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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一章 兩相而合

  第四百八十一章 兩相而合 

  鳳瑤心裡有數,思緒層層浮動,各種揣度之意在心底與腦海肆意升騰纏繞,莫名之中,似有一種答案即將要徹底水落石出一般。 

  卻也正這時,沉寂無波的氣氛里,顏墨白薄唇一啟,再度平緩自若的道了話,「聽一個,曾經與我一道出生入死的邊關守卒說的。」 

  他嗓音極是緩慢隨和,自然而然,並無半點的起伏異樣之意。 

  然而這話入得鳳瑤耳里,瞬時之際,卻是莫名的引出了一片失落。 

  是嗎? 

  聽一個邊關守卒說的?如此說來,最開始這顏墨白便是以這等方式聽說了她孤身鳳瑤? 

  鳳瑤沉默片刻,終是再度按捺心神,緩道:「往日之事,我已記不得了,但那位邊關守卒如此評判於我,倒是讓我詫異了些。畢竟,往日少不更事,行事刁蠻,在京中的名聲並不好,是以,能有人如此評判往日那般的我,倒也是難得。」 

  說著,下意識的又問:「如今那人可還在?」 

  顏墨白緩緩搖頭。 

  鳳瑤目光微微一緊,心底頓生悵惘。 

  也是了,邊關守卒時常歷經戰亂,沙場點兵,若非有過人的本事,豈能回回都在刀尖上化險為夷。 

  卻是正待如此思量,顏墨白那平緩幽遠的嗓音再度緩緩而來,「他如今可還在,我倒也不清楚了。只因,當年我晉陞去了大旭京都,便從此之後,與那人斷了聯繫。後來,自打我見了你,才覺,那人啊,許是對你言過其實了,鳳瑤你雖生得清秀,但那脾氣,當真是暴躁如雷,甚至,我好心在行宮刺激於你,讓你吐了淤血,你馬不停蹄回京之後,便開始算計我的銀兩。如此恩將仇報之人,倒也只有你,是以啊,鳳瑤你說,當初那人,可是對完全被你表象所惑了?且他若見得你真性情了,他許是會抑制不住的對你退避三尺呢。」 

  這話越到後面,便越發懶散自若的卷了幾許調侃。 

  只是這話落得耳里,自然不是鳳瑤所喜。 

  縱是往年少不更事不堪回首,但至少如這顏墨白所說,她終算是救了那守卒不是?且恩情為大,想必那人即便見了她真性情,自然也該是敬畏有加才是,何來的退避三尺? 

  她姑蘇鳳瑤,似是尚且還未達到令人猙獰心恐的境地才是。 

  「往事,我的確記不得太多了,只是當年的確不更事,后隨著國師去了道行山才稍有好轉。只是未料到,在道行山清修清修,日日都盼著歸宮,卻不料真正歸宮之日,竟是……」 

  話剛到這兒,鳳瑤瞳孔一縮,下意識噎了后話。 

  心有起伏,一股股複雜波動之感也在心底層層的搖曳盤旋。 

  鳳瑤抑制不住的垂頭下來,目光瞬時黯然無光。卻也正這時,一隻略微涼薄的手緩緩伸來,似要給她寬慰一般,略微有力的將她的手裹入了他掌心。 

  鳳瑤驀地回神過來,目光起伏,奈何,顏墨白的手指太涼太涼,甚至於,連帶他的掌心都是涼薄一片,毫無半點溫度。 

  「你手怎還這般涼,帳中已放了幾個暖爐,你竟還不覺得暖和?」她驀地斂住心神,抬眸凝他,當即而問。 

  他則笑得雲淡風輕,「我身子歷來如此,便是暖和了,手腳也仍是冰涼。」 

  鳳瑤半信半疑,深眼凝他,「便是如此,但也不會這般涼才是。」說完,便又想為他把脈,他則抬手而起,將她的另一隻手也握住,緩道:「我身子的確本是如此,往日我牽你時,你也該是知曉的。」 

  鳳瑤眉頭一皺,他手指冰涼之事她自然知曉,但往日他的手也未冰涼到這種程度才是。況且,此際這帳中還有這麼多個暖爐,便是顏墨白是個冰塊,此際也該是被烤熱了才是。 

  心思至此,一股股複雜與擔憂再度升騰而起。 

  突然間,伏鬼昨夜之話也再度在心底盤旋上涌,鳳瑤渾身都稍稍僵了幾許,目光複雜,思緒纏繞起伏,壓制不得。 

  卻是許久,沉寂無波的氣氛里,顏墨白再度道:「鳳瑤。」 

  他喚得有些輕,卻還是瞬間擾了周遭的沉寂。 

  鳳瑤應聲回神,抬眸觀他,卻待目光剛剛觸上他的臉,他便自然而然的垂頭下去了。 

  「此番大英之行,生死不定。」他薄唇一啟,平緩而道。 

  鳳瑤又是一怔,未料他會突然言道這話題,待得沉默片刻后,她才緩道:「我知曉。只是,大英雖是龍潭虎穴,但你我若同心協力,許是終能化險為夷。你本是福大命大之人,定也能在大英全身而退。」 

  他瞳孔微微一縮,只道:「往日我便將所有好運用盡,許是這次,便沒那般好運了。」他這話極低極低,似如喃喃自語,然而這話入得鳳瑤耳里,卻仍是清晰之至,鳳瑤心口微緊,繼續道:「未知之事,想那麼多作何。你顏墨白終是大福之人,自也能安然而立,化險為夷。」 

  顏墨白勾唇而笑,點點頭,「希望如此吧。只是,前事不定,兇險不定,我如今,倒想給自己留條後路。」 

  鳳瑤兀自沉默,靜靜而候。 

  他繼續道:「這麼多年來,我鮮少為自己活過,而今大險之前雖不該想這些,但我仍是,想自私的成全自己一回。」說完,稍稍抬頭,那雙落在鳳瑤面上的瞳孔頓時深邃如潭。 

  他如此突來的反應,倒讓鳳瑤有些措手不及,鳳瑤挑眼望他,終是開門見山的問:「你想如何成全你自己?或是,你如今,可是有其餘心愿了?」 

  他深眼凝著鳳瑤,點點頭,未言話。 

  鳳瑤候了片刻,眼見他仍是不言,便嘆息一聲,「你有何話,便與我說便是。許是,你之心愿,我也能幫你實現。」 

  這話剛落,他便接聲而道:「我這心愿,的確只有你能幫我實現。」 

  鳳瑤一怔。 

  顏墨白鮮少以這種認真的態度與她說話,卻也正是因為這種態度,才知顏墨白心底之事,絕非簡單了。 

  鳳瑤也下意識坐端了身形,徑直迎上他的眼,「你要我幫你實現什麼?」 

  雖心有揣度,但至少,顏墨白能將心事說給她聽,於她而言,自然也算是一種欣慰。她最是不喜他諸事都將她排除在外,諸事都提前為她想好,甚至於,她也全然不喜被他全全藏在羽翼下的安穩,她也非貪生怕死之輩,是以,情義至此,自然也是想與他並肩而立,分擔他身上的擔子。 

  是以,大抵是昨日的促膝之談起了效果,而今,這顏墨白終是開口與她說心愿了。 

  心思至此,面上的複雜之色也逐漸消卻,落在他面上的目光也越發放緩。 

  奈何,顏墨白仍是並未立即回話,那張俊雅風華的面容上逐漸有掙扎之色滑過,卻是半晌后,他終是將目光稍稍挪開,不再朝她對望,隨即薄唇一啟,幽遠平緩而道:「如今大旭京都之中,有許儒亦打你主意,便是那柳襄,也要口口聲聲入你後宮,侍奉於你。」 

  他僅是道了這話,顯然是話中有話。 

  鳳瑤心有嘆息,緩道:「我對許儒亦與柳襄並無男女之意。」 

  「我知曉,只是,世事沉浮,諸事不定。我並非是擔憂你日後會與其他人如何,而是,我擔憂此番大英之行,我喪於非命,徒留你一人歸得大旭。我顏墨白此生煢煢孑立,本是無牽無掛,但我終還是不舍於你,且我這人也是傲氣之至,我好不容易與你在一起了,若我未能真正與你廝守,我自然,也是不喜外人與你廝守,甚至,照顧你。」 

  鳳瑤眉頭一皺,本是稍稍鬆懈的心再起波瀾。 

  她著實不知顏墨白怎突然就說到這個了,她僅是急忙低沉著嗓音回道:「大英之行,你定不會有事,再者……」 

  這話一出,卻是后話還未跟著道出,顏墨白便握緊了她的雙手,出聲將她的話打斷,「鳳瑤。前事不定,你我皆預料不得。但我拼盡一切都是會護你安好,而我之性命如何,終是未知。我與大英有大仇,若不能毀得大英皇族,我絕不會善罷甘休,而你不一樣,你入得大英拿到幼帝解藥后,你便可回大旭,也必須回大旭,我也定會差人安然將你送回大旭,是以,你我雖可並肩戰,但你終不可為我擋盡一切風雨。我也不願你為我拚鬥狼狽,我只是想,想你記住我。便是我有何閃失,性命不在之際,我也想你記著我,不願有外人取代我來照顧你。」 

  他嗓音仍是極低極低,然而入得耳里,掀起的波瀾卻層層壯烈。 

  她最是不喜這般沉重的話題,卻又不得不逼著自己好生面對。 

  她也一直都想著天下大安,想著顏墨白能安然而存,奈何,現實就是這般無情逼人,此番即便他放下一切不入大英,她姑蘇鳳瑤也得不顧一切的入得大英。 

  命運如此,枷鎖重重,終是掙脫不得,只是,心底終還是脆弱了些,此番不過是聽得顏墨白這番話,便會悲從心來,極為難過。 

  她指尖驀地一動,這回卻是反手將他冰涼的手裹在了她溫熱的掌心,只奈何,半晌之後,他的手似如裹不熱一般,仍舊還是最初那般涼薄的溫度。 

  「你莫要多想了,此番大英之行,你我皆不會有事。」說著,咬了咬牙,強行按捺心底的悲涼與起伏,繼續道:「再者,便是你當真有何閃失,我也不會對其餘之人生情。我本是歷經過情劫的,心早已是支離破碎,而今那破碎的心既是被你修好,自然也會只記得你,挂念你。我也不會讓任何人照顧我,若是我此番能拿到征兒解藥,我會好生治好征兒,好生治理大旭,待得征兒成年,我會將一切都交給征兒,而我,再尋一處僻壤之地,安然而活,連帶你的那份性命,一起安然的活著。」 

  這話本為假設,只是待得全數脫口而出,才覺心底越發震撼不平。 

  她不曾想過日後之事,也從來不願去多想,只因心有抵觸與在意,是以便也不敢去多想。 

  但有的事終歸還是要想好,有些突發之兆也會隨時發生,是以,倘若此番之行當真只有她姑蘇鳳瑤能安然脫身,她定不會如他所憂的那般會移情柳襄或許儒亦,她定該會,滿心悲傷,一生孤獨。 

  她會挂念他,會記得他。甚至,她的屋子裡會掛滿他的畫像。 

  她也會嘗回攝政王府,去一點一點探尋他往日的一切,只是,那曾經成親的喜屋,便是蜘蛛纏繞,灰塵落滿,她許是也不會讓人去打掃,不會讓人去碰,甚至連她自己,也都不敢入得那喜屋半步。 

  世人皆道,情字磨人。 

  是了,情字的確磨人,只因人皆有生死,其中一人若是先走,剩下那人,定當肝腸寸斷,支離破碎,孤獨寂寥。 

  那該是何等的凄涼與悲傷,此際便是稍稍一想,心口便似在發緊發痛,承受不得。 

  她渾身都開始發僵,一股股複雜畏懼之感在心底纏繞。也是突然間,此番才再度明白,原來,不知不覺之中,便有這麼一個人,早已,入心。 

  也原來,有這麼一個人,能撼動她姑蘇鳳瑤的所有淡定與從容,甚至於,將她的所有堅定與勇敢,擊得轟塌破敗。 

  「我方才之言,僅是虛設,但只要我在你身邊,你絕不會有事,我會護你。」待得半晌,她才強行按捺心神,再度極是認真的朝他補了一句。 

  而待這話落下,顏墨白便薄唇一啟,再度道:「鳳瑤心意,我自能命了,但我,又如何能讓你獨自而過。」 

  鳳瑤眉頭深鎖,一言不發。 

  則是片刻,顏墨白身子微微傾身斜來,越靠越近。 

  鳳瑤僵然而坐,滿心複雜與悵惘,一動不動。 

  則是片刻,他的鼻尖終是稍稍止在了鳳瑤鼻尖的咫尺之距,如此近的距離,鳳瑤能清晰感覺到他的呼吸,甚至,還能聞到他身上散發的稍稍濃郁的墨香。 

  她本是悵惘的瞳孔終是抑制不住的顫了顫,心口也莫名的陡跳而起,壓制不得。 

  「鳳瑤。」 

  正這時,他薄唇一啟,低聲而喚。 

  不知為何,這短促的二字入得耳里,竟突然像是卷了種莫名的磁性,彷彿要從耳里強行鑽入心底一般。 

  鳳瑤渾身越發而緊,低聲而應,「嗯。」 

  這話一摞,他臉頰越發靠近,隨即面容稍稍一側,那高挺的鼻尖陡然從她的臉頰擦過,瞬時,待得她瞳孔越發驟縮之際,兩片略微溫潤之物,恰到好處的落在了她的額頭。 

  她渾身抑制不住的一顫,心口的所有思緒與鎮靜陡然崩散,卻也正這時,他並未離開她分毫,反倒是臉頰稍稍下移,與她鼻尖貼著鼻尖,那鼻下的呼吸微微卷著墨香,驟然被她呼吸入鼻,隨即,層層厚重的氣氛里,他薄唇一啟,再度道:「我的確怕你移情別戀,也怕你無人照料,孤獨終老,是以,鳳瑤,趁我還活著,我們……要個孩子,如何?就讓他,代替我來陪你,他長大了,也會如我般護你。他乃我的延續,他以後,定會護好你,只是,鳳瑤且要記住,莫讓他長成如我這般嗜血成性之人,就讓他,安然成長,便是做個文弱書生,只要他體貼你,也是極好。」 

  這話一字一句入耳,震得鳳瑤腦海發白,整個人都全然呆住。 

  她一動不動的坐著,空白的心再緊蹙的跳著。 

  從不曾想過,這番話,他會在這時候說出來,也從不曾想過,有朝一日,顏墨白也會有如此擔憂之事。 

  只是,她該如何,該如何,該如何…… 

  待得心神剛剛恢復,所有思緒便將那一方方空白徹底填滿,僅是剎那間,腦海凌亂,心,也凌亂如麻。 

  卻也正這時,顏墨白面頰再度一斜,瞬時,他那溫熱的唇瓣,恰到好處的貼上了她的,而這回,他的唇瓣則貼了她的唇瓣,動作極其小心翼翼,也生疏至極,待得貼上后,他便不動了,待得許久后,他才開始唇瓣而動,而後,一點一點的撬開了她的唇瓣,撬開了她的牙關,隨即,極是珍重小心的纏繞。 

  瞬時,嘴裡溫柔密布,似如渾身上下,都是他的墨香。 

  她腦袋再度轟然而白,心跳猛烈,似如要跳出嗓子眼。 

  則是片刻,她當即坐不住,渾身癱軟乏力,整個人驀地一倒,他則陡然拉她,瞬時讓她恰到好處的倒在了他懷裡,隨即也不待回神反應,他已起身將她打橫抱起,而後緩緩踏步,朝不遠處的床榻而去。 

  燭火搖曳,四方之處,光影重重,幽密盡顯。 

  沉寂無波的氣氛里,盡數是衣袂窸窣之聲,而後,待得衣袂聲徹底而歇,隨之而來的,則是一路小心翼翼的落吻聲。 

  帳外,冷風浮動,伏鬼與一眾御林軍們靜靜而立,猶如石雕般一動不動。 

  待得許久,伏鬼才將指尖的瓷瓶收好,剛毅煞氣的面容,終是松得不能再松。 

  「今夜,主帳不必再守,且散了。」待得許久,帳內的燭火被全數拂滅,伏鬼回神過來,薄唇一啟,低低出了聲。 

  在場精衛們皆是一怔,面露難色,目光紛紛朝伏鬼袖袍望來,猶豫片刻,終是有人壯著膽子小心翼翼的問:「皇上差我們尋的那葯……」 

  不待精衛將后話道出,伏鬼便正了臉色,鋒利的目光朝那精衛一掃。 

  瞬時,精衛頓時被伏鬼那滿是煞氣的目光怔住,下意識噎了后話。 

  伏鬼冷眼鎖他,繼續道:「長公主終是有情有義之人,皇上與長公主兩相恩愛,根本不需外葯來輔。」 

  說著,神色微動,似如突然想到了什麼,繼續道:「再者,宣告所有精衛,今夜之後,務必都得對長公主改口,恭呼娘娘。我大周皇上的摯愛,我大周的國母,自當我大周精衛好生恭敬維護,愛戴長存,此事,可記下了?」 

  「屬下記下了。」精衛們紛紛面色一變,當即壓著嗓子而應。 

  伏鬼掃他們兩眼,也不再多言,轉身便踏步而遠。 

  夜色沉寂,冷風簌簌,然而便是如此,鳳瑤與顏墨白雙雙極累,酣睡不醒。 

  兩人一直睡到翌日三竿,鳳瑤才稍稍初醒,只是待得神智回籠,才突然發覺,渾身酸澀難耐,甚至連手都難以抬起分毫。 

  渾身全然接觸著被褥,毫無遮攔,被褥下的自己是何等光景,此際不用想便已清晰之至。 

  昨夜癲狂一宿,歷來不知,顏墨白動作雖是極為生疏,小心翼翼,但身子骨仍還是痛的,只是,此際心底之中,並未有任何大起大落的驚愕與羞恥,更多的,則是一種恢復平靜的沉寂,甚至,莫名的安穩。 

  她甚至也還能清晰記得,當時徹底兩相而合之際,顏墨白極是迷離的望她,一遍一遍風風穩她的眉眼,那薄唇之中,雖是溢出了幾聲歡合粗啞之嘆,但更多的,是一遍又一遍朦朧卻又極其想要認真而喚的『鳳瑤』二字。 

  此生之中,無數百回聽人喚過這二字,卻是直至昨夜,才會覺世上仍還有人,竟能將這二字喚得如此情深意切。 

  為他要個孩子是嗎? 

  他許是當真怕了,怕他一去不復返,怕她真正會如她言道一般孤獨終老。他終是了解她的,能將她的性子揣度得一清二楚,但若,他當真有何閃失,她便雖有心追隨亦或是孤獨終老,但若有孩子在身,她終還是得拼了命的堅強活下去吧。 

  他如此之為,看似似在擔憂柳襄與許儒亦趁虛而入,看似是在為她以後考量,但她仍還是知曉的,他如今最確切的目的,便是不想讓她隨他一起並肩作戰,不想讓她陪他一起死在大英。 

  畢竟,若是身有他的子嗣,無論如何,她都得掂量而行,即便她不願苟活,但她終歸還是想為他護住他的血脈。 

  人啊,一旦有了心繫之物,便會不弱最初那般不顧一切的勇猛了,而這顏墨白,便也恰巧算準了這一點,而她姑蘇鳳瑤啊,也全然陷在了他的柔情與蠱惑里,慢慢被他的溫柔蠶食掉所有的震驚,而後,甘之如飴的,為之沉淪。 

  他就是這樣決絕之人,也歷來都是這樣的人,一旦做了什麼決定,便會用盡手段不讓人來違逆,卻也偏偏是如此強勢之人,在她眼裡,卻越發惹她心繫與心憐。 

  「醒了?」 

  思緒翻轉,各種思慮皆在心底一遍一遍的過著。 

  卻是不知過了多久,突然間,耳畔揚來了一道低啞磁性的嗓音。 

  那嗓音極是滄啞迷人,不風情,卻又像是自帶勾人。 

  鳳瑤下意識斂神回神,側眸一望,便見枕畔之人,已是掀了眼。 

  此際,他那俊逸的面容略微染著幾許溫柔,而那雙落在她面上的瞳孔,則稍稍夾雜幾許初醒過後的朦朧,甚至,也不待鳳瑤回話,他手臂稍稍用力,再度將她往他懷裡攏了攏,隨即下顎抵在她額頭,低聲道:「怎不多睡會兒。」 

  鳳瑤緩道:「醒了便睡不著了。」說著,眉頭微蹙,欲言又止,卻是終歸未再言話。 

  顏墨白目光越發的清明,凝她片刻,平緩而問:「昨夜可是弄疼你了?」 

  鳳瑤微微搖頭,仍未言話。 

  顏墨白也跟著沉默一會兒,隨即薄唇一啟,終是再問:「昨夜之事,你可會怪我?怪我,擅做主張的要你。」 

  這話入耳,微微在心底卷了幾許漣漪。 

  鳳瑤再度搖了搖頭,深呼吸一番,只道:「並非是怪你,而是,在憂日後的路。」說著,稍稍抬眸起來望他,目光迎上他的眼,繼續道:「出發大英在即,我只是擔憂,日後身子略有變故,到時候,我不得不面臨某些艱難抉擇。」 

  他並未言話,目光仍極是仔細的在鳳瑤面上逡巡打量。眼見鳳瑤面上當真未有半點后怒之色,他終是全然放心下來,越發小心翼翼的將鳳瑤摟緊,「不會。日後也不會有任何變故,我不會讓你歷經風雨,你信我。」 

  此番之中,這廝仍還是表露出他的本意了,如此看來,她也的確猜得未錯,無論她這兩日如何與他攀談,他都是未將她的話聽入耳里的,甚至於,他許是骨子裡都不曾想過要讓她姑蘇鳳瑤隨他一起並肩作戰,而是,他一直都選擇要將她護在他的羽翼下,為她遮風擋雨,護她安穩。 

  只是這種安穩,若要用他受傷甚至性命來換取,她如何能承受,又如何能忍心。 

  「你一直口口聲聲讓我信你,但你卻一直不曾想過要信我。顏墨白,人心皆為肉長,我並非冷血無情,是以,也做不到冷血無情之事,你若當真想讓我暢快欣悅,便不該,提前為我規劃好一切。」 

  她語氣並無鋒芒,有的,僅是一種極為難得的迷茫,甚至無奈。 

  大抵是顏墨白終還是太過強大,諸事為她而量,是以,才會顯得她如此薄弱,似是需要他來維護與照顧。 

  「鳳瑤。」顏墨白並未多言,許是知曉鳳瑤心緒浮動,是以,也未多加解釋。 

  待得這話一出,兩人便無聲而對,兩相緘默,則是半晌后,沉寂無波的氣氛里,他再度道:「我並不想為你規劃一切,而是,僅想以我最後之能,讓你安然。但昨夜之事,我並非算計什麼,我只是,的確想要個孩子,要個你我之間的孩子,如是而已。你可還記得,往日在攝政王府,我也曾收養過好幾個孤兒,其中悅兒,還認你做了娘親,往日那般相處,的確是我畢生所喜,我也曾陷在當初的平凡快意的日子,不願自拔,是以,我是喜歡孩子的,更希望,與你有個我們的孩子,如此,無論我日後生死如何,我都會心生寬慰,至少,我們的子嗣會代替我而活,好好的,伴在你身邊。我也不求你真正能記我多年,我只願,每番你見得孩子時,便能稍稍想起我來。」 

  「你莫要說了。」鳳瑤瞳孔一顫,心底也陡然而緊。 

  顏墨白越發將她擁緊,垂頭緩緩在她額頭落下一吻,「今日吻你之眉,要你之身,日後,我定會護你安然,也會護幼帝與大旭,安然。」 

  說完,唇瓣便稍稍從鳳瑤額頭挪開,緩道:「今日無事,你便多休息一會兒,我且去趟軍機帳,見見副將們。」 

  鳳瑤垂眸沉默,待得片刻后,才稍稍點頭。 

  顏墨白這才緩緩將她鬆開,隨即坐起身來,瞬時,被褥自他身上滑落,瞬時將他的身子展現無遺。 

  鳳瑤瞳孔下意識便鎖到了他身上,隨意一掃,入目之中,便皆是一片片極是猙獰的傷疤。那些傷疤,在他細瘦的身子上縱橫交錯,猶如一道道漆黑的長蛇一般,猙獰纏繞,觸目驚心。 

  鳳瑤目光陡然抑制不住的大顫,面色也在剎那之間緊烈開來,然而他似如未覺,極是淡定的穿上褻,衣,再披了外袍,待得一切完畢后,便立在榻邊彎身下來未鳳瑤仔仔細細的掖了掖被角,隨即又垂頭下來朝鳳瑤額頭落了一吻,待得鳳瑤獃獃凝他,他才清風儒雅一笑,薄唇一啟,只道:「好生休息。」 

  短促的四字一落,他才稍稍直起身來,轉身而行。 

  鳳瑤一言不發,目光一直靜靜凝在他脊背,直至他徹底出得帳子消失之後,她才稍稍回神過來,微微合眼,思緒越發翻騰起伏,仍是入睡不得。 

  渾渾噩噩在榻上躺了許久,她才稍稍坐起身來,而待穿衣之際,才見自己渾身上下,皆是一道道極為醒目的紅痕。 

  這些都在明之昭昭的證明著昨夜那般癲狂的歡好,鳳瑤神色微動,呆坐片刻,隨即才再度斂神一番,繼續著衣。 

  待得一切完畢,她才下榻而行,待得剛出帳子,那些立在帳外的精衛們皆是極為恭敬的朝她彎身一拜,而後整齊劃一的開始大呼,「屬下拜見娘娘。」 

  娘娘? 

  這二字陡然入得耳里,倒讓鳳瑤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卻是片刻后,她才回神過來,也未就此深究,僅是道:「去備些熱水與早點來。」 

  精衛們急忙應話,轉身小跑而走,鳳瑤也未在外多加逗留,轉身便緩緩回帳。 

  雖是練武之身,歡合之後隨不如尋常女子那般極是孱弱,但身子骨終還是有些不適與酸痛的。 

  而待精衛們迅速將熱水備來,她入坐在浴桶內,渾身被熱水圍裹,身上那一道道酸澀疲倦之感才逐漸消卻。 

  她在浴桶內泡了許久,待得熱水涼透,才稍稍掀眼回神,而後緩緩出浴,卻待剛將衣裙穿好,顏墨白便緩緩歸來。 

  此際的他,已是不知在哪兒換卻了一身衣袍,那素白的長袍依舊襯得儒雅仙逸,只是,他墨發卻是隨意披散著的,入了帳篷,見了鳳瑤,他便拉著鳳瑤雙雙坐定在軟塌,溫潤平緩的讓鳳瑤為他束髮。 

  「今日該監視練兵,是以不宜散發,鳳瑤且為我梳梳。」 

  他嗓音極是平緩得當,尾音剛落,便將木梳主動塞到了鳳瑤手裡。 

  鳳瑤微微而怔,也未拒絕,僅是便是昨日為他束髮一次,但手法仍是不靈活,此番仍舊是無論怎麼束,都還是將他的髮髻束歪了,甚至連那隻小巧的發冠也都戴歪了。 

  他也稍稍抬手摸了摸頭頂的髮髻,再度笑得開,慢悠悠的道:「鳳瑤這回束髮倒是有所長進,畢竟,昨日都快歪到耳郭的髮髻,今日倒是稍稍有些安在腦袋頂了。」 

  這話仍是在不曾掩飾的調侃。 

  鳳瑤眼角一挑,目光再度在他髮髻上掃了兩眼,「我僅有這本事,此番能將你的頭髮全數束在一起,便已是不易。」 

  他輕笑一聲,似如一切都瞭然於心,只道:「也罷,的確是難為你了。」 

  說完,稍稍推著鳳瑤側身過去,抬手握了一旁的干帕,開始為鳳瑤擦拭起還未全然干透的青絲。 

  「今日練兵,你可要隨我一道去看看?」他突然問。 

  鳳瑤緩道:「本是閑來無事,此番隨你去看看也可。再者,你讓伏鬼去通知一聲,讓大旭暗衛也一道過來練兵吧。你練兵有一套,大周精衛個個都驍勇善戰,大旭暗衛們,自也可與你學學。」 

  顏墨白手中動作極是溫和,「讓大旭暗衛一道來練兵,自然也是尚可,只是,你突然說到這個,我倒突然想起一事來。」 

  「何事?」 

  鳳瑤再度直白的問。 

  這廝縱是喜歡如此賣關子,有事也不直接說,反倒是分的要她抑制不住的問他一聲才說。 

  片刻,待得她尾音剛剛一落,他便漫不經心的出聲道:「鳳瑤昨日黃昏,差人將柳襄送走了?」 

  鳳瑤猝不及防一怔,思緒微浮,倒是想起了昨日之事。 

  是了,她當時從大旭暗衛安置之地離開時,的確吩咐伏鬼差人將柳襄送走,卻不料,今日身子酸澀乏累,便也未想起這茬,而今顏墨白突然這般問,似又像是話中有話,難不成,柳襄那裡,出了變故? 

  正待思量,片刻之際,顏墨白平緩無波的出聲道:「柳襄此人,許是沒那麼容易送走。這不,我今兒從軍機帳出來時,伏鬼便猶豫著說,昨夜差人帶那柳襄離開營地,不料,竹筏渡河之際,柳襄便突然跳了水,自行鳧水上岸,而後跪在了營地外,無人何人好話歹話說盡,就是不願離開。且此番那小子跪了一宿,此際仍還在外面跪著,模樣倒是可憐。」 

  他嗓音極是漫不經心,語氣中的懶散慵然之意分毫不掩,似如當真隨口言道一般,嗓音並無鋒芒,對那柳襄似也無半點的仇視與抵觸。 

  鳳瑤眼角一挑,面色也稍稍沉了半許,著實未料那柳襄竟會如此。 

  再者,這顏墨白突然主動提及此事,倒也在她意料之外,畢竟,柳襄也算是他之不喜,便是未將柳襄真正放在眼裡當做眼中釘,但這廝自然也不會好心到主動提醒她那柳襄如今正值可憐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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