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章 改變看法
第三百一十章 改變看法
這話入耳,雖嗓音平和,脫口的話語也自然無異,然而流竄在心,則覺虛話重重。
顏墨白這人啊,本就是腹黑精明之人,他那圓滑之性,她自然也是一清二楚,只要他想瞞過她什麼,即便她在他面前肆意逼迫甚至發怒,他也會自然而然的圓滑應對,隨意帶過,分毫不會讓她抓得任何把柄。
只不過,雖是抓不到任何證據,但她姑蘇鳳瑤也非傻子,有些事甚至有些話,她自然能看能聽能自行判斷,就如顏墨白此番這話落得耳里,不必多想,便也知是他刻意在應付她,欺瞞她,甚至於,隱約的調侃於她。
倘若他真會對她好,定也不會全然違背她的意願強行將她困於楚京,或者他當真對她心有良善的話,自然,也不會待她絕食兩日,身子極度虛軟脆弱之際,才突然現身。
思緒,翻轉搖曳,越想,便也越發的想得多,而那一股股複雜厚重之意,則在心底肆意的盤旋升騰,濃烈起伏,而又壓制不得。
她垂眸下來,無心言話,蠟黃面容上的蒼白之色,也逐漸濃了半許。
正這時,沉寂無波的氣氛里,顏墨白突然平緩出聲,「還是那話,無論長公主信與不信,微臣對長公主,並無惡意,更也無要害長公主性命之意。」
說著,嗓音稍稍一挑,話鋒也開始微微而轉,「長公主此際,可還要喝粥?」
鳳瑤瞳孔一縮,森然冷笑,「本宮都已嘔吐,胃中不適,攝政王以為本宮還能喝得下粥?」
他並無太大反應,僅是溫潤諧和的道:「倒是微臣考慮不周了。」
說著,深邃平和的目光微微一垂,徑直凝向了鳳瑤的手,「可否容微臣為長公主把把脈?」
鳳瑤冷眼凝他,並不言話。
他也不曾耽擱,面色依舊淡然如初,卻待無聲的候了片刻后,他便自然而然的伸手而來,修長的指尖恰到好處的觸上了鳳瑤的手腕。
鳳瑤眉頭一皺,當即要努力用力的將手腕挪開,不料未及動作,顏墨白似是知曉她意一般,另一隻手竟是先她一步的扣住了她的手,分毫不容她掙脫。
「放開!」鳳瑤冷道。
「微臣為長公主把脈完畢后,自會放開,長公主不必擔憂。」
鳳瑤心底越發的鄙夷抵觸,仍是用力掙扎,奈何此番氣力著實極小,且顏墨白將她的手腕也扣得極緊,待得強行掙扎片刻后,精疲力盡,卻也全然徒勞。她心底冷冽重重,複雜感慨,待內心掙扎片刻后,卻也終歸是全然的放棄開來。
她再也無所動作,整個人一動不動,森涼的目光靜靜凝他。
顏墨白扣她手的力道也逐漸減緩,奈何他那雙濃眉,卻逐漸皺了起來,連帶那微染倦色的面容上,竟也極為難得的起伏幽遠,複雜厚重。
鳳瑤一言不發,一點一點的將他的反應全數收於眼底。
待得半晌后,眼見他指尖脫離她的手腕,她才冷笑一聲,陰沉而道:「攝政王如今,身份早已不同往日,連帶我大旭之國,都得仰仗你莫要殃及。而今勞煩你親自為本宮把脈,本宮,豈敢受得。」
她語氣鄙夷重重,冷嘲至極,並未打算給他留得半分面子。
然而這話一出,顏墨白僅是滿目厚重的望她,似也全然不曾將她這嘲諷挑釁之言聽入耳里,僅是突然低問:「近來幾日,長公主心口可有疼痛?」
鳳瑤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倒是未料他會突然問這個。但又憶起當初隨著他前往那大旭京郊山寺內遇見的那悟凈方丈的幽遠無底之言,一時,心底也驀的增了幾許陡然而來的起伏與緊然。
是了。
近幾日她心口的確揪痛莫名,甚至突然之間便會疼痛劇烈,磨人心智。只奈何,這幾日發生的瑣事繁多,一件接著一件發生,密集大波得令人喘不過氣來,是以一時之間,倒也鮮少真正想過自己肩膀的傷口,甚至還有心口的疼痛。
當日那悟凈方丈的話還歷歷在耳,只是雖不曾太過相信,甚至還心有抵觸,但卻又不得不說,而今心疾之症似是越發加重,如此下去,對她而言,定也絕非好事了。
思緒至此,鳳瑤渾身微緊,並未言話。
只是如今,那悟凈給她的特質茶葉並未隨行帶來,是以,便是要真正調養心疾,如今的她,自也是,無從下手。
「長公主心疾不可耽擱,今夜,微臣便差人速回大旭,在悟凈哪裡重新為長公主要些茶葉送來。」
正這時,顏墨白再度出了聲,只是嗓音平緩無波,淡雅如風,並無半許的異樣。
鳳瑤下意識回神,目光在他面上一掃,只見不知何時,這人微蹙的眉頭甚至微微厚重的神色全然消失無蹤,整個人,再度恢復了尋常的從容淡定,儒雅如風。
只不過,這人歷來圓滑成性,他此番這脫口之言,又有幾分是真?
「你會這般好心?」鳳瑤眼角一挑,冷冽嘲諷的凝他。
他微微而笑,溫潤儒雅的點頭,「為長公主辦事,微臣,自然得盡心。」
這話入耳,鳳瑤忍不住冷笑出聲,「你如今都已身為大周皇帝了,還在本宮面前如此拐彎抹角言話作何?你且如實與本宮言道,你如此想大費周章的差人去大旭為本宮求茶,可是不願本宮亡了?從而,你少了本宮為籌碼,無法不費一兵一卒的牽制住大旭?」
他靜靜凝她,滿目溫潤從容,並未立即言話。
鳳瑤候了片刻,眼見他仍是無聲,心底的起伏之感越發強烈,「顏墨白!本宮歷來待你不薄,你何敢對本宮如此算計?且我大旭容你施展拳腳,從小小守卒變為攝政之王,你以前所有的榮華,所有的一切,皆是我大旭賦予,且我父皇對你歷來賞識,提攜無數,便是你再怎麼無情冷狠,豈能如此忘本!」
「微臣,歷來不曾否認大旭對微臣的一切容納與栽培。」
顏墨白瞳孔驀的深了半許,脫口的嗓音,也極為難得的沉了幾許。
鳳瑤滿目起伏,冷冽凝他。
他分毫不避,徑直迎上鳳瑤的眼,「大旭於微臣而言,自是有恩,長公主對微臣,自是有寬有容。這些,微臣自是記在心裡。只是,長公主也莫要忘了,微臣歷來不是忘本之人,也曾幾次在長公主面上說過微臣對長公主並無惡意,只可惜,微臣有心記本,但長公主則始終無法相信。便是到了此際,長公主對微臣,仍是戒備抵觸,多疑質問。」
說著,稍稍將目光從鳳瑤面上挪開,那溫潤平和的嗓音,也不曾掩飾的透出了半縷疲憊,「長公主與微臣,也已接觸這般久了,微臣是何性子,甚至有無真正對大旭下手,長公主自是了解不少。如此,微臣便問長公主一句,可是無論微臣如何解釋,長公主仍是認微臣為佞臣,抵觸擠兌,從而,打從心底的不信任?便是,微臣曾紅綾鋪就,不惜一切代價將長公主迎娶,長公主對微臣的看法,也依舊如初,並無,半點的改變?」
他極為難得說這麼長的話,嗓音雖平和,但語氣則幽遠厚重,無形之中竟夾雜著幾許壓抑之感,令人心頭髮緊。
鳳瑤一時被他這話噎住,面色一變,瞳孔冷冽陰沉,靜靜凝他。
所謂的是否對他改變看法,若如實細究的話,她自然是對他改變過看法。甚至於,她也能頂住滿心的壓力,心甘情願的嫁他。
那場盛世大婚,直至今日,她都銘記於心,便是此番憶來,也是歷歷在目,猶如昨日發生一般。
這顏墨白曾經在她面前所做的一切一切,偶爾,令她震怒抓狂,偶爾,則會心生觸動,而有時候,也會心有溫暖,安穩平和,整個心緒與情緒,也會徹徹底底的被他帶動。
她不是沒對他改變過看法,甚至於,心底對他之感,也怪異起伏,觸動莫名,令她心生彷徨擔憂,不敢去觸及心底深處那些對他的異樣之感,只奈何,那些異樣之感剛剛要從她的心底深處躥騰出來,然而這顏墨白,竟是突然換了一種身份與方式,如此的,死而復生的,與她相見。
曾經那些所有的觸動,在這相見的一刻,盡數被憤怒取代。
是的,憤怒。
她不知這人從大旭攝政王一躍而成大周皇帝這中間究竟經歷了什麼,但這人在她面前的突變,陡然之間,令她全然吃不消,更也沒空來一點一點的消化。
她僅是覺得覺得怨懟,還有不甘,甚至,憤怒。
遙想前些日子知曉這人亡故之際,那種心底的空洞,無端的悲涼,甚至滿身的涼薄悵惘,依舊是那般的清晰入骨,她分不清那種究竟是怎樣的感覺,只是覺得,心底似是空落了一塊,補不上,無論怎麼都補不上了。
她唾棄自己竟也會被情緒左右,被那些抑制不住的悲涼與空蕩之感左右,只奈何,她姑蘇鳳瑤,終究還是有血有肉,全然無法一無所感,毫無情緒的,靜視著這人的死亡。
然而,這人呢?
這個人啊,卻是背著她,故意詐死,甚至還用其餘之人的屍首來混淆視聽,待得所有之人都以為他亡了之後,卻待那場腥風血雨的驚變之際,待得諸國之人皆斗得幾敗俱傷之際,這人啊,卻是唯一那坐收漁利,一躍登上這大周帝位。
若論縝密心思,何人,能及得上他。又若論腹黑與城府,這世上又有誰,能勝過他?
如今,這天下的勝利之人,卻在她面前裝模作樣的卑躬屈膝,自稱『微臣』,甚至還因她的質問而略顯委屈,信誓旦旦的如個無辜之人一般逼問她是否一直不曾對他改變看法,不得不說啊,這人,無疑是,太過自戀。
思緒,層層的搖曳起伏,所有的情緒交織回攏,鳳瑤著實是冷靜不下來了。
袖袍中的手,已然再度開始緊握成拳,惱怒升騰而起,整個人,也抑制不住的發起抖來。
顏墨白眉頭一皺,深眼凝她,欲言又止一番,卻終歸未言話。
鳳瑤不再耽擱,陰沉狂怒的凝他,一字一句的道:「本宮往日自是對你改變過看法,本宮甚至也曾想過與你一直作戲,舉案齊眉的扮做夫妻。但攝政王如今背著本宮做的這一切一切,早已將本宮對你的看法再度打回原形。」
她嗓音極其的冷冽陰柔,煞氣重重。
這話一出,眼見顏墨白瞳孔一縮,面色也微微一變之際,她冷笑一聲,「你今日的種種,將本宮對你的所有好轉的看法全數耗盡。倘若你當真還有良心,甚至不願本宮恨你怨你的話,你便放本宮離開!甚至,差人將本宮與徐桂春一家,一路送至大旭之地。」
她這話也極為決絕,陰沉盡顯。
顏墨白赤紅的瞳孔起伏不定,半晌,仍是靜靜凝她,一言不發。
「怎麼,事到如今,話也全然說到了這份上,你還是不願,放本宮離開?」這話一出,心底越發激動,「顏墨白!你怎能如此對待本宮!」
「微臣早已說過,近來這段日子,諸國局勢嚴烈,並非長公主回國的最佳時機。」
顏墨白終是將目光從鳳瑤身上挪開,脫口的嗓音,幽遠至極。
鳳瑤惱得嗓音都有些微微的顫抖,「若是本宮執意離開呢?」
他眼角微挑,目光朝鳳瑤落來,「長公主一直不曾真正信微臣一回,如此,微臣也無話可說。但這楚京之地,長公主還不可離去,待得微臣拿下大盛,凱旋歸來之際,微臣,再與長公主商議是否送你回城之事。」
「顏墨白,你……」
鳳瑤心口驟然一緊,怒意森森上涌,剎那之際,卻是后話未出,整個人卻猝不及防的再度咳嗽起來。
顏墨白凝她兩眼,一言不發的開始倒了杯茶水朝鳳瑤緩緩遞來。
「滾!」
鳳瑤怒不可遏,邊咳邊猙獰怒道,未待語氣全數落下,她便強行努力的抬手,一把將他指尖的杯盞拂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