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九章 一場成空
百里堇年緩道:「不必了,不過是濕了一點,又無太多,內力稍稍吹吹,便可干透。」
「那怎行。表妹做錯了事,我這表哥自當要好生彌補才是,皇上可莫要與在下客氣。」說著,分毫不待百里堇年回話,他便扭頭朝不遠處的屋門吩咐道:「速去準備熱水與乾淨的衣袍過來。」
這話一出,門外便當即有侍奴應聲而走。
百里堇年略是無奈,緩道:「朕衣袍的確僅是稍稍濕了一些,何來如此大費周章沐浴更衣,常日也不見你小子對朕這般熱絡,今兒倒好,竟在瑤兒面前對朕如此熱心了。」
東臨蒼勾唇一笑,「在下對皇上歷來熱心,只是皇上習慣了而已,不曾太過發覺罷了。」說著,話鋒稍稍一轉,繼續道:「皇上且在此稍等片刻,待得熱水來了,皇上便即刻沐浴更衣,免得著涼。」
他嗓音極是平緩自若,溫潤清淺。
只是這話一出,百里堇年則是怔了一下,愕道:「你之意,是要朕在瑤兒姑娘屋中沐浴?」
東臨蒼眼角一挑,乾咳一聲,「皇上若不介意,自可在此屋內室沐浴,但若皇上介意害羞,自也可去別屋沐浴。只是,與瑤兒臨近的院子,便也只有在下的院子了,但在下的院子堆滿了藥草,皇上又最是不喜那些亂糟的藥味,是以,在瑤兒的內室沐浴,屏風隔著,倒也未有什麼不妥。」
百里堇年面色越發怔愕,眼角越挑越高。
東臨蒼稍稍正了正臉色,平緩溫潤的繼續道:「說來,我家瑤兒性情也非尋常女子那般容易羞赧,且率真直白,皇上在內室沐浴,瑤兒自也不會覺得有何不妥。但若皇上當真不喜在此,在下便領皇上去在下院中沐浴便是。」
百里堇年強行斂神,終還是道:「還是不必了。朕自行運了內力烘乾衣袍便是。」
他仍舊是這話,清俊的面上也掩飾不住的卷著幾許局促愕然之色,也不知是在真緊張還是在故意做戲。
鳳瑤靜靜凝他,瞳孔微縮,不待他尾音全數落下,她便低沉無波的出聲道:「今日我失手沾濕皇上衣袍,的確是瑤兒之過,如今心有愧疚,久不能平,是以,也望皇上無需顧及什麼,在內室沐浴更衣便是。倘若皇上因此而受寒,瑤兒自是難辭其咎。」
她嗓音略是委婉,只是,女兒家的楚楚可憐,她姑蘇鳳瑤著實是演不出來,本是一番算是柔弱的話,卻被她以一種乾脆低沉的嗓音道出,無論怎麼聽,竟都覺得語氣中染上了幾分強勢與逼迫之意。
卻是這話一出,百里堇年除了越發局促之外,似也不曾太過注意她語氣中的逼迫之感,他僅是略是緊張無奈的朝鳳瑤望來,欲言又止一番,待得猶豫半晌,他才道:「既是瑤兒姑娘都這般說了,我若再拒絕,倒也著實扭捏作態了些。如此,我便在此沐浴便是。」
鳳瑤心底稍稍漫出半許釋然,脫口的嗓音也稍稍放緩,「如此便好。也望皇上今日原諒我之失手,莫要怪罪。」
「不會不會。」他咧嘴笑笑,回答得仍是局促。
則是這話一出,門外便已然有侍奴出聲道:「皇上,公子,熱水已是備好。」
「抬進來。」
東臨蒼眼角微挑,懶散而道。
片刻,便有幾名侍奴抬著熱水入屋,極是訓練有素的將內室的浴桶灌滿了水,待得一切完畢,侍奴們再行將一併帶來的換洗衣袍留下,隨即便退出屋去。
東臨蒼順手拿過嶄新衣袍朝百里堇年遞來,溫潤而笑,「皇上請。」
東臨蒼並未言話,僅是朝鳳瑤迅速掃了一眼后,便回神過來,接了衣袍便朝內而行,卻是足下剛行幾步,東臨蒼便輕笑問:「在下倒是糊塗了,竟未考慮皇上在宮中沐浴都是侍奴環伺的。皇上且先入內室,在下這便去為皇上找幾個婢子過來服侍皇上沐浴。」
百里堇年足下驀地頓住,當即回頭道:「不必。」
短促的二字說得略是急促,但若細聽,也不難聽出幾許極為難得的威儀。
東臨蒼神色微動,勾唇笑笑,不再多勸,「也罷,皇上自便就是。」
這話一出,百里堇年才回頭過去,再度往前。
內室與外屋終還是隔了一堵牆,是以,百里堇年若稍稍將動作放輕,外屋自也是聽不到任何聲響,而此番,鳳瑤與東臨蒼在外屋也的確不曾聽得任何聲響,不止是褪衣的簌簌聲還是水聲,都是一聲未聞。
鳳瑤眉頭微蹙,漆黑複雜的瞳孔徑直朝東臨蒼落來。
東臨蒼則若有所失,神色幽遠,似在思量什麼,卻又像是察覺到了她的目光一般,他突然回神過來,抬頭便迎上了她的眼。
兩人目光瞬時交匯,一人複雜森然,一人則溫潤從容。
則是不久,耳聞內室仍是無任何動靜,鳳瑤面色越發一變,終是陡然掀開被褥,正要下榻,卻是正這時,東臨蒼竟突然如鬼魅般毫無聲息飄來,恰到好處的伸手按住了她的胳膊。
她起身的動作驀地頓住,他瞳色則驟然深邃,抬手而起,食指豎在了唇瓣,示意鳳瑤噤聲。
鳳瑤滿目起伏,心口發沉,著實對東臨蒼此舉有些不敢苟同。
此時此際,這廝竟還讓她莫要動作,繼續等待不成?
如今百里堇年正於內室沐浴,想來衣袍該是褪了,她若此際借故進去,順勢找機會幫他收拾退卻的衣袍,自當可將帝王鳳佩迅速搜出,是以,這等好機會,她如何要錯過,這東臨蒼又如何再要讓她繼續等?
正待思量,突然,東臨蒼垂頭下來,唇瓣稍稍貼近鳳瑤耳畔,極低極低的道:「瑤兒莫要輕舉妄動。此番假的帝王兵符還未送來,你若冒然進去,便是拿到了那小子的兵符,也無法用假兵符來替換。再者,瑤兒莫要焦急,一切有我,只要你再等候片刻,今日那帝王鳳佩,我定助你拿到手。」
是嗎?
鳳瑤面色越是一變,瞳孔越是一緊。
東臨蒼這才站直身形,咧嘴朝她略是寬慰的一笑,隨即便無聲無息躍身過去,坐定在了不遠處軟塌,似如無事人一般百無聊賴的開始整理起他那略是褶皺的錦袍來。
一時,滿室沉寂,鴉雀無聲。
則是半刻之後,東臨蒼終是緩緩將錦袍下擺稍稍放下,慢條斯理的起了身,隨即不待鳳瑤反應,便已面向內室,開口而喚,「皇上?」
這話一出,內室毫無應聲。
東臨蒼又繼續喚了兩聲,待得仍無動靜之後,他才轉頭朝鳳瑤望來,咧嘴一笑,「該是可以了。瑤兒可要與我一道進去找兵符?」
鳳瑤眉頭一蹙,並未回話。
東臨蒼繼續笑道:「瑤兒若不願去,那我便一人進去吧。你且在此等候便是,待我尋到了帝王兵符,便出來交給你。」
嗓音一落,緩步往前,鳳瑤則陡然從榻上翻身而下,幾步過來,行在了他身側。
如今雖與東臨蒼為一條船上之人,但難免這小子生得異心,是以,縱是這廝要親自進去,她雖略微摸不清他之計策,但無論如何也是要與她一道進去搜兵符才是。若不然,一旦這廝起了私心,尋了兵符便私藏起來,且若一道東臨蒼髮覺兵符不在,這廝再翻臉不認人的將她姑蘇鳳瑤推出來頂罪,倒也讓人防不勝防。
是以,讓東臨蒼在她眼皮下行事,終是比他背著她行事為好。
只是,這番心思雖不曾說出,但身旁那東臨蒼似如全然猜中她心思一般,扭頭朝她望來,慢騰瞭然的輕笑道:「瑤兒放心便是。我既是答應了與瑤兒和顏墨白聯盟,便自然不會輕易食言。」
這可說不準,親兄妹尚且還有爾虞我詐,更別提她與東臨蒼這般並非親近的關係。
再者,此番也不得不說,此番明明都已臨近內室,這小子竟還敢如此說話,也不怕那大英皇帝聽了去,從而打草驚蛇?
正待思量,東臨蒼已是再度朝前踏了步。
她滿心起伏,終是抬手而去,恰到好處的扣住了他的手腕,他則順勢駐足,並無半許掙扎,那雙漆黑溫潤的瞳孔,也轉過來朝鳳瑤略是興味的望著。
鳳瑤深眼凝他,越發壓低了嗓音,「此番東臨公子不怕冒然闖到大英皇帝面前了?」
這廝不是最擔心會連累到東臨府么,如今倒好,他竟敢與她一道入得內室奪取帝王兵符,這般一來,他不是要親自領著他東臨府跳入火坑?
越想,思緒便也越發的搖曳起伏,壓制不得。則是這時,他則滿面的明然,似是將她的所有心思全然猜透看透,隨即便咧嘴朝她笑笑,平緩自若的繼續道:「瑤兒放心,我行事曆來分寸。此番也不是不擔心冒然闖到百里堇年那小子面前,而是,此際那小子許是無知覺了呢。」
這話入耳,鳳瑤瞳孔驟然大縮,面色驟變。
東臨蒼則渾然無心與她多加解釋,僅待嗓音落下,便也再度踏步往前,又眼見鳳瑤扣著他手腕不放,他嘆息一聲,反手一動,指尖則順勢扣住了鳳瑤的手,隨即拉著她一道往前,頭也不回的繼續道:「瑤兒既是要跟來,便跟來就是,可莫要在此太過耽擱時辰呢。若是不然,今日一切,可就要白費了呢。」
平寂從容的一席話,卻也無疑是話中有話。
鳳瑤心思輾轉片刻,終是不再多言,循著他的拉力一道往前。
待入得內室,氣氛則一片靜謐安然。
內室不大,也無窗,室內中間正擺著一隻浴桶,而浴桶之內,那百里堇年正依著浴桶而合眸,身子似是無力,腦袋垂靠在浴桶壁上,整個人似如熟睡一般,而浴桶旁,則散落著褪下的衣袍,衣袍皆為錦緞而為,質地上乘,而最是突兀顯眼的,則是那錦袍之上,綉著祥雲縷縷,雖並未繡得龍虎之形,但常人若是一見,定也覺並非凡品。
這袍子,無疑是那大英皇帝此番穿來的外出常服。
瞬時,鳳瑤瞳中有精光滑動,不待東臨蒼反應,便迅速掙開了東臨蒼的手,幾步上前便開始蹲在那堆錦袍旁開始搜尋。
東臨蒼輕笑兩聲,略是興味調侃的道:「堂堂的大旭長公主,卻對一個男人的衣服如此如狼似虎的撲著翻著,若非我早知你心繫顏墨白的話,此際定也是要以為瑤兒你瞧上這百里堇年了。」
嗓音一落,並未多言,也未學鳳瑤的模樣蹲下搜衣,而是徑直站定在百里堇年身邊,開始微微抬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又探了探他的脈搏,隨即道:「瑤兒動作得快些,這小子等會兒便要醒來。」
鳳瑤一言不發,似如味覺,極是細緻的將地上的衣袍翻查。
卻是正這時,外屋不遠,竟突然傳來一道恭敬嗓音,「公子,東西做好了。」
鳳瑤手中動作微微頓住,抬頭下意識朝東臨蒼望來,東臨蒼則勾唇而笑,僅朝鳳瑤道:「以假換真的東西到了,倒也及時。」說完,不再耽擱,踏步便朝外室而去。
則待他打開屋門拿得東西歸來內室,則見本還在癲狂翻找的鳳瑤,此際已住了手,整個人靜坐在地面,正滿目起伏的凝他。
他猝不及防怔了一下,神色微動,低聲而問:「怎麼了?」說著,心有不祥,「沒搜到?」
鳳瑤滿目複雜的點頭,「兵符,不在他衣袍里。此際,便也只有再勞煩東臨公子,好生檢查檢查那兵符是否是被大英皇帝隨身刮著,亦或是,落在浴桶內了。」
她嗓音極沉極沉,威儀冷冽。
東臨蒼稍稍正了正臉色,一言不發往前,待將百里堇年與浴桶內都仔細掃視一番后,他終是嘆息一聲,略是無奈的道:「倒是失策。我可是連假的虎頭兵符都準備好了呢,卻不料那帝王兵符,這小子竟是並未帶在身上。」
是嗎?
如此說來,今日忙活,的確僅是一場竹籃打水,全數成空了?
心思至此,驟然,一道道森然煞氣之感肆意上浮,她驀地從地面站起,滿目陰狠的靠前,則待前進半步,東臨蒼便陡然擋在她面前並扣住她手腕,那張清俊的面容也極為難得的染上了幾許不曾掩飾的防備,隨即,薄唇一啟,低聲問:「瑤兒這是要做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