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三章 本來該得
第三百一十三章 本來該得
鳳瑤靜立在窗邊,直至宮奴們全數走遠,她才回神過來,正要轉身,不料足下微動,一旁便突然揚來徐桂春的嗓音,「長公主。」
短促的三字,說得有些拘謹,卻也有些著急。
鳳瑤眼角微挑,下意識循聲朝她望去,則見她略微緊張的立在雕窗不遠,怯怯的朝她掃了兩眼,隨即似是暗自糾結一番,才低聲而道:「長公主隨皇上出宮之際,可否將民女一家也帶上?民女雙親還念著家中的一些舊物,想要再回去好生收拾一番。」
鳳瑤滿目平靜,並無半許訝異。
上次離開徐桂春的家時,個個皆人心惶惶,心有焦急,想來收拾包袱並非太過認真細緻,而今突然入得宮中了,徐桂春幾人又不曾真正接受她那日所送的幾箱子東西,想來此番突然靜下來了,自然也是留戀家中之物,此番突然想回去收拾也是人之常情。
只不過……
思緒至此,鳳瑤神色微微一動,落在徐桂春面色的目光也深了半許。
「你們要回去收拾東西,自然尚可。但你們若要趁勢脫力大周皇帝的勢力,許是不易。」她默了片刻,低沉幽遠的出了聲。
徐桂春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待回神過來,便緊張急促的搖頭,「長公主誤會了,民女們絕無逃走之意。」
鳳瑤緩道:「本宮知將你們一直困在此處,隨本宮擔驚受怕,的確是委屈了你們。只是,當日本宮勢必要領你們入宮,自也是因你夫家晉安候府勢力之故。是以,既是留你們在家中本是危險,隨本宮入宮也是危險,倒還不如,將你們也一道領入宮來呆在本宮眼前,縱是本宮再不濟,自也能為你一家性命拼上一番。」
徐桂春緊著嗓子道:「長公主心意,民女一家皆懂,甚至也對長公主的心意感恩戴德。只是此番民女雙親的確懷念舊宅……」
她嗓音有些厚重,緊張而又誠摯,生怕鳳瑤多想什麼。
鳳瑤靜靜凝她,心底也微生半許起伏。
她並非想要威脅恐嚇於她,不過是想讓這徐桂春知曉如今事態,是以有意提醒她一番罷了。畢竟,前幾日那顏墨白才依靠這徐桂春一家性命才將她姑蘇鳳瑤留下,如此,無論這徐桂春一家是否願意,他們一家皆成了顏墨白眼中之棋,是以,既是棋子,一旦生有逃竄之心,憑顏墨白那冷硬之心,許是這徐桂春一家不亡在晉安候世子手裡,自也要亡在顏墨白手裡。
而這一切,自然,也不是她姑蘇鳳瑤願意見到的。
「你知曉便好,本宮也僅是提醒罷了。畢竟,如今那大周皇帝,絕非好惹之人。」她再度沉默片刻,幽遠出聲。
徐桂春垂頭下來,不再多言,拘謹恭敬的朝鳳瑤點點頭。
鳳瑤再度凝她兩眼,神色微動,卻也不再言話。
今日的天氣,極為難得的晴朗,天空之中,竟還有雲朵層層,霞紅縷縷,有金色的陽光在各處打落,金黃一片,著實為這整個楚京城添了幾許暖意。
鳳瑤依舊是一身朴舊,髮鬢僅由樹枝微挽,整個人的打扮極是樸素無華,但即便如此,渾身的威儀清冷之氣,則是分毫不染。
待與徐桂春幾人一道隨著宮奴抵達行宮宮門時,宮門外,已有宮車而候。
那幾輛宮車,看著極為寬大,四角的明黃流蘇迎風而動,雕窗縷縷,貴氣逼人。甚至於,那幾輛馬車後方,則正立著數十名衣著遒勁的兵衛,兵衛們皆手執長矛,目不斜視,氣勢鐵硬大氣。
不過是遊街罷了,這顏墨白擺出這般陣狀,無疑是過分了些。
遙想當初在大旭京都時,這廝出行,尚且是輕裝而行,並未講究排場,但如今,那廝身份一變,而今這些不曾講究過的東西,便也開始講究了。
「長公主,皇上正於馬車裡,長公主請。」
正待思量,一道恭敬討好的嗓音響起。
鳳瑤抬眸,森然的目光循聲朝那立在最前那輛馬車旁的侍奴掃了一眼,眼角微挑,並未言話,僅是稍稍轉眸朝身後的徐桂春幾人望來,「後面幾輛馬車,你們隨意上一輛便是。」
徐桂春眉頭一皺,拘謹而道:「但皇上還未吩咐民女一家上車,民女一家豈敢……」
「那人不喜多費唇舌,尋常小事,自也不喜親自吩咐。你們過去隨意登一輛馬車便是,不必拘謹。」
鳳瑤稍稍斂神一番,略微平緩的朝徐桂春道了話,待得尾音一落,眼見徐桂春幾人面上仍是惶恐驚愕,連帶瞳孔都緊張得微微發顫,她故作自然的挪開目光,再度極為難得的放緩了嗓音,低聲寬慰,「不必拘謹害怕,放心過去乘車便是。」
車行去。
「長公主,請。」
待得鳳瑤剛剛行至馬車旁,那言話的宮奴頓時半爬在地,小心翼翼的要為鳳瑤墊腳。
鳳瑤垂眸掃他一眼,面色清冷,隨即再度上前一步,卻是並未腳踩那宮奴後背,僅是兀自乾脆的登上馬車,隨即撩著帘子入內。
這馬車著實寬大明亮,車內不僅擺放著軟墊,還擺放著矮桌。矮桌一旁,疊放著幾本書,一隻棋盤,甚至角落裡,還徐徐的燃著熏香。
鳳瑤下意識的先朝周遭掃望一眼,隨即神色微動,清冷的目光,終於徑直朝前落去,則見,那滿身頎長修條的人,正端坐在矮桌旁,神色微抬,意味深長的朝她笑。
她瞳孔微縮,冷眼而對,隨即也不耽擱,緩身在他對面隔桌而坐。
「長公主對這馬車的布置,可還滿意?」他目光一直凝在鳳瑤身上,清俊的面容,也攜著幾許不曾掩飾的柔和與溫雅。
「本宮對這馬車的布置是否滿意,似也並非重點,重點是,攝政王今日,當真要帶本宮去你楚京的校場?」鳳瑤極是自然的將目光從他面上挪開,淡漠無波的出了聲。
她這話問得直白,著實無心與她繞彎。
「今日之行,的確是要去看那楚京的校場。畢竟,大周與大盛開戰在即,大周已然精兵陳列,士氣威武,此番長公主既是在這楚京,微臣,自也是要讓長公主去看看這大周精衛的士氣。」
他微微一笑,嗓音柔和如初,這脫口的話,似也自然而然,似無半分的隱瞞。
鳳瑤神色微動,面色也逐漸的沉了下來,一時之間,並未言話。
顏墨白興味盎然的凝她兩眼,隨即便開口行車。
待得馬車逐漸顛簸搖曳,緩緩而前之際,他逐漸伸手,修長且骨節分明的指尖將矮桌上的茶盞朝鳳瑤推近半許,「這是前幾日番邦上供的新茶,微臣認為味道尚可,長公主且嘗嘗。」
鳳瑤垂眸,森然的目光朝前方矮桌上的茶盞掃了一眼,卻是無心而動,待沉默片刻后,她開始眉眼一抬,沉寂厚重的迎上他那雙略微染笑的眼,「大盛方圓遼闊,的確是塊肥肉。不過,大盛之人也非懦弱,且國力強厚,此番那逃回大盛的司徒夙雖是重傷,但大盛之中仍有諸多可利用的將帥之才,你當真以為,打壓了一個司徒夙,使得司徒夙無法再領兵參戰,便可輕鬆將大盛徹底拿下了?」
顏墨白面色分毫不變,神情如初,從容淡定,似是全然不曾憂慮鳳瑤這話。
他那雙朝鳳瑤迎著的目光也不曾挪開,僅是眼角微挑,薄唇一勾,整個人微微而笑,儒雅如風。
「大盛的確人才輩出,只不過,真正能叱吒風雲,戰無不克的將才,卻僅有大盛太子,司徒夙。畢竟,戰神之名,可非人人都稱得,只要司徒夙無法參戰,大盛上下失了主心骨,定軍心渙散,倘若這時候再差人混入大盛之軍,來個裡應外合,亦或是釜底抽薪的話,長公主且看,那所謂的國力強厚的大盛,是否能在此劫之中,屹立不倒。」
他嗓音極緩極慢,懶散溫潤,甚至也卷著幾許不曾掩飾的漫不經心。
鳳瑤瞳孔越發一縮,落在他面上的目光,起伏不定。
如此說來,這廝倒是自信至極,全然不曾將大盛放於眼裡了。只可惜,他這番話也不過是自信過頭的猜測罷了,那司徒夙也非等閑之輩,便是身受重傷,但亦可在幕後指揮千軍萬馬,只要那司徒夙沒死,戰神之名仍在,大盛上下的軍心,也絕非太過容易撼動。
思緒至此,鳳瑤面色愈發複雜,卻是並未言話。
「大盛與大周之事,便不勞長公主費心了。今日既是出來遊玩觀賞,自也該開心才是。」待得周遭氣氛沉寂半晌,顏墨白慢騰溫潤的出了聲。
鳳瑤眼角一挑,思緒回攏,卻不打算就此打住,她目光依舊分毫不避的凝著他的瞳孔,話鋒一轉,繼續而問:「大戰在即,你準備差多少精兵前去攻那大盛之國?」
顏墨白漫不經心的道:「微臣以為,攻打大盛,五萬精兵足矣,而微臣,正好也僅準備了五萬精兵。
五萬……
這話入耳,鳳瑤眉頭頓時一皺。
顏墨白目光微深,卻是勾唇一笑,「怎麼,長公主覺得是多了還是少了?」
「五萬精兵自是不夠。」
鳳瑤並未耽擱,陰沉出聲,「大盛如今定是對你早有戒備,此番大戰在即,定也會精兵陳列,雖是做足迎敵之勢。而今憑大盛國力,一旦做足準備,定十萬大軍不在話下,你領五萬精兵而去,可是太少了些?」
「兩軍交戰,沙場拚鬥雖是必須。但依微臣之意,那寬宏激烈的兩軍交戰雖可進行,但絕非此番進攻大盛的重心。」
「你以為的重心是什麼?」鳳瑤神色越發一沉。
奈何這話一出,他卻是突然不說話了,那雙溫潤懶散的瞳孔,僅是隨和悠然的朝她凝著,笑意清淺,溫潤得當。
周遭氣氛,再度沉寂下來,徒留車輪聲冗長繁雜,不絕於耳。
鳳瑤深眼將它凝著,半晌后,終歸是再度陰沉而道:「怎麼,不願對本宮如實以告?」
他勾唇笑笑,懶散隨和的搖搖頭,隨即薄唇一啟,幽遠平緩而道:「微臣並非是不願對長公主如實以告,而是本以為長公主冰雪聰明,自該猜得到微臣心思。此番兩國交戰,硬碰硬的實打,無疑是最爛之法,便是攻克了大旭,我大周自也會損失慘重,國力不足,倘若這時候還有其餘諸國趁勢而起,企圖對大周行漁翁之利,如此一來,大周自也是自取滅亡。是以,依照微臣之意,此番兩國交戰,只為,智取。」
「大盛此番定是早已戒備森嚴,雄兵而立,你欲如何智取?」
鳳瑤並不打算放過他,仍舊是層層逼問,落在他面上的目光早已是起伏劇烈,厚重沉沉。
這話入耳,顏墨白眼角微挑,朝鳳瑤笑得平和,「今日好歹是出來賞玩兒,長公主執意要在今日對微臣盤根問底?」
「你也可選擇不說。畢竟,你已非大旭攝政王,而是大周帝王,便是你不回本宮之言,本宮也奈何你不得。」
他神色微動,並未立即言話,只是那雙落在鳳瑤面上的瞳孔個,卻是無端的深了半許。
待得半晌后,他才故作自然的將目光從鳳瑤身上挪開,平緩而道:「大盛此際才戒備十足,雄兵而立,自然已是為時已晚了呢。早在兩月之前,大盛大舉進攻大旭之際,他那兵力薄弱的大盛老巢,便早已有人四方混入,從而,盤踞紮根。長公主你說,此番大盛舉兵迎擊我大周之軍,倘若其糧草被焚,大盛的京都被占,那些大盛之兵,可還有心思打仗?」
冗長的一席話,他說得極為平緩自然,除了語氣略微卷著幾許幽遠之外,整個人竟是淡定至極,從容無波。
鳳瑤瞳孔猛的一縮,落在他面上的目光也忍不住大肆的搖晃開來。
「你是說?兩月之前,你便已是差人,混入了大盛的京都?」她強行按捺心緒,陰沉沉的問。
也難怪,難怪當初大旭國破之際,這顏墨白久病在府,全然不曾露面,而今聽他這話,若她猜得不錯的話,當時大旭與大盛交戰之際,這顏墨白,則是窩在府中,暗自差人前往大盛之地,四方紮根分佈。
如此說來,早在大旭與大盛開戰前,這顏墨白,便早已為而今攻打大盛埋好了伏筆。不得不說,這人的心思,無疑是深沉至極,甚至深得令人心生畏懼,便是僅是稍稍聞之思之,便覺心頭髮麻,毛骨悚然。
究竟,是得有何等程度的精明,才能將這等算計天下諸國之事並重而行!又究竟是何等的冷漠與野心,才能對大旭的存亡視而不見,從而趁著大旭危亡之際而去大肆的趁人之危,構造他心底的野心藍圖。
思緒至此,鳳瑤渾身發緊,手腳冰涼。
顏墨白似是察覺到了她的不對,神色也微微變了半許,隨即薄唇一啟,平緩從容的問:「長公主嚇著了?」
說著,眼見鳳瑤毫無反應,不回話,他勾唇笑笑,神色突然一垂,略微幽遠複雜的落在面前的茶盞上,修長的指尖,也開始微微而動,肆意在茶盞身上稍稍摩挲。
「長公主可是覺得微臣野心磅礴,令你不齒了?」他突然有問,語氣格外有些淡薄,似如自言自語,又似如玩笑的問話一般。
這話入耳,鳳瑤才稍稍回神,卻是並未言話。
若說心底不震撼,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她早就知這顏墨白不可小覷,甚至隨時都可能動她的大旭,但她的目光終歸還是局限短淺,從來不曾料到顏墨白的膽子甚至野心已然強大到了這等地步。
他甚至在大旭與大盛交戰之際,臨危不亂的將爪牙伸到了大盛。如此說來,他一早便有計劃對付大盛,甚至也一直窩在府中,歷來不曾有救得大旭之意。
也難怪當初大旭那般危亡驚險,竟也不得這顏墨白出面解圍,想來當初這人的心思,根本,就全然不曾將大旭放於眼裡,又何來什麼真心出手而救。
一想到這兒,心底陡跳發緊,卻也突然有些涼薄。
她沉默半晌,才強行按捺心緒,再度將目光落到了顏墨白面上,「你究竟從何時生有對付大盛的野心?」
他摩挲茶盞的指尖微微一頓,並未言話。
鳳瑤也不著急,也不再多問,僅是滿目深沉厚重的凝他。
則是片刻后,他略微緩慢的將指尖從茶盞鬆開,平緩而道:「往日叱吒沙場之際,微臣,便對大盛生有統一之心。不過,當初不過為邊關守卒,勢單力薄,難以對付大盛。直至,微臣入京被加官進爵,閑暇之時一多,暗中囤積的精羽一多后,便在大旭與大盛交戰之際,趁著大盛之兵傾巢出動,老巢一空,便開始在大盛京都安置精羽。」
他說得極為平然緩慢,嗓音從容淡然,卻又莫名幽遠。
鳳瑤無端的深呼吸了幾口氣,神色冷冽起伏,繼續問:「當初大旭與大盛交戰,你可是一直都趁此機會行你野心之事,從而,全然不曾對大旭有過半點救國之心?」
「的確,不曾。」
他默了半晌,才低沉幽遠的出了聲。
鳳瑤瞳孔驟顫,渾身緊繃,袖袍中的手,早已緊握成拳。
「你怎能如此!顏墨白,大旭是養你之地,若非我父皇提攜,你如今都還只是個邊關守卒。我父皇待你不薄,大旭上下也待你不薄,卻待大旭危亡之際,你為何不出一分力?你不是說你囤積的精羽多嗎?你不是能對付大盛嗎?為何在大旭國破之際,在我父兄領兵上陣之際,你不提前想法子用計搗了大盛老巢,救我父兄一命!救大旭一回!」
心思翻騰上涌,一種震撼莫名的情緒在心底交織而起,是以,心神不穩之際,連帶脫口的嗓音也顯得激動開來。
這話一出,顏墨白微微抬眸,突然深眼凝她,不說話了。
「你究竟說還是不說!顏墨白,你說你是不是白眼狼?我父皇那般提攜於你,那般寬待於你,你怎能……」
鳳瑤越發激動,此番脫口的嗓音也抑制不住的挑高。
卻是不待后話道出,顏墨白已平緩幽遠的出聲打斷,「先皇寬待微臣,不過是看著微臣軍功赫赫,是以迫於上下之壓,封賞微臣罷了。而長公主你,也僅看到先皇封賞微臣,將微臣從一介邊關守卒提攜為攝政王,但長公主又可曾看到,當年微臣為大旭上陣殺敵,揮汗灑血,甚至獨自被敵軍圍剿,被狼群廝殺,被亂箭穿胸,被亂刀砍殺的場面?微臣身上的那些大大小小的舊傷,皆是為大旭所挨,微臣當年灑出的所有熱血,皆是為大旭所灑,這些,長公主又可看到,可明白?」
鳳瑤瞳孔一滯,神情猝不及防的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