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一章 隨意可憐
這話一出,許儒亦便應聲站定,面色也驀地起伏微揚,以為是鳳瑤改變主意,卻待猛的回頭朝鳳瑤望來,則見鳳瑤面色依舊淡漠幽遠,唇瓣一啟,僅朝他道:「皇傅且慢,本宮還有一物,要讓皇傅帶回大旭京都親手交給國師。」
許儒亦面色頓時暗淡下來,朝鳳瑤凄然一笑,隨即強行按捺心神一番,緩緩點頭。
鳳瑤順勢抬眸朝他掃了一眼,隨即便不再耽擱,當即緩步朝前方馬車行去,待入得馬車后,她便捧了一隻錦盒出來,而後折身返回許儒亦面前,將手中錦盒朝他遞去,「這東西極是重要,且是本宮昨夜與柳襄以命搏來,是以,望皇傅好生收好,待回得大旭京都,一定要親手交給國師。」
此番天寒地凍,氣溫極低極低,是以,錦盒內的大英左相心臟,並不會如盛夏那般容易壞掉。只是,此地離大旭終是極遠,變數也大,她不擔心大英左相的心臟會壞掉,僅擔憂許儒亦能否將這東西親自送至國師手裡。畢竟,幼帝身上的蠱毒雖稍稍被國師新研製出的法子控制,但並非全然而解,而那大英左相已亡,唯剩他這心臟能徹底救得幼帝,是以,倘若這心臟出了問題,亦或是無法到達大旭,自家幼帝性命的變數也起伏滔天。
心思至此,她脫口的語氣也極是認真厚重。
許儒亦垂眸而下,目光靜靜將錦盒凝望,憑鳳瑤脫口的語氣,自然也知這錦盒內的東西極是重要,非同小可,一時,思緒翻轉,揣度大起,待得思量片刻,突然便對著錦盒內的東西略是瞭然,隨即,他稍稍深吸了一口氣,極是鄭重的將鳳瑤手中的錦盒接過,低聲道:「長公主放心,微臣定不辱使命,定將這錦盒送至國師手裡。」
鳳瑤深眼凝他,微微點頭,「一切便勞煩皇傅了,多謝。」
許儒亦面色微微而白,嘆息一聲,「都是微臣本分罷了,長公主無需客氣。此際事不宜遲,微臣便先出發了,望長公主定要好生保重,也望大周皇上實現千秋霸業。微臣在大旭京都,等長公主與大周皇上凱旋。」
這話一落,突然有些不敢看鳳瑤的反應,又或許離別在即,心境太過悲傷凄涼,空蕩無底,是以,待得尾音落下,他便緊緊低頭,轉身便行,而待策馬躍上馬背,身形坐定,本也是要即刻招呼在場大旭之人策馬而行,奈何終還是忍不住稍稍回頭朝鳳瑤一掃,眼見鳳瑤正朝柳襄凝望,他到嘴的話也驀地噎住,思緒翻轉,靜靜而候。
周遭,突然有冷風驟起,略是猛烈,不住的將在場之人的衣袂大肆掀動,柳襄渾身的衣袍也被吹得散漫搖曳,便是那滿頭隨意而挽的墨發,也被全然吹得凌亂,突然間,渾身上下便少了些柔媚之氣。
他似也著實不喜這股烈風,骨節分明的手指不住的順著額頭的亂髮,眼見烈風毫無止境的吹著,他指尖似也拂得有些累了,隨即便乾脆放下手來,目光順著墨發縫隙朝鳳瑤凝望,柔柔而笑,「長公主這般看著柳襄作何,莫不是,終還是察覺了柳襄的好,捨不得柳襄離開了?柳襄早就與長公主說過的,柳襄可信,也可讓長公主倚靠的,甚至也可一心一意將長公主伺候好的,倘若長公主此際改變主意,留柳襄在你身邊,柳襄自然也可柳襄的。」
這話,他說得略微隨意,那脫口的嗓音也不曾掩飾的染著幾許風情萬種,似如在調侃亦或是勾人一般,那般語氣著實是並非正經。
鳳瑤眼角稍稍一挑,默了片刻,僅道:「大英即將大亂,你留在大英,也幫不了本宮什麼。那錦盒內的東西,你也知曉是什麼,自然也知那東西對本宮的重要,是以,你若能與許儒亦一道護好那東西,安然歸得大旭,便也是解了本宮心頭最大的憂慮。」
柳襄燦然柔媚的笑著,並未言話。
鳳瑤與他無聲沉默片刻,隨即便強行按捺心神一番,稍稍轉眸,略是自然的將目光從他面上挪開,再度道:「此番一別,望你也自行安好,待歸得大旭,那平樂坊便莫要去了,直接讓國師或許儒亦給你安排個官職,賜你座府邸,如此,你可在京中安身立命,從而,再差人去尋你雙親,讓他們知曉你柳襄已是風光官臣。」
這話,她說得極是認真,語氣幽遠,只是這話一出,柳襄卻瞳色一僵,剎那之際,連帶面上風情的笑容都僵了起來。
卻又僅是片刻,他便已全然回神,面色猶如變戲法般徹底從僵硬中恢復如初,隨即似如無謂懶散般朝鳳瑤咧嘴一笑,「長公主如今也正處危難,此番離別,竟還能記得柳襄最初的念想。只是,讓柳襄為官,長公主當真放心?柳襄終究是出自風塵,且京中之人大多都識得柳襄這風塵之人,再加之柳襄並未經歷科舉,是以,冒然讓柳襄為官,長公主當真放心?」
「出自風塵,且不曾經歷科舉又如何,如今在本宮眼裡,你比朝堂上那些牆頭之草自然要強上數倍。本宮提拔於你,並非是看你出身,而是看你能耐,再者,能以血喂幼帝,以命護本宮周全之人,無論如何,都是比烏合之眾來得有用,你柳襄為官,本宮自然放心。」
柳襄面色再度抑制不住的變了變,瞳中略有莫名的酸澀浮蕩,僅是片刻,他便故作自然的垂頭下來,任由濃密的睫羽遮蓋住滿眼起伏的情緒,繼續道:「此生之人,柳襄倒不曾被人這般肯定過,且也從不曾想過,長公主你,竟會是此生中唯一肯定我之人。」
鳳瑤神色微動,「最初之際,你乃花謹舉薦,加之性情柔媚,本宮自然抵觸不喜。但如今,世事能改變本宮對你的看法,你柳襄心眼不壞,且也,撐得起大事。」
柳襄面色越發而變,強行按捺心緒,「能得長公主此番之言,柳襄心有寬慰,日後便是死,也是無憾了。長公主之言,柳襄便記下了,柳襄也不難為長公主將柳襄留下了,長公主有長公主的考量,柳襄自然尊重,柳襄自然也有柳襄的追逐與考量,是以,柳襄保證,日後定會讓長公主看到一個越發不一樣的柳襄,柳襄可拼盡全力,幫長公主實現一切,只求最後,長公主偶爾之際,能稍稍……記起柳襄。」
鳳瑤微微一怔,突然只覺柳襄這話略是怪異,卻待不及深想,便見柳襄極為難得的朝她恭敬一拜,低聲道:「此番一別,望長公主萬分保重。東臨蒼此人心思太多,不得不防,望長公主心懷戒備,莫要對他太過信任。再言大周皇帝,此番廝殺大英之心太過強烈,難免心有暴躁,急於求成,柳襄仍是以為,讓大周皇帝知曉長公主仍在大英,並非壞事,這樣一來,大周皇帝對長公主極是在意擔憂,計謀也自當萬全,不會太過激動激烈,但若大周皇帝不知長公主仍在大英,如此一來,他也容易孤注一擲的拼殺,那時候,自當是以命去搏,生死渡外。柳襄言盡於此,望長公主多加考量。」
「本宮,知曉了。」
鳳瑤瞳色越發而遠,沉默片刻,低沉沉的回了話。
「這便好,柳襄便告辭了,望長公主與大周皇上,皆安。」
嗓音一落,略是乾脆的轉身而前,只是這回,他並不選擇坐回馬車,而是徑直行至一輛烈馬旁,輕靈的躍身而上,則待在馬背上坐穩,他才垂眸朝周遭不曾登馬的大旭侍衛掃去,輕笑道:「在下突然想策馬了,此番隨意擇了一匹烈馬而乘,望那位最初策這匹馬的壯士,便先坐馬車行路了,多謝。」
這話一落,稍稍轉眸,笑盈盈的朝許儒亦望著。
許儒亦神色微沉,也未阻攔,僅朝在場侍衛道:「登馬,出發。」
短促的幾字一落,在場侍衛不敢耽擱,當即迅速躍身上馬,許儒亦驀地回頭過來,手中韁繩一動,率先策馬而前,柳襄瞳孔微縮,目光在許儒亦脊背凝了一眼,雙腳也拍打馬腹,徑直策馬跟隨。
瞬時,一行人全然走遠,馬蹄揚起的塵灰在烈風中起起揚揚,朦朦朧朧。
直至許儒亦一行人徹底走遠,甚至連馬蹄聲都全然消失之後,鳳瑤這才將目光從前方官道盡頭收回,隨即強行按捺心神,緩緩轉身,朝東臨蒼所在的拐角處緩緩行去。
風沙極大,鳳瑤則心思厚重,似如未覺。
待得抵達東臨蒼一行人停留之地,則見東臨蒼正立在侍衛當前,那雙漆黑的眼,正溫潤帶笑的望她。那雙瞳孔,太深太黑,無波無瀾,似是毫無情緒的起伏。
鳳瑤朝他雙眼掃了一眼,便緩緩挪開了目光,足下也越發往前,待站定在東臨蒼面前,她低沉出聲,「東臨公子欲帶本宮去何處安置?」
東臨蒼微微一笑,整個人依舊翩躚雅緻,風華之至。
「目前有兩個最佳之地,其一,是國都郊外一處的鶴鳴山,其二,是國都內的百花谷。」他自然而然的回了話。
鳳瑤眼角一挑,心思浮蕩,並未言話。
東臨蒼薄唇一啟,解釋道:「那鶴鳴山常年霧氣環繞,樹木叢生,尋常之人若要登山,極容易迷失方向,從而困死在山中,而那百花谷,周遭怪石嶙峋,毒花毒草成片,尋常之人對那地方也極是避諱不喜,鮮少人至,是以,這兩個地方,皆可成瑤兒稍稍躲避之處。」
鳳瑤淡道:「這兩地方雖好,但本宮以為,許是東臨公子的東臨府,最是適合本宮所住。」
東臨蒼猝不及防一怔,面色微變,「此話何解?難不成,瑤兒不願避開世事,亦或是暗中行事,而是要明著出現在大英之人面前,明著生事?瑤兒可要想清楚了,你在暗處,尚且可暗中幫顏墨白而不至於令你自己身處險境,但你若在明,許是諸多之事都不利而行。」
「豈會。」
不待東臨蒼尾音全然落下,鳳瑤便淡然出聲,說著,嗓音稍稍一挑,越發陰沉清冷而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不冒險,何能成大事。就如對付大英皇帝,若身處暗處豈有接近他的機會。」
「瑤兒如今,一心想對付百里堇年?那小子也不過是太上皇手中的一枚棋子,是傀儡,瑤兒針對於他……」
「百里堇年雖未傀儡,但他身上,有帝王兵符!本宮無心要他性命,東臨公子不必護短,更不必擔憂,倘若東臨公子當真想護百里堇年性命,便更該讓本宮早些奪得百里堇年兵符,大開城門,令兩國之戰迅速而起,迅速而停,而不是,讓大周兵力強行而入,兩方激烈廝殺,那時候,顏墨白一惱,百里堇年的性命更易不保。」
東臨蒼面色微深,嘆息一聲,「也罷,如今要讓顏墨白的大周兵力徹底入城,似也只有以帝王兵符號令開城門之舉最是迅速。只是,在下也不是擔憂百里堇年性命,而是覺得,百里堇年僅為傀儡,也不過是可憐人罷了。」
是嗎?
這話入耳,鳳瑤神色微動,倒是略微寬心。
憑東臨蒼這話,倒是可稍稍確定,這東臨蒼仍是以為大開城門才是最好的迎顏墨白之法,如此一來,顏墨白差人大肆挖掘地道之事,想必連這東臨蒼都是不知。
心思至此,鳳瑤稍稍鬆了心神,目光朝東臨蒼再度鎖來,勾唇淡笑,漫不經心的道:「東臨公子心懷百姓,且還要心懷百里堇年性命,不僅要可憐天下人,更還要可憐一國帝王,如東臨公子這般,難道不累?天下之人千千萬萬,東臨公子憑一己之力,可憐得完?且百里堇年雖被大英太上皇控制,但憑本宮所觀,百里堇年也非愚昧無知之人,是以,東臨公子可憐他是太上皇傀儡,但興許百里堇年正享受這般傀儡生活呢?如此,東臨公子隨意而來的可憐,許是就成多此一舉,甚至那百里堇年,並不會領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