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九章 雲里霧裡
第四百八十九章 雲里霧裡
海風急驟,涼薄盡顯。
而那臨來的船頭上,一抹修條大紫的男子正靜靜而立,大抵是冷風不住的將他的衣袍掀起,墨發而揚,倒讓他渾身上下增了幾分凌亂之意,然而即便如此,那人的面色卻極是柔和淡定,便是那雙徑直朝她落來的雙瞳,也是笑意瀰漫,風月不淺,彷彿周遭凜冽的風並不能擾他半許,他,依舊還是平日里的他,笑得燦然柔媚,風情萬種。
「長公主。」僅是片刻,那人便薄唇一啟,柔柔的喚了一句。
只是說來也是奇怪,這嗓音明極是溫柔發淺,但卻不曾被周遭凜冽的風吹散,反而飄入鳳瑤耳里后,仍也是清晰之至,風情之至。
鳳瑤眼角一挑,神色微動,漫不經心的道:「可是有事?」
此際突然見得這柳襄,倒是稍稍有些微愕。說來,這一路趕路而來,風餐露宿,本是瑣事繁重,再加之柳襄這兩日也未主動朝她面前湊來,是以,這些日子倒是未與柳襄見過面。而今突然再見,便覺這柳襄似是再度瘦削了幾分,只是那張面容依舊還是白皙柔膩,彷彿不曾被行軍的風沙之氣擾得半許。
待得這話一落,鳳瑤便穩住身形,靜靜凝他。
此際,他所在的船已全然靠近鳳瑤的船,兩船之間,也僅有半丈之距。
大船蕩漾出的水聲略微突兀,只是卻不曾真正將周遭沉寂壓抑的氛圍打破。柳襄也未及時回話,僅是一直盯著鳳瑤笑,待得片刻之後,鳳瑤興緻缺缺,正要淡漠的轉身離去,卻是這時,柳襄突然出聲道:「多日不見長公主了,是以便想來與長公主拜會一番。」
說著,嗓音稍稍一挑,繼續道:「這兩日大肆行軍,風餐露宿,想來長公主定也是未吃好喝好。方巧,柳襄剛才在船上備了些瓜蔬爐子之類,不如,柳襄為長公主做些膳食如何?」
鳳瑤神色微動,淡然將他的話思量,待得片刻后,柳襄繼續道:「柳襄並無它意,僅是隨軍在途,也只是想為長公主做些事罷了,且柳襄的廚藝,長公主也是知曉的,是以,就望長公主讓柳襄為你做些膳食果果腹吧。」
他再度出聲而道,柔然的語氣也微微卷著幾許不曾掩飾的平和與認真。
這話入耳,鳳瑤終是斂神一番,僅道:「你這艘船上,竟有瓜蔬爐子之物?」
柳襄點點頭,「的確是有。且船上還有軟塌桌椅之類,想來這艘船本該是為長公主與大周皇上準備的,只是大周皇上在與長公主在上船之際就上錯了,未曾登上這艘船來。」
是嗎?
鳳瑤面色微變,心有起伏,也未立即言話,僅是待沉默片刻朝,才朝柳襄道:「也罷。此際時辰已不早,本該用膳,你且在船上熬些清淡之物便成。」
柳襄柔然一笑,認真點頭,隨即便也不作耽擱,待得告辭之後,便轉身而離。
直至柳襄徹底入得船屋,鳳瑤才稍稍將目光收回,而眼風則稍稍掃到了伏鬼,則見他那刀疤橫梗的面上,陰雲重重,略微異樣。
鳳瑤眼角一挑,終還是全然將目光落在他面上,低沉而問:「伏侍衛這是在想什麼?」
伏鬼應聲回神,抬眸迅速朝鳳瑤掃了一眼,而後便垂頭下來,恭敬道:「娘娘,柳襄雖是可用之人,但終究還是得多加防備。畢竟那人的心思太過圓滑,稍有不慎,許是會被其算計與利用。」
這話入耳,鳳瑤並無半許詫異。
想來,如柳襄那等容貌與性情之人,的確是無論做什麼都容易引起旁人懷疑。甚至便是此際,她雖對柳襄並無殺意,但若論抵觸與戒備,也終究還是有的。只不過,柳襄終歸也是個可憐人,前半生在容傾的束縛下艱難而過,如今終是脫離了容傾的爪牙,卻又想著建功立業,揚眉吐氣。
思緒搖曳起伏,越想,便越發的想得遠了些。
而待片刻之後,鳳瑤才全然斂神下來,壓制心性,只道是船到橋頭自然,如今多想無益,不過是徒增繁雜罷了。
「柳襄之事,本宮與你主子都會好生考慮。」冷風凜冽之中,鳳瑤平緩無波的回了話。
伏鬼瞳孔微雜,波瀾重重,唇瓣微微而起,欲言又止一番,卻終歸是未再言道出話來。
鳳瑤掃他幾眼,也不再耽擱,僅是緩緩往前,朝不遠處的屋門行去。
待入得室內,冷風倒是被屋子阻隔不少,只是,偌大的屋內,則是空空如也,極是荒蕪清冷。而那顏墨白,則依舊靜靜躺在地面,一動不動,似是仍在安然而睡。
他似是當真極累極累,便是鳳瑤一路行來,他似也不曾被鳳瑤輕微的腳步聲所擾,便是待得鳳瑤坐定在他身邊,他也呼吸勻稱,面色平寂祥和,並無半點醒來之意。
鳳瑤垂眸靜靜的將他打量,許是周遭太過空蕩,是以才無端襯得他的身子極是單薄瘦削,甚至於,瘦削得渺小。
突然間,心底也莫名的增了幾許難以言道的複雜與心疼,只道是,如顏墨白這種人,歷來都是喜歡將一切的糾葛與苦楚全數打碎了往喉嚨里咽,無論是命運的無情還是刀口架在脖子上,也無論是傷勢嚴重猙獰還是命懸一線,這人,都似如這條命不是他自己的命一般,淡定自若,不曾在外事外人面前表露出半點的緊張與畏懼。
甚至於,事到如今,大英已在當前,他也不會將他與大英的糾葛對她言道半句,從而,讓她姑蘇鳳瑤也是雲里霧裡,心底終也是起起伏伏,全然落不到實處。
心有嘆息,複雜重重,揣度升騰之中,渾然不得解。
鳳瑤面色也越發幽遠了幾許,越想,瞳孔也越發失神,卻是不知過了多久,身旁突然有簌簌之聲響起,她這才應聲回神,下意識凝神一望,才見顏墨白已是睜了眼,正手腳並用的支撐著身子坐了起來。
他睡眼惺忪,神色略微迷濛,的確似如初醒。
鳳紫靜靜的將他打量著,一言不發,直至顏墨白薄唇一啟,嘶啞溫和的道:「鳳瑤未休息,一直在此坐著?」
溫柔纏綣的嗓音,正是因為嘶啞,才越發的顯得磁性吸人。
顏墨白並非如柳襄那般柔媚風月,他渾身透露出的溫柔,那便是當真是纏綣入骨的溫柔,無端之中,給人一種極是刻骨的深切,甚至在意。
鳳瑤驀地斂神一番,下意識稍稍勾唇朝他笑笑,緩道:「我方才也休息了一會兒,這才剛醒,不料剛一坐起,你也便醒來了。」
她回答得淡定,便是言謊,但這回說謊卻是說得極為自然,並無絲毫異樣與不妥,然而即便如此,顏墨白似也略微不信,僅是抬手朝鳳瑤的頭髮探來,極是慵然懶散的理了理,隨即便輕笑一聲,「鳳瑤如今,倒也學會說謊了。」
鳳瑤微微一怔,落在他面上的目光愕了半許。
顏墨白這才將手從鳳瑤頭頂縮了回來,慢條斯理的道:「鳳瑤許是不知,你最初與我同入船艙時,頭上的簪子倒也極正,而今睡了一下,頭上的簪子仍是不改半點方向,後腦勺的頭髮也毫無半許凌亂,鳳瑤且說說,你莫不是一直坐著睡的?」
鳳瑤眼角微挑,倒是未料這廝竟也會如此觀察細微,甚至連她腦袋上的簪子都是打量在眼。
瞬時之間,她驀地語塞,不知回話。
卻是片刻后,突然,門外揚來伏鬼那恭敬低沉的嗓音,「皇上,娘娘,柳襄已是備好了膳食,正邀皇上與娘娘一道過去。」
「柳襄?」伏鬼的話剛落,顏墨白便漫不經心的呢喃兩句。
說著,目光朝鳳瑤再度落來,懶散柔和的問:「鳳瑤方才趁我睡著,可是見過那柳襄了?」
他問得隨意,語氣中也無半點的起伏與鋒芒,似如隨口一問似的。
鳳瑤也無心隱瞞,僅道:「今日在船尾與柳襄打了個照面罷了,他說他所在的那艘船上備有瓜蔬之物,我便讓他煮些清淡之食,準備讓你養養胃。」
「如此說來,鳳瑤今日的確未小憩休息?」
鳳瑤心有無奈,倒是未料這廝竟將注意力獨獨放在了這上面,她抬眸再度朝顏墨白望來,一言不發的凝了片刻,隨即終是再度斂神一番,只道:「瑣事纏身,的確未休息。」
說完,便垂眸下來,也無心就此多言,僅是話鋒一轉,繼續道:「柳襄既是已將膳食備好,我們便先過去用膳。你身子本是大傷未愈,這幾日又連續奔波,此際,也該是好生調養調養身子,吃些溫補之類的東西了。」
顏墨白似如聽了笑話,勾唇笑出聲來。
鳳瑤深眼凝他,「你在笑何?」她忍不住問。
顏墨白這才稍稍斂住面上的笑意,僅道:「僅是在笑,鳳瑤當真以為,憑柳襄對我的抵觸與不喜,他當真會依鳳瑤之言而親手做些溫補的膳食,供你我而食?」
鳳瑤緩道:「我之令,柳襄自然會聽,但若當真不聽,這次無論如何,都定不會再讓他跟隨。」
她嗓音極是平緩,但語氣中的堅決之意則是分毫不掩。
顏墨白柔和觀她,微微笑道:「不過是隨意一說罷了,鳳瑤莫往心裡去。此番大英之行,柳襄還有用,鳳瑤便莫要隨口而提將他遣返的話了。畢竟,那人雖是圓滑,對我抵觸,但他對長公主終是有所心思,是以,想必危險之際,他自然也會保你護你,如此,何樂而不為。」
他再度極為難得的替柳襄說了話。
若是以前的話,憑他這等滿腹深沉的傲然之人,何來輪得到讓旁人來守護他心底看重之人,但如今,他竟幾次三番的說了這話,若說心底並無半點的複雜與觸動,定是不可能的。她也非愚笨之人,是以自然也是看得清事態,心底也是明然如雪,就如這顏墨白,若非是抱著必死之心,憑他腹黑深沉之性,雖打不贏大英,但自然也有本事逃跑,但自始至終,這廝都不曾在她面前表露過半許要在大英逃跑之意,而是要,孤注一擲的壓上整個身家性命去拼,去搏,去抨擊大英的一切。
這是一場應拼,也是一場絕不回頭的路。
但,大肆抨擊之後,灑淚灑血之後,結果呢……
結果便是,他若贏了,身子越發的損傷在所難免,但若輸了,他的確護不住她,的確是要柳襄來幫他護她的,只因,他性命受危,連他自己都護不住。
瞬時,心口驀地抽痛幾下,壓制不得。
這種痛感來得極其突然,使得鳳瑤的臉色也驟然而白,卻也正這時,顏墨白眉頭一皺,面上的笑容驟然散卻,當即低沉而問:「你怎麼了?」
嗓音一落,便陡然將她整個人扳入懷裡,涼薄的指尖急忙要朝鳳瑤探來,卻是不待他的指尖觸上她的脈搏,鳳瑤便恰到好處的抬手捏住了他的手。
「我沒事。僅是想到日後之路,心有疼痛罷了。」
她低低的出了聲,心口的疼痛來得快也去得快,此時此際,身子也已是全然緩了過來。
奈何即便如此,顏墨白仍還是執意將手指從她指尖掙開,探上了她的脈搏,待得全然把脈完畢后,他才稍稍鬆了口氣,那略微發白髮沉的面上這才稍稍卷出了幾分笑意,「以後的路,自然有以後的活法,鳳瑤何必想這麼多,徒增煩惱。」
說著,便指尖一動,恰到好處的扣住了鳳瑤的手腕,話鋒一轉,「柳襄不是備好膳了么,你我便去瞧瞧那柳襄安的心意。也正好,我此際,的確是餓了。」
這話一出,不待鳳瑤反應,他便稍稍用力,牽著鳳瑤一道站了起來。
兩人也不再耽擱,雙雙朝不遠處屋門而去。
則待出得屋門並靠近船尾,便見柳襄所在的那艘船仍是極為靠近,兩船之中,僅有咫尺之隔,而那滿身紫袍的柳襄,此際仍靜靜立在船頭,那雙漆黑無波的眼,也正靜靜朝鳳瑤與顏墨白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