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三章 在你面前
心有起伏,一股股複雜之意也在心底升騰交織。
待出得帳門時,只見那立在帳外的暗衛已急不可耐,面上五官都已全然擠在了一起。
「柳襄呢?」鳳瑤淡掃他一眼,低沉而問。
「長公主隨屬下來。」暗衛渾然不敢耽擱,急忙出聲,待見鳳瑤漫不經心的朝他點頭后,他便即刻轉身,在前帶路。
鳳瑤緩步跟隨
,足下並無半點焦灼之意,待隨著暗衛穿過此地的帳篷營地,再穿過那片樹林后,只見那河岸之邊,四方圍裹大旭暗衛,而那河邊靠岸之處,則是數十張竹筏整齊在水面排開。
那滿身單薄的柳襄,此際正仰躺在其中一張竹筏上,濕透的衣袍全然緊貼在他身上,便是那濕潤的墨發也貼上了他的大半張臉,一時之間,讓人觀不到他面容的全貌。
「方才竹筏行於河面時,柳公子正站在竹筏頭上,搖搖欲墜,屬下們曾勸說過柳公子退身過來,小心落水,奈何柳公子未聽,后待竹筏剛行入河心之際,周遭河風突然大盛,屬下們正要再度朝竹筏中間挪動,然而還未來得及動作,柳公子便被河風刮到了河裡,沉了下去。」
正這時,立在鳳瑤身邊的暗衛極是恭敬的回了話。
鳳瑤眼角微挑,淡然點頭,隨即也不耽擱,徑直往前,隨即沿著岸邊蹬上了那岸旁的竹筏。
竹筏微晃,周遭的河水也漫出了圈圈漣漪。
鳳瑤目光微鎖柳襄,徑直往前,待站定在他身邊,細緻觀測,才見他面色蒼白,那隻未被濕發遮蓋的眼睛全然緊閉,整個人,似如當真暈厥了一般。
柳襄也能被河風刮到河裡,說來自然也是令人匪夷所思。只不過,此際見得他這落水的摸樣,濕透狼狽,雙目緊閉,似又覺,這廝當真是真正溺水了。
鳳瑤沉默片刻,便稍稍按下心底的起伏,緩緩蹲身下來,抬手為他把脈。
只覺,他脈搏略是微弱,情況微惡,她眉頭急不可查一皺,終是抬手將柳襄稍稍扶起,另一隻手則抬手而動,略微用力的在他後背的幾處穴道一點,隨即一手成掌,略微用力的拍他的後背。
頃刻,柳襄渾身一抽,頓時有河水自他嘴裡吐出。鳳瑤瞳孔微縮,下手拍他後背的力道略微加重,他身子越發而顫,嘴角吐出的河水越發增多,則是片刻,他似突然恢復了知覺,整個人猛然掙開鳳瑤,隨即自行狼狽的撞倒在竹筏上,而後稍稍本能的撐起上半身猛烈的狂吐。
一連串的河水自他嘴裡嘔出。
鳳瑤靜立在一旁,並未言話。
待得半晌后,他似是終於緩過來了,整個人癱軟似的趴在竹筏上,濕潤的墨發已從臉頰上散開,露出了那張依舊略微蒼白的面容。
他雙眼仍有迷離,靜靜凝著頭頂略微暗淡的天空,似是眼風裡又突然掃到了鳳瑤衣袂,他這才下意識轉眸朝鳳瑤望來,待得那雙迷離的雙眼全然看清鳳瑤后,他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隨即思緒回籠,頓時朝鳳瑤出聲道:「多謝長公主搭救之恩。」
鳳瑤面色並無其餘反應,僅是淡然凝他,低沉無波的道:「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你也不必客氣。只不過,你今兒怎落在河裡了?」
他眉頭微皺,面上漫出了幾許無奈,「當時突然風盛,是以身形不穩,吹落在了河裡。」
「既是墜河,怎不動用內力從河內騰空躍出,以答自救?」鳳瑤漫不經心的再問。
這話一出,柳襄似是突然反應過來,面上的無奈之色越發深了一重。
他並未立即言話,深黑的目光僅朝鳳瑤靜靜的凝著,待得半晌后,他才稍稍手腳並用的爬著坐了起來,面上的無奈之色也逐漸散卻,那雙落在鳳瑤面上的瞳孔,則逐漸溢了幾許自嘲與探究,「莫不是,長公主以為柳襄故意落河,是以才有此而問?」
鳳瑤瞳孔微縮,微起的心思,倒被他全然言中。
她神色微動,沉默片刻,隨即也不打算與他委婉,僅是略微直白的道:「你身有武功,若區區落河便能讓你溺水得差點喪命,自也有些說不過去。」
柳襄嘆息,「我雖有武功內力,但落水之際心有焦急,本能掙扎,奈何腳下卻被水草纏住,驚惶之下,本要強行震斷水草,奈何驚急之下吸氣,被湧入鼻間的河水猛灌嗆住,后才呼吸不得,溺水暈厥。」
他嗓音極是平緩,脫口之言也是格外的詳細。
鳳瑤深眼凝他,略微起伏的心口終是稍稍平息半許。
馬有失足,有人失蹄,柳襄被河中水草纏住,自救無法,看似也是正常。
只是,雖這一切都能解釋得通透,但畢竟柳襄非尋常嬌弱之人,一陣風便將他吹下了竹筏,且水草還恰到好處的纏住了他的腳踝,這些突然而來的巧合,未免也著實突兀怪異了些。
思緒翻騰,鳳瑤沉默著,並未言話。
柳襄忍不住攏了攏全身濕透的衣袍,目光靜靜的凝在鳳瑤面上,再度緩道:「長公主可是仍在懷疑柳襄?柳襄本已棄暗投明,對長公主也極是忠誠,若此番落河當真乃柳襄故意而為,這些,對柳襄也無任何好處才是。畢竟,方才若非暗衛營救及時,柳襄早已命喪河裡,此番落水只有殃及性命之危,並無任何益處,柳襄犯不著拿自己的性命來落河做戲才是。」
鳳瑤眼角微挑,平緩無波的道:「本宮並未懷疑你什麼。若當真不信於你,此番,也不會救你。」
說完,不再耽擱,緩緩轉身往前,兀自上岸。
柳襄瞳孔縮了縮,沉默片刻,也開始從竹筏上戰起身來,緩步上岸。
或許是剛經歷了一場生死溺水,再加之方才又嘔了河水出來,整個人身子並未全然恢復,是以柳襄面色也依舊蒼白,足下,也抑制不住的有些踉蹌。
鳳瑤吩咐暗衛扶穩他,一行人不再耽擱,緩步朝樹木從內穿梭。
整個過程,誰人都未言話,徒留凌亂的腳步聲層層而起。
待得走出樹木林后,前方大周營地之中,突然有幾名精衛小跑上前,極是恭敬的朝鳳瑤彎身一拜,隨即道:「長公主,皇上已為大旭兵衛們安排了住處,此際,屬下可要帶他們下去休息了?」
鳳瑤漫不經心的點頭,卻待精衛們正要領著大旭兵衛們離開,柳襄則靜立在原地分毫不動,目光則朝鳳瑤落來,緩道:「長公主不與我們一道去大旭暗衛分佈的營地休息?」
眼見鳳瑤也不動,柳襄略微直白的問出了這話。
卻是這話的尾音一落,不待鳳瑤反應,其中一名大周精衛已是回話道:「我們皇上說了,長公主乃大周國母,自然得與皇上一道入住主帳。而柳公子倒是僅需操心自己便好,畢竟,這天寒地凍,落水倒容易受得風寒,望柳公子自行養好身子,莫要到時候大軍突然前行,柳公子風寒纏身奔波不得,拖人後退。」
柳襄瞳孔一縮,面色暗沉不悅。
他柳襄雖非極為強壯之人,但即便是感染風寒,自然也不會拖人後退。那顏墨白如此差人傳話,不過是有意給他下馬威罷了。
柳襄心底明然,也不欲與那大周精衛爭執,僅是轉眸朝鳳瑤望來,緩道:「大旭暗衛終還是需長公主帶領,便是此番入住大周營地,自然也成不了大周之人。望長公主定要明確這點,畢竟,比起大周精衛來,大旭暗衛與柳襄,才是長公主真正的自己人。」
這話一出,不再耽擱,僅是略微恭敬的朝鳳瑤彎身一拜,隨即便任大旭暗衛攙扶著離開。
鳳瑤面色幽遠,整個過程並未言話,待柳襄一行人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帳篷深處后,她才回神過來,緩步往前,卻待行至顏墨白帳前時,便見那滿身白袍素衣的顏墨白正立在帳外。
冷風肆虐,吹散了他滿頭的墨發。
天色暗淡,略微朦朧的光影加身,不知為何,竟將他滿身的輪廓描繪得越發的瘦削。
鳳瑤微微一怔,片刻便斂下了所有神情,整個人看似淡然,但足下步子卻忍不住稍稍加快了幾許。
「你怎出帳子來了?」待站定在顏墨白面前,鳳瑤微微站定,低沉問話。
顏墨白勾唇輕笑,那清俊的面容極是溫潤纏綣,卻又風華脫塵,整個人清清瘦瘦,衣揚發飄,頗有幾分羽化登仙之氣。
而恰巧,他這番摸樣落在鳳瑤眼裡則極為突兀此言。甚至於,心底驀地生了幾許抵觸,也突然發覺,她是不喜他這番摸樣的。只因,太過清瘦,太過仙逸,是以,才如即將羽化,徹底消散不歸一般。
「自然是在此等著呢。萬一那柳襄蠱惑你逃走,我自然是要即刻策馬來追來。你瞧,我將烈馬都準備好了呢,就準備人馬一道渡河呢。」
僅是片刻,他慢悠悠的回了話,語氣依舊懶散溫潤,但那腔調則分毫不掩的夾雜幾許調侃。
鳳瑤凝他片刻,隨即又稍稍挪眸望向一旁,果然見得主帳一側正立著一匹棗紅的馬,那馬極是彪悍強壯,目光微顯鋒利,氣勢略微出眾,著實配得上顏墨白這滿身腹黑卻又叱吒風雲之人。
「本宮既是隨了入了這營地,一時半會兒,自是不會離開。你好歹也是精明之人,自然,也該是猜得到本宮心思才是。」
說著,也不待他言話,話鋒稍稍一轉,「此處風大,且回帳子里去吧,你不是怕冷么,既是如此,便不該逞能的在此站著。」
他面上的神情再度柔和了半許,斜眼凝著鳳瑤,隨即便伸手過來扣了鳳瑤的手腕,「我顏墨白雖是怕冷,但自然還未到達不敢吹冷風的境地。我這一路從大盛行軍過來,可謂是日夜兼程,無論是冰雪交加還是雨水滂沱,我都是經歷過,任是滿身濕透冰凍,我顏墨白,自也不會言道半個冷字,氣勢也不會弱得分毫。」
他似是極為自得,脫口的嗓音也大氣得意。
待得尾音一落,他指尖微微用力,牽著鳳瑤朝身後的帳門行去。
鳳瑤並未掙扎,僅是任由他牽著往前,並未立即言話,待與顏墨白雙雙坐定在軟塌時,她才神色微動,淡漠平緩的道:「你既是這般厲害,即便冷也不會脫口半字,怎今日還要在本宮面前說冷?難不成,是故意在本宮面前展露脆弱不成?」
顏墨白勾唇而笑,慢騰騰的道:「我之脆弱,只會在你面前展露罷了,便是常日冷得入骨,也不會在旁人面前表露半許,但今日正因是在你面前,才會心有釋然,隨意表露。」
說著,嗓音稍稍一挑,「往日不知情滋味,而今稍稍一嘗,便已深入骨髓,那所謂的柔情,果然是繞指柔啊,任由你在外人面前銅牆鐵壁,但在你心繫之人面前,你則,甘願示弱,就為,得一句寬厚關切之言,得一方心緒寄託的安穩,呵。」
鳳瑤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神色微變,並未言話。
他這話雖並非深情表白之言,但卻勝似告白之言。只因,她與顏墨白皆不是容易敞開心扉之人,而那些所謂的告白之語,此生之中都許是難以極為直接的言道而出,只是即便如此,他的某些行為舉止,某些曖然幽遠的話,某些看似隨意卻又無比認真的許諾,已全然勝似真正的告白言語,從而,旁敲側擊之中,也能全然體會到,何謂包容,何謂心繫,何謂,深情。
突然間,心底抑制不住的搖晃,似是往日的所有誤會皆因他的這席話莫名的分崩離析,便是連心底最後的那層疏離與屏障,都在開始逐一瓦解。
她靜坐著,忍不住稍稍垂眸下來,思緒嘈雜蜿蜒,緊跳密布,則是片刻,顏墨白那溫潤幽遠的嗓音再度揚來,「往日見過我顏墨白狼狽之人,除了伏鬼之外,皆是喪命,而今鳳瑤你,便也是唯剩的見過我狼狽與脆弱之人。」
說著,他那略微涼薄的指尖越發的將她的手裹緊,繼續道:「我在鳳瑤面前全數卸了心防,展露本來,鳳瑤如今,可否看在我如此誠意的份上,與我不計前嫌?」
嗓音一落,咧嘴朝她一笑,那笑容清透儒雅,卻又莫名夾雜半縷極為難得的討好。
鳳瑤抬眸凝他兩眼,便再度故作自然的挪開了目光,待沉默片刻后,才低沉幽遠的道:「你歷來巧舌圓滑,本宮自然說不過你。上次曲江之事,我自可既往不咎,但若你下次再敢欺瞞本宮,無論你是好心還是惡意,本宮,定不會再對你留情。」
他面上的笑容逐漸逐漸的散卻,那雙漆黑如墨的瞳孔,突然間深邃認真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