是因大戰在即,心中巨石大懸,是以,此番只得相互依靠而汲取對方的溫度,但又心思各異,厚重難耐,再也道不出話來。 

  許久,天色已全然暗下,屋內光線微弱,黑沉壓抑。 

  顏墨白終是到了離開之時。 

  鳳瑤親自起身相送,一路與他牽著手,緩緩往前。 

  身後有東臨蒼遠遠的跟隨,卻並未上前打擾,更也不曾真正開口讓顏墨白去與他赴老夫人的招待,他僅是兀自沉默著,猶如空氣一般,緩緩跟隨,面色複雜幽遠,悵惘幽涼。 

  待鳳瑤與顏墨白行至東臨府府門,顏墨白才稍稍垂頭而下,在鳳瑤額頭落下一記溫熱,隨即親自抬手極為細緻的為她攏了攏衣裙,溫聲道:「外面涼,回去后讓東臨蒼為你屋中點幾隻暖爐,莫要著涼了。」 

  說著,指尖脫離鳳瑤衣襟,緩緩垂下,朝她笑得溫潤柔和,寬慰認真的道:「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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