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五章 如此妖物
第四百二十五章 如此妖物
鳳瑤貼在幼帝脊背的手驟然僵硬。
難怪昨日歸來,幼帝見了她竟突然改變了態度,從原來的彆扭抵觸突然變為了親昵,如此突來的變化,她昨日還以為幼帝是見了什麼人,被什麼人安撫了,卻是不料,竟會是贏易……
自家這幼帝雖是稚嫩,但卻比同齡的孩童要懂事成熟一些,如此,既是知曉自己中了蠱毒,活不久了,自然會心有崩潰,從而對她姑蘇鳳瑤也消除了隔閡與彆扭。
不得不說,彆扭與隔閡在生死面前,終還是顯得微不足道的,只奈何,這一切,卻並非她姑蘇鳳瑤所喜,若是可能的話,她寧願自家幼帝永遠都不會知曉自己中毒之事,她僅是想將他安穩的護在羽翼下,又如何心疼稚嫩的他擔驚受怕。
贏易。
腦海里,再度浮出贏易之名,暗自默念,一股陌生與低怒之感,微微的濃了半許。
待將幼帝好生安撫,並交代國師好生守候后,她不作停留,滿面複雜的轉身出殿。
殿外,月色皎然,清輝萬里。迎面而來的風,夾雜著幾分夜的清透,甚至隱約之中,還殘存幾分淺淺的梅香。
那香味,莫名的有些冷,似要一溜煙的冷入心口一般,然而待稍稍駐足,抬眸一望,則見那贏易正立在殿外不遠的梅花樹下,身上的光影被樹枝劃得破碎斑駁。
他就那般靜靜的站在那裡,一截空袖隨風搖曳,孤寂凄涼,似又卷著幾分莫名的灰敗與死亡氣息。
鳳瑤眉頭微皺,強行按捺心神,繼續踏步往前,待站定在他面前時,才見他散漫失神的瞳孔微微聚焦,似是這時才發覺鳳瑤,整個人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隨即忙斂神收心的朝鳳瑤乖巧喚道:「皇姐。」
說著,心有急意,「皇上怎樣了?」
鳳瑤並未回他這話,深邃複雜的目光在他身上掃視。
贏易依舊還是前些日子的贏易,面露幾縷悲傷,似從骨子裡流淌出來的一樣,神色,也攢滿了擔憂與著急,似是並無什麼異樣。
他言行耶極是乖巧溫順,自然如初,更也讓人挑不出刺來。
只是不知為何,心底莫名的因幼帝的話而存了幾許梗意,是以此番再見贏易,竟生了幾分探究與複雜。
「皇弟方才在想什麼?竟連本宮走到你面前了,你都不覺。」
鳳瑤沉默片刻,不答反問,語氣平緩自若,卻是並未攜帶情緒。
贏易垂眸下來,溫順恭敬的道:「臣弟在想,皇上年幼稚嫩,宅心仁厚,對臣弟也是極為依賴,如皇上那般人,老天怎捨得讓他中蠱受苦。臣弟只是心有不平,更也悲涼擔憂,若是可能的話,臣弟都願代替皇上受中蠱之痛,也好讓皇上,安然健康的活著。」
冗長的一席話,認真而又執著,語氣中那抹悲涼與無奈之意,耶展露得淋漓盡致。
鳳瑤瞳孔微微一顫,落在他面上的神色越發深沉,「皇弟是如何知曉征兒中蠱之事的?」
「當初在邊關時,臣弟隨軍醫稍稍學了些銀針術與藥理.甚至,也練了把脈術,而前幾日見國師為皇上施針診治,並還寫了藥方子,臣弟曾對那藥方子稍稍瞄過一眼,只覺那些藥方並非是專程為了治療高燒,而是為了……解毒。臣弟當時,也本是心有詫異,后專程為皇上把脈,才確認皇上是中了蠱。此事,臣弟本不欲宣揚,只是見得皇上對皇姐極是排斥,心結難解,臣弟也僅是擔憂皇上有何閃失罷了,也不願見得皇姐與皇上明明心繫著對方卻還要心存執拗與誤會。」
說著,嗓音越發一沉,無奈幽遠的道:「臣弟,僅是想皇上與皇姐能和好如初,是以才將中蠱之事對皇上說漏了嘴,如是而已。」
是嗎?
贏易入得邊關不久,竟學會了銀針術與識得了藥理,甚至於,還可為人把脈?
甚至,他將中蠱之事全然告知一個年幼的孩子,先不論他是否想緩解她與幼帝之間的關係,就論這種直白的告訴,對幼帝也是極為殘忍的。
畢竟,幼帝還小,還不是承受這些生死之危的時候,而她姑蘇鳳瑤,也從不曾想過,要讓他承受這些。
只奈何,贏易看似自然而然之舉,卻無疑是推波助瀾,瞬時之中,也將幼帝徹底推入了這場漩渦里。
她神色起伏不定,終是心有嘈雜。對贏易此舉,也極是不看好。
「征兒還小,中蠱之事,不該讓他知曉。」待沉默半晌后,她才幽遠沉寂的道,嗓音並未夾雜太多情緒,但若是細聽,卻也不難聽出其中卷著的半縷涼薄。
「皇姐可是在怪臣弟?」贏易眉頭一皺,悲涼清寂的面容上增了一層黯然,「臣弟本是想緩解皇上與皇姐之間的關係,再者,臣弟以為,皇上雖年幼,但也非諸事不懂,有些事若提前告知他,許是比一直拖著瞞著為好。」
「縱是如此,但這生死攸關之事,仍是不能讓他知曉。征兒雖比同齡之人成熟,但終歸還是個孩子,且如今又身為大旭帝王,是以,他的承受力終歸不若成年之人,更何況,一國帝王中蠱之事茲事體大,全然不可宣揚,少一人知曉便是最好,但如今連征兒自己都知曉了,一旦控制不得自己情緒,隨意在臣子面前表露,皇弟你可知,如此結果,定令舉朝之中人心惶惶,令野心磅礴之人越發上涌?」
贏易面色微變,垂眸下來,不說話了。
鳳瑤渾身發涼,心口之中,複雜四起,雖對贏易的做法極是不滿抵觸,但此番面見贏易時,心底的所有複雜與不悅,終還是因他這滿身蕭條瘦削的身子骨與那滿面悲涼的面色全數的壓了下去。
終歸還是心軟了,是以此際,也不願多做埋怨。
既是事情都已發生,而今最該做的,則是該如何去解決。畢竟,幼帝身上的蠱毒突然複發,絕非樂觀,而國師又未能在這兩日內研製出解藥,是以,若要解幼帝身上的毒,無疑得,另闢蹊徑。
鳳瑤兀自沉默著,神色幽遠嘈雜,心境則莫名的沉寂通透開來。
待得半晌,她才按捺心神一番,低沉平緩的道:「罷了,你也是好心而為,本宮自也不能責你什麼。只是,皇弟如今身子骨也未愈,便多在寢宮修養為好,其餘之事,你且先莫要理會了……」
不待鳳瑤后話全然道出,贏易瞳孔微微一顫,一股悲涼委屈之意瞬時填滿了瞳孔。
他咬了咬下唇,似在強行哽咽什麼情緒一般,則是片刻,他將目光挪在了遠處燈火的盡頭,低沉著嗓子出聲打斷,「皇姐可是埋怨臣弟了?埋怨臣弟自作聰明,擅作主張的將中蠱之事說給皇上聽了?」
說著,不待鳳瑤回話,他嗓音越發一沉,繼續道:「或是,皇姐如今是後悔將臣弟帶回宮中了?可是臣弟在你與皇上之間,終歸還是外人?便是臣弟想幫你什麼,但在皇姐眼裡,臣弟的所作所為都是多餘的,甚至還令你煩心了?」
悲涼的嗓音,卷著幾分不曾掩飾的自嘲。
曾還記得當初行車回國的路途上,贏易還一切安好,與她的關係也極是順從親切,這才剛回宮幾日,兩人關係竟再度成了這樣。
曾也記得,當初贏易自請前去邊關保家衛國時,也曾以這種悲戚的嗓音與她言話,似如自己是多餘的一般,小心翼翼而又悲涼四起,就像被拋棄了的可憐人。
鳳瑤噎了后話,目光在他面上逡巡,待得沉默片刻,心底一軟,終還是低聲緩道:「本宮並非此意。征兒乃本宮皇弟,你也是本宮皇弟,本宮對你們二人,皆是在意。是以,也望皇弟莫要再多想什麼了,誰都不是多餘。」
「當真?」贏易緊著嗓子小心翼翼的問。
嗓音一落,轉眸朝鳳瑤望來。
鳳瑤坦然朝他點了點頭。
他皺著的眉頭這才稍稍鬆懈,面上的悲涼之色釋然半許,隨即緩道:「皇姐此言,臣弟信了。也請皇姐相信,臣弟告知皇上中蠱之事,的確是為了緩解皇姐與皇上的關係,並無其它。」
說著,嗓音稍稍一沉,不待鳳瑤反應,繼續道:「臣弟此際,可否入殿去看看皇上?」
鳳瑤神色微動,點了頭。
贏易面色越發釋然,此際也不耽擱了,頓時抬腳朝前方行去,鳳瑤回頭過來,深邃的目光靜靜凝在他脊背,直至他踏步入了幼帝的寢殿,她這才瞳孔微縮,轉眸朝立在殿門一側的許嬤嬤望去,抬手微招。
許嬤嬤猝不及防一怔,急忙小跑往前,待站定在鳳瑤面前,低聲恭敬的問:「長公主有何吩咐?」
鳳瑤瞳孔微縮,面色清冷幽遠,複雜搖曳,則是片刻后,她斂神一番,低沉無波的道:「差人盯緊三皇子。若國師不在,三皇子要與皇上共處,務必,得在殿中留人看守。」
她極是極是低沉厚重,謹慎壓抑。
許嬤嬤頓覺此事極為要緊,神色驀的一沉,當即小心翼翼點頭。
鳳瑤垂眸朝許嬤嬤掃了一眼,不再耽擱,足下微微而動,緩步走遠。
月色打落在身,光輝熠熠,周遭路道兩側的花樹,也是繁花簇簇,冷香四溢。
本該是一副極好的花前月下之景,奈何卻因迎面而來的風極是凜冽,是以倒全然擾了夜色的清幽閑適,徒增了幾許壓抑與清冷。
待回得鳳棲宮后,鳳瑤差宮奴點燃了殿內的所有燭火,生了暖爐,焚了檀香。
待得滿殿逐漸暖和之際,她在軟榻上稍稍坐直了身,隨即差人去傳柳襄過來。
殿外宮奴急忙應聲,小跑便走,腳步聲倒被這寂靜的夜放得極大極大,突兀刺耳,既循序不斷的響起,卻又逐漸的減弱幽遠,最後,徹底的消失殆盡。
軟榻前方的矮桌上,茶水正冒著几絲白汽,隱約夾雜著幾縷茶香。
鳳瑤修長的指尖微微而動,待端著茶盞輕抿了一口茶后,還未將手中茶盞全然放下,眼風,便突然面前矮桌上那隻隨意擱置在桌角的錦盒。
燈火通明,將那錦盒上的金色紋路耶映得清晰,鳳瑤瞳孔猝不及防的顫了顫,待將茶盞放下,便伸手打開了錦盒,猶豫片刻,拿出了裡面那隻人形木雕。
木雕依舊極為精緻,紋路別雅,木人兒裙袍上的那排字,依舊大氣威武,卻又不失雋秀,她指尖微微而動,指腹漫不經心的摸索那凹凸不平的字跡,一時,思緒再度遊走仇怨。
她著實有些看不懂顏墨白的意圖了。
明明是背叛她的人,又如何,還要幾番差人送來禮物?又明明是互相斷情絕愛了,那人,又如何會在臨別之際,在她肩窩處刻上那等圖案,從而,無疑是將攝政王府地室中的所有金子傾囊相送?
是以,他究竟是何心思,又有何意圖?
越想,心口的複雜之意便越發濃烈,只是待得陡然想到他與司徒凌燕同榻而眠,互相親昵的場面,瞬時,心底所有沸沸揚揚的懷疑與探究,全數如冷雪覆蓋,冰霜萬里,那一股股速速而來的僵凍之感,無疑令人全身發麻,甚至狠狠作痛。
「長公主,柳公子來了。」
正這時,沉寂壓抑的氣氛里,突然,殿外揚來了一道恭敬之聲。
鳳瑤這才應聲回神,強行按捺心緒,待抬眸朝不遠處那雕花木門一掃,只見雕門之上,清晰映上了兩道人影。
「讓他進來。」
她並未耽擱,低沉沉的出聲。
這話剛落,那道雕花木門便被人輕輕推開,隨即,夜風驟然順著那打開的屋門灌入,差點吹滅了殿中的大部分燭火,而待燭火火苗攔腰搖曳,光影晃動之際,鳳瑤沉寂的目光順勢朝那門外之人一落,待看清那人的裝扮,一時,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
只見那人,身材細瘦高挑,但卻是滿頭濕發。他似是剛剛出浴一般,身上似是僅著了一身薄衣,衣上還有幾處沾了水漬,緊貼在身上,略微透明之中,竟越發的襯出了幾分妖魅之意。
無疑,此際的柳襄,極是勾人媚惑的。
且男人能這般妖異如華,媚入骨髓,便也早已不是男人了,而是***,是妖物,而此際這柳襄,恰巧,便不像個男人,而像個,專程為勾人攝魄而來的妖物。
只不過,他如今這身打扮,是來,勾她的?
鳳瑤面色微沉,眼睛稍稍一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