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五章 想吃什麼
鳳瑤瞳色幽遠,面色沉雜,並未言話。
伏鬼深眼凝她片刻,暗自咬牙,也未多言,僅是回頭過來,繼續在前帶路。
夜裡的風吹得格外盛,凜冽寒涼之感也是極為刻骨,待站定在軍機帳外時,鳳瑤滿頭的發早已被吹得凌亂,便是身上單薄的衣裙,也被吹得肆意翩飛,似也要將她整個人都吹走似的。
伏鬼並未耽擱,回頭掃鳳瑤一眼后,便即刻出聲低喚,「皇上,長公主來了。」
這話一落,帳篷內稍稍細微的人聲陡然停歇,隨即,帳內一片沉寂。有燈火的光影打落在帳篷上,搖搖晃晃,在這寒夜內極為難得的泛著幾許暖意。
氣氛僵默了片刻,隨即,一道儒雅平緩的嗓音微微而起,「讓她進來吧。」
這話一出,伏鬼似是暗自鬆了口氣,扭頭朝鳳瑤望來,低聲剛毅的道:「長公主,請。」說著,抬手而動,已是稍稍掀開了帳篷的帘子。
鳳瑤面色淡漠,平緩往前,待入得帳篷,才見這帳篷並不大,帳中正擺放著一個碩大的沙盤,沙盤內放置著一些行軍布陣的小旗,而那些身形壯實的英猛副將,則紛紛圍著沙盤而站,滿身的鎧甲風霜。
眼見鳳瑤入內,眾人皆朝鳳瑤凝著,面上的愕然之色不曾全消,則是片刻,頓時有人先行反應過來,彎身便朝鳳瑤一拜,恭敬喚道:「拜見皇後娘娘。」
瞬時,在場之人眼角一抽,面色僵然,著實被那出聲言話的副將驚得不輕。
他們這些人雖跟著自家主上出生入死,雖也是聽過自家主上在大旭時便已迎娶過大旭長公主之事,但這事,終歸是在大旭之事,而自家主上當了大周皇上后,可從未對外宣稱過大周已有國母,更也不曾明文對天下人昭示過大旭長公主便是大周皇后,是以,此番突然對大旭長公主如此稱謂,無疑是怪異不妥了些。
副將們皆是心思如此,驚愕的朝那出聲的副將掃了一眼,而後便下意識轉眸朝顏墨白望來,奈何,不待他們的目光全數掃清自家主上面色,便聞自家主上慢悠悠的出了聲,「我堂堂大周副將之中,難不成僅有劉玖一人還記著國之禮數?莫不是在沙場上呆得太久,是以便忘卻了禮數,連帶我大周國後站在面前,爾等皆不知如何行禮了?」
漫不經心的嗓音,從容自若,雖是聽不出什麼情緒來,但卻入得耳里,竟也莫名的給人一種極難忽視的威懾。
副將們面色驟然,頓時對顏墨白的話會意過來,隨即紛紛不敢耽擱的朝鳳瑤彎身一拜,整齊劃一的恭呼,「拜見皇後娘娘。」
副將們本是個個都雄姿颯颯,嗓音渾厚,此番這脫口之聲,無疑是厚重濃烈,似要震耳欲聾一般。
鳳瑤眉頭急不可查的皺了起來,目光徑直朝顏墨白一落,則見他似是極滿意這種稱謂,那清俊儒雅的面容上,頓時綻出了半抹悠然的笑意。
她下意識駐足,落在他面上的目光越發一深。
他則凝她片刻,隨即便緩步過來,待站定在她面前時,他修長的指尖微微而抬,略微輕微的為她理了理被風吹亂了的額發,柔和平緩的問:「鳳瑤專程過來,可是想聽迎戰大英之策?」
他問得直白。
畢竟,今日再遇,該說之言大多已說完,是以,此番她再度跑來這軍機帳,自然是在關心迎戰大英之事。
奈何,本是心思如此,卻待這話一出,鳳瑤則將他面容流轉掃視幾圈,而後便道:「本宮此番過來,是專程來尋你的。」
他猝不及防一怔。
鳳瑤話鋒一轉,繼續道:「大周皇上可是用過夜膳了?」
他眼角微挑,微微而笑,「此際正商議戰略,待我商議完畢后,自當與副將們一道用膳。」說著,似是突然想到了什麼,也全然不顧周遭副將在場,當即嗓音一挑,溫潤慵然的問:「鳳瑤專程過來,可是擔憂我未用晚膳?」
鳳瑤極是自然的將目光從他面上挪開,低沉無波的道:「並非是擔憂你是否用膳,而是,本宮也未用膳,打算找你作陪罷了。」說著,嗓音稍稍一挑,「就不知大周皇上此際,能否作陪了。」
顏墨白神色微動,沉默片刻,溫潤平雅的道:「此際正商議軍事,許是……」
鳳瑤瞳孔微縮,不待他后話道出,便淡然無波的出聲打斷,「既是如此,本宮便不為難你了,此番去找柳襄一道用膳便是。」
說完,分毫不做耽擱,抬腳便轉身要走,卻是片刻之際,一隻極為熟悉的冰涼手陡然扣住了她的手腕。
鳳瑤神色微動,下意識頓住身影,顏墨白那溫潤平緩的嗓音微微而來,「柳襄那等白面之人作陪,也不怕掃了用膳之興。此番你既是主動來尋我,我自然是要為你作陪。」
本是妥協之言,卻還說得這般大義凜然,甚至還堂而皇之的將柳襄貶了一遍,不得不說,這顏墨白睚眥必報的心性,的確是絲毫未變。
「今日便先到此為止,明日一早,爾等便差人外出四方打探,最遲明日夜裡,朕要知曉大英之事確切位置。此事,不可再久拖,若爾等仍想不出法子打探不了消息,到時候,便別怪朕軍法處置,責爾等無能之罪。」
悠然平緩的語氣,然而言道出的話語內容,則是威脅重重。
副將們面色一變,頓時緊著嗓音應話,顏墨白也不耽擱,扣在鳳瑤手腕的手微微滑,順勢扣緊了鳳瑤的指尖,牽著她一道朝帳口行去。
待出得帳門,伏鬼正立在帳外,恭敬的朝顏墨白與鳳瑤行禮。
他正垂著頭,刀疤橫亘的臉藏在光影里,令人觀不到他的表情。
奈何顏墨白則神色微動,足下一止,目光朝伏鬼一落,薄唇一啟,淡道:「夜色寒涼,加之這些日子正是用人之際,責你太多板子似也不妥,不若,下去好生領罰十板,如此,即便要養傷,也不過兩日的事。」
伏鬼渾身一緊,分毫不爭辯,頓時恭敬而應。
顏墨白也未多言,牽著鳳瑤繼續往前,待朝前行了幾步后,鳳瑤心有浮動,終是忍不住低沉沉的問:「你如何突然責罰伏鬼?」
顏墨白勾唇而笑,瞳孔幽遠的落於前方光影盡頭,漫不經心的道:「伏鬼罔顧我之令,自然該罰。」
「他罔顧你什麼命令了?」鳳瑤低沉著嗓子再問。
「鳳瑤對我的怒氣並未全消,此番睡醒之後,憑你的傲氣,自然不會主動拉下面子來邀我一道用膳。但鳳瑤既是來了,想必自然不是因你這麼短的時間內就想通了,而是,伏鬼啊,與你說什麼了。嗯,他說什麼了呢?鳳瑤此番如此關心我身子,甚至還借故讓我陪你用膳而不讓我一宿熬夜,是以,若非伏鬼與你說了我傷勢,惹你憐然,要不然,便是此番徹夜之中,鳳瑤都不會來軍機帳中見我一面。」
說著,嗓音微沉,慢騰騰的繼續道:「我早先便交代過伏鬼,不讓他在你面前言道我半許傷勢之事,而今他違令,如此,鳳瑤你說,他該罰還是不該罰?」
冗長的一席話,懶散緩慢,語氣也無任何稜角,但脫口之言,卻是全然將今夜之事言中。
若論顏墨白的精明,想必這世上自也是鮮少能及,但也正是因太過精明,所有人與事皆瞭然於心,步步揣度與算計,是以,才會活得累。
而這顏墨白便是恰巧如此,即便身份早已平步青雲,但卻仍是心事連連,步步揣度算計,何能不累。
「伏鬼也是為你好。且他跟了你這麼多年,衷心為你,此番你因此而責罰於他,自是不妥。」鳳瑤莫了片刻,沉寂幽遠的道。
這話一出,卻是再度惹來顏墨白一記輕笑,「伏鬼雖跟我多年,但主僕關係不可廢。更何況,我之身子與傷勢,斷然還輪不到伏鬼來憐憫。」
鳳瑤瞳孔一縮,「我知你驕傲心性,但身上傷勢都已到了讓伏鬼都極是擔憂了,甚至到了不得不與本宮說的地步,如此你還看重面子作何?倘若伏鬼當真不與本宮說你傷勢,你今夜自是又得在那軍機帳中耗上整夜。顏墨白,有時候驕傲並不能當飯吃,再者,身為君王,雖是自當威儀,但也要分清時候,諸事權衡,亦如今夜伏鬼之事,雖是違令,但卻是出自好心,是以並不該罰。更何況,今日也是本宮逼迫伏鬼言道你之事,你若要罰,豈不是連本宮都得一併罰?」
這話一落,顏墨白不出聲了。
鳳瑤眸色起伏,沉默片刻,繼續道:「且即刻差人過去,赦免伏鬼杖責。」
「驕傲與威儀雖該權衡,但我的傷勢本無大礙,伏鬼自行太過擔憂,不分實際,刻意在你面前誇大其詞,如此行徑與違令之舉交織一道,自是,不可饒恕。」
說完,似也全然無心在就此話題言道,他僅是話鋒一轉,繼續道:「今夜膳食,鳳瑤想吃什麼?」
鳳瑤眉頭一皺,到嘴的勸慰之言瞬時被噎住。
待再度抬眸朝他望來,眼見他滿目悠然自若,言笑晏晏,她暗自吸了一口氣,終是將伏鬼之事妥協下來,不願再多言。
畢竟伏鬼是他的屬下,該如何懲處自然也是他說了算,而今他既是心有執拗,是以,此番若是再為伏鬼言話,也不過是多說無益。
「吃什麼都可,大周皇上隨意讓人準備便是。」僅是片刻,鳳瑤便稍稍斂神下來,淡然平寂的道。
顏墨白勾唇而笑,「怎能隨意。鳳瑤好不容易來了,今夜,無論如何都該好生讓軍廚做一頓接風宴的。」
「身處軍中,食材有限,膳食之物自是不必勞師動眾。」鳳瑤眼角一挑,低沉而道。
顏墨白則輕笑一聲,「只要有銀子,又何來勞師動眾。別看此處駐軍之地雖看似荒蕪,但半個小時車程之外,則有個集市,集市上的東西,應有盡有,只要囊中充裕的話,自然是想買什麼都可買什麼,亦如,暖爐或是軟塌,只要有銀子啊,自然皆都辦到,更別提……食材之物。」
鳳瑤神色微動,「雖是如此,但今夜膳食仍不必太過鋪張浪費。」
「不鋪張浪費。正好,我也有許久不曾好生用過膳了,此番突覺餓了,想來今夜自是吃得多,如此,又何來浪費。」
鳳瑤眉頭終是抑制不住的皺了起來,心底略生不暢。
不得不說,此番無論她說什麼,這廝都得給她抵回來,既是這廝對諸事早有定奪,還來裝模作樣的問她作何!
思緒至此,面色也跟著沉了半許,卻也正這時,顏墨白再度溫潤儒雅的朝她望來,柔和纏綣的問:「鳳瑤想吃什麼便說,軍中的廚子雖比不得御廚,但有些菜肴,自是拿得出手的。」
又來了。
鳳瑤眼角一挑,已無心就膳食之物而言道什麼了。
她僅是抬眸朝顏墨白掃了兩眼,便極是自然的挪開目光,不再言話了。
顏墨白凝她幾眼,面露半許瞭然,隨即溫潤柔然的道:「鳳瑤不說,那我便自行定奪了。」
這話入耳,鳳瑤也僅是隨意淡漠的聽著,無心理會。
兩人終是沉默了下來,徑直往前,足下啪嗒作響,聲音循環往複,悶重之中,又稍稍夾雜了幾許悠遠與清寂。
一路蜿蜒而前,冷風逐漸凜冽。
而待終於抵達主帳時,則見那光影搖曳的主帳外,不僅立著幾名鎧甲勁裝的精衛,甚至,還立著一抹修條之人。
那人,滿身的袍子被風吹得肆意翻飛,墨發也全數而束,整個人看著倒是略顯幹練,只奈何,大抵是察覺到了腳步聲,那人便扭頭過來循聲而望,瞬時,他抬起的臉頰頓時被搖曳的光影照亮,一時間,那蜿蜒而長的眉,那丹鳳修條的眼,甚至那略微高挺的鼻樑,那極是有形而又秀長的嘴,全然浮現在眼。
若說顏墨白丰神俊朗,溫潤儒雅,整個人翩躚如仙,而那人,則是妖異柔媚,風情萬種,雖面上並未染上笑意,但整個人則是不媚自惑,風情似從骨子裡自然而然的冒出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