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二章 野心仇恨
第二百七十二章 野心仇恨
一路蜿蜒,周遭皆是成群的梅花樹,淡風浮動,花瓣飄零,一股股淡香在鼻尖浮動,隱約之間,則讓人莫名的心生涼薄。
然而那在前領路的婢子,則頭也不回的緩步往前,看那架勢,顯然是要將鳳瑤與王能往梅林深處引。
鳳瑤與王能一路跟隨,足下緩慢淡漠,並無怯場之意,待隨著那婢子繞過兩處小丘之後,前方,竟是一片雜草密布的灌木叢。
「長公主且小心些,叢中許有怪石,切莫要摔倒了。」
正這時,侍女突然回頭,極為難得的提醒了句。
鳳瑤並未言話,反倒是王能抑制不住的陰沉開口,「究竟還有多遠?」
婢子回頭過去,只道:「不遠了,穿過這片灌木叢,就到了。」
此處無疑是極為偏僻,且足下荒草叢生,灌木成群,且這些植株,似是從來不被人清理過,是以一直開始瘋長,致使此處著實荒涼幽森,無端給人一種幽涼且不知深淺之感。
此處,無疑是鮮少人來,幽謐得過分凄冷。想來那婢子所謂的主人將見面地方定在這灌木之後,也無疑是要掩人耳目。是以,那婢子的主子,究竟何人?
思緒越發翻騰,心底的疑慮與清冷之意,便也跟著越發的濃烈開來。
要穿過這片灌木叢並不容易,需得用兩手拂開周遭半人高的灌木與荊棘才可通行。王能生怕鳳瑤受傷,一路小心提醒,甚至分毫不顧手臂是否會被周遭灌木刺中或是划著,極是努力迅速的在前為鳳瑤開路。
待得終於行完這片灌木叢后,便終於出現了一條下山的小路。
那婢子在這崎嶇的路上如履平地,卻也突然行得極快,鳳瑤瞳孔一縮,不由加快步伐跟隨,待終於下到底部時,才見前方一片平坦,鮮紅的梅花樹成片,壯觀之至。
而那梅花林的深處,正有座竹院,竹院看似不太寬敞,甚至略微破敗。那婢子徑直將院子的院門推開,扭頭朝鳳瑤望來,「長公主請隨奴婢進來。」
鳳瑤掃她一眼,並未出聲,待與王能踏入院門后,老遠便聞得幾道沙啞費力的咳嗽聲,那聲音,著實是費勁兒艱難,由此也判斷哪咳嗽之人定是上了年紀的婦人。
意識到這點,鳳瑤驀的怔了一下,待得下意識朝王能望來時,也見他眉頭緊皺,似是愕得不輕。
「我家主子近來身子不適,是以只得勞煩長公主入屋來見了。長公主且隨奴婢來。」
這回,婢子的嗓音倒是稍稍柔和半許。
鳳瑤聽在耳里,心底的戒備也越發濃烈。
待隨著那婢子站定在院子其中的一間屋前時,婢子未曾耽擱,僅是伸手輕輕敲門,脫口的嗓音,也頓時溫和得多,「老夫人,大旭長公主來了。」
這話一落,屋內再度揚來道道虛弱的咳嗽,待得片刻,那咳嗽才停歇下來,隨即便有人略微緩慢沙啞的道:「請貴客進來吧。」
婢子頓時應聲,伸手將門推開,扭頭便朝鳳瑤道:「長公主,請。」
頓時,一股濃烈的藥味撲鼻而來,鳳瑤皺了眉,待得默了片刻后,她才稍稍踏步,緩緩往前。
屋內,光線略微昏暗,葯香濃烈,待入得屋門后,鳳瑤抬眸一望,便見前方不遠的床榻上,正有名裹得極厚的老婦斜靠在榻。
那老婦,面上皺紋叢生,臉色蠟黃,整個人著實一副病怏怏模樣,奈何那雙朝鳳瑤落來的渾濁瞳孔,卻稍稍有神,甚至還不住的在鳳瑤身上打量,待得鳳瑤被她盯得略微不慣時,她才咳嗽一聲,沙啞而道:「寒舍鄙陋,長公主莫要嫌棄,坐吧。」
鳳瑤神色微動,卻無心而坐,僅是目光在老婦面上流轉,低道:「不知,老夫人特意差人引本宮過來,是為何意?」
她目的性極強,脫口的嗓音也清冷直白。
老婦咳嗽幾聲,只道:「久聞長公主大名,是以想見見長公主罷了。」
是嗎?
鳳瑤眼角一挑,並不相信。但面前這老婦,著實是猶如風燭殘年,並無慎人與威脅之處,看似也並非像是惡人。
但她姑蘇鳳瑤的大名,也非遠揚到連大楚的隱居之人也知,是以,這老婦之言,無疑是隨口而言,並非真實。
「本宮歷來不喜拐彎抹角,老夫人有話直言便是。」
鳳瑤默了片刻,再度直白而問。
老婦略微努力的朝鳳瑤咧嘴一笑,「長公主在老婦面前,無需戒備什麼。如老婦這種人,若要傷人,也傷不到人。此番邀長公主來,的確僅是想見見罷了,再者,還有點東西,老婦一直珍藏許久,而今,也該是給長公主的時候了。」
她嗓音極為嘶啞,言語也極為費勁兒,待得這番話落下后,她突然咳嗽不止,劇烈難耐。
一旁婢子頓時面色一變,當即從袖中掏出一枚丹藥塞在老婦嘴裡,兩手不住的在心口為老婦順氣,「老夫人慢慢說便是,切莫要著急。」
老婦強行止住咳嗽,蠟黃的臉卻綳得通紅,「高興,我今日高興。這盼來盼去,盼了多年的夙願,終歸還是要完成了。待得今日一過,我便能下去為我主子交代了,呵呵,交代了。」
婢子眉頭越發皺得厲害,欲言又止,奈何卻終歸未再出聲。
鳳瑤深眼朝她們觀望,聽得倒是一頭霧水,心底也愕然起伏,複雜連連,若非這老婦與婢子知曉她是大旭長公主,要不然,聽了她們這些莫名的話,定要以為她們尋錯人了。
「長公主可否過來些。」
正這時,老婦再度艱難斷續的出了聲。
她面上帶著笑,連那雙渾濁的雙眼裡也映著笑,似是從內心散發而出,樸實而又真切。
鳳瑤深眼凝她,默了片刻,才緩步往前。
她行得極慢,老婦那熱切的眼神,也直直的將她凝著。
待鳳瑤站定在她榻前時,老婦才轉眸朝婢子望來,「去將東西拿來。」
婢子為老婦掖了掖被角,這才轉身至不遠處的木櫃中捧出一隻盒子過來,那木質的盒子,通體發黑,似已有些年頭了,只是盒子周遭卻乾乾淨淨,並未染半許灰塵,想來自也是有人日日擦拭,保管得極好。
鳳瑤垂眸朝那盒子掃了幾眼,目光再度回到老婦身上,那老婦略微顫抖的伸手將盒子接過後,便轉手朝鳳瑤遞來。
鳳瑤眼角一挑,並無反應。
老婦咳嗽幾聲,笑著望她,「長公主,拿著吧。」
鳳瑤深眼凝她,待得她兩手顫抖得快捧不穩盒子時,才稍稍伸手接過,而待下意識的打開盒蓋,卻見這盒子裡面,竟是幾隻玉鐲與一隻鳳冠。
那鳳冠,極是精緻華麗,通體黃金,入目,金光閃閃,熠熠生輝。
她臉色頓時一變,驀的抬眸朝老婦望來。
尋常人家,鮮少人敢製造鳳冠,唯有宮廷之中,皇后之尊,才可打造如此精緻的鳳冠。但這老婦,卻隱居在此,院子也破敗衰然,並非像是富貴人家,如此,這盒中的鳳冠與玉鐲,又是從何而來?
「這些東西,皆是給本宮的?」鳳瑤滿目起伏,低沉而問。
老婦咳嗽著點頭,褶皺的臉上皆是笑意,「是啊,都是給你的,也是傳承給你的。我苟且了大半輩子,也算是完成畢生夙願了,我家主子,也能安心了。長公主你,模樣俊俏,氣質不凡,老婦有生之年能見得你,能將這盒中東西親自交給你,我日後便是亡了,也能安心了,能安心了啊。」
她語氣極為艱難而又沙啞,但那嗓音中夾雜的釋然與欣悅,卻是全然不曾掩飾。
她似是發自內心的開心與釋然一般,面上的笑容也真切難掩。
然而這一切的一切落在鳳瑤眼裡,卻是驚愕而又複雜,全然無解。
「你送我這些東西,究竟為何?」她強行按捺心緒,忍不住再度出聲。
奈何老婦僅是望著她笑,笑著笑著便咳嗽起來,極為猛烈的咳嗽。
此番,她咳了許久都不曾止住,婢子最初還能平靜面對,待隔了半晌后,眼見老婦咳出血來,她頓時慌了,渾身也極是顫抖,整個人竟六神無主,只得發瘋般拍打著老婦的後背為她順氣。
鳳瑤瞳孔一縮,終歸是忍不住再度上前一步,待得正要伸手探那老婦的脈搏,不料手還未搭在老婦手腕,老婦似如察覺一般,頓時縮手回來,朝鳳瑤搖了搖,而後強行止住咳嗽,一邊嘴角溢血的朝鳳瑤笑,一變嘆息道:「讓長公主見笑了。老婦這身子本是不好,此番一高興就止不住咳了。」
這話一落,那婢子也急忙扭頭朝鳳瑤道:「長公主且先離開吧。我家主子今日僅是為了見長公主,再將盒中東西交給長公主而已,而今我家主子之事已是完畢,便望長公主離去吧,我家主子如今,需得葯浴了。」
婢子焦急難耐,額頭都已漫出薄汗。
鳳瑤滿目深沉,默了半晌,袖中的手,終歸未再伸出,僅是強行按捺心緒,朝老婦道:「無功不受祿,老夫人今日所送之物太過貴重,本宮,不可收下。」
這話一落,正要上前將盒子放在老婦床上,不料老婦急忙搖頭,整個人頓時急得不輕,邊咳邊道:「不,不,收下,收下,收下……」
她焦急難耐,整個人都快要掙扎著起來讓鳳瑤強行將盒子收好。
「長公主,你且信我家老夫人並無害你之心,快將東西收下吧,要不然我家老夫人定會越發著急。望長公主收好東西,再迅速離去吧,奴婢這裡,需得服侍老夫人葯浴了。」婢子也在旁焦急出聲。
鳳瑤握著盒子的手再度僵了起來,待將老婦打量半晌后,她終歸是縮手回來,極是鄭重的朝老婦彎身一拜,「雖不知其中緣由,但這東西,本宮也不會輕易收下,而是先為老夫人保管。但得有朝一日老夫人索要時,本宮,定如數奉還。」
這話一落,不再耽擱,攜著王能一道出屋。
卻待剛剛走出屋子院門不遠,後方遠處,竟隱約傳來婢子絕望悲戚的哭吼聲。
瞬時,鳳瑤渾身一僵,驟然也覺手中的木盒竟有千斤般重。
冷風不住的肆虐,吹亂了滿身的衣裙。鳳瑤忍不住伸手理了理頭髮與衣裙,不曾回頭,僅是再度踏步往前。
王能滿面複雜的朝鳳瑤望來,猶豫片刻,「長公主為何會當真收下那老婦的盒子?」
鳳瑤目光靜靜落在前方,眸色幽遠,「心底一軟,便收了。」
王能眉頭一皺,「長公主就不擔憂其中有詐?萬一這盒中之物……」
「將死之人,其言也善。」說著,嘆息一聲,「那老婦,並非壞人。」
這話,她雖語氣篤定,但心底卻是極為動蕩無底。
總覺得,如老婦那般渾濁殷切的模樣,認真而又欣慰,滿身的和藹與期盼,那般模樣,真切得令人動容,卻也脆弱得令人心酸,是以,她無端的覺得,那人並非壞人,更像是可憐之人。
再者,今日之事本是怪異連連,就像是所有的一切,都在將她朝這老婦的院中引,是以,這盒子,她算是接下了,老婦臨死之願,她姑蘇鳳瑤也算是替她完成了,而今日這一切的一切,待出得梅林后,那東臨蒼,自也該,給她一個詳細的解釋了。
思緒翻轉搖曳,鳳瑤步伐沉穩往前,逐漸遠離。
冷風,卻莫名的盛了幾許,吹得周遭梅樹肆意搖曳,待得鳳瑤與王能全然走遠不見,那竹屋一側的兩人,才回神過來。
「你終歸,還是將她引來這裡了。」僅是片刻,那滿身錦袍的男子轉眸朝身側之人望來,平緩幽遠的出了聲。
「若非你的協助,我豈能將她引來。」他身旁那滿身雪白的男子也開了口,這話一落,轉眸迎上錦袍男子的眼,語氣沉寂清冷,「等會兒回去,切莫透露有關我的消息。」
「你還準備一直瞞下去?便是今日將她引來這裡,甚至將那些東西交給她,你都還不願告知她真實身份?」說著,眉頭一皺,面上也夾雜了幾許疑慮,「你既是心中有她,如何,不將全數之事坦白,再好生的,給她一個真正名分?」
白袍之人微微一笑,神色幽遠清冷,然而面容上,卻是煞氣重重,陰森淡漠,「有些事,並非我不願坦白,而是,時候未到。我之妻的名分,也非我不願給,而是早已給了,但她,卻當逢場作戲,不願真心要罷了。」
說著,嗓音一挑,「今日我讓你引她來,也因奶娘大限將至,我不過是要你引她過來讓奶娘看看,從而能讓奶娘安心離去。而今,奶娘已完成心愿,安心離開了,我此生,便再無牽挂,可安生行事了。也望你,回去后守口如瓶,不得對她透露關於我的半字,我之身份,待得時候到了,我自會與她親自說。」
錦袍男子微微一怔,待回神過來,搖搖頭,嘆息連連。
「你行事曆來雷厲風行,乾脆果斷,怎獨獨對她,也如此忌諱連連,舉棋不定了?有些事,久拖並無好處。」
「特殊之人,當以特殊之法對待。再者,而今大計將成,我不可分心。」
錦袍男子越發嘆息,「你心太大,計策雖是將成,但卻生靈塗炭,殺戮太大,無疑是在與天下為敵!你可要想好了,一旦出手,便無回頭的路,你當真,要與天下之人作對?成為天下人人皆知的冷血魔頭?」
話剛到這兒,錦袍男子面上也極為難得的漫出了幾許無奈,「往事早已過去了,而今太過計較,無疑是讓生者痛罷了。與其陰森的活著,還不如去追求幸福。我瞧那大旭長公主對你並非無情,甚至今日她本不願出宮,也是因你之故,才願隨我同行。你若能收手,一心待她,不愁安穩一世,但你若不收手,執意按你之計行事,也許你與她,再也回不到原點,這些,你可明白?」
白袍男子滿目幽遠,並未出聲。
錦袍男子凝他片刻,忍不住再度嘆息一聲,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野心與仇恨,是否比她重要,你自行度量。這麼多年了,你一直不曾為你自己而活,而今,倒也該為自己考量考量了。有些野心,並非適合於你,你若是收手,一切都還來得及,但你若不收手,你也自該知曉後果。再者,大英那邊,已知你並未亡的消息,這些日子,興許會伺機而動,我不敢書信於你,怕那人知曉你行蹤對你不利,是以此番專程用計來楚,也是想親口提醒你一聲罷了。」
「時辰已是不早,你若再不去梅林,她該懷疑了。」
白袍男子默了片刻,低沉而道。
錦袍男子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勾唇一笑,「罷了。我言盡於此,該如何行事,自是你之事。待得此番大楚之行落下,我便會回鍾靈谷了,到時候你若想起我來,便去鍾靈谷找我便是。我那後院啊,還埋了幾罈子老釀,你若來了,我們再喝個不醉不歸。」
說完,斂神一番,語氣一沉,「保重。」
這話一落,不再耽擱,緩緩朝前踏步。
直至錦袍男子走遠不見,白袍男子才回神過來,隨即稍稍轉身,滿面陰沉凄絕的入得竹院院門。
天氣易變。
今日出得行宮時,天空還晴空萬里,陽光微暖,而今之際,天空卻突然陰沉了下來,冷風也肆意拂刮,似要將人吹翻一般。
鳳瑤與王能,靜靜立在梅林之外,目光則幽遠的落在前方的梅林,只見,冷風拂動,刮落了樹上的紅梅,瞬時之間,鮮紅的梅花瓣層層飄落,血紅一片,卻也壯觀之至。
梅林中賞花之人,開始一波接著一波乘車離去。
鳳瑤猶如未見,身子安然而立,靜默無聲。
待得許久,那梅花林中,東臨蒼與侍衛才倉促出來。
鳳瑤捏緊了指尖的木盒,瞳孔一縮,滿目複雜的凝他。
東臨蒼俊容上倒是依舊掛著柔笑,抬眸間,眼見鳳瑤觀他,他咧嘴朝鳳瑤笑得柔和,待終於行至鳳瑤面前,他才平緩而道:「長公主怎在這梅林外了?今兒在下與侍衛倒是迷路了,在梅林中轉悠許久不得出路,本還以為能如上次在獵場中一般偶遇長公主,從而與長公主一道出得梅林,不料長公主竟已提前出來了。」
又是迷路……
這話入耳,鳳瑤面色越發清冷,目光,也肆意在他面上流轉打量,並未言話。
東臨蒼滿目柔和,面色毫無異樣,待被鳳瑤盯得久了,他才伸手掠了掠被風吹亂的墨發,甚至調整了一番錦袍,朝鳳瑤柔柔一笑,「長公主這般看著在下作何?可是風太大,吹得在下儀容不整,極是狼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