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理由爛透
第七十三章 理由爛透
鳳瑤眼角一挑,回頭觀他。
他抬眸迎上鳳瑤的眼,微微一笑,「這幾日接觸長公主,只覺長公主政事壓身,所言之話皆是憂國憂民,不苟言笑,但今日才知,長公主非隨時都不苟言笑,嚴厲端然,只有在皇上面前,長公主才會溫和而笑,甚至,卸下心防。」
鳳瑤不知可否,回頭過來,並不言話,足下步子緩緩往前。
身後,許儒亦再無出聲,徒留腳步聲平緩得當。
半晌,待行至即將與許儒亦分路的岔道口,鳳瑤神色微動,駐了足。
許儒亦也跟著聽步,平緩的腳步聲戛然而止。
隨即,鳳瑤轉了身,沉寂無波的目光朝他望來,低沉而道:「許公子乃劉太傅學生,本宮對你,自然比朝中別人要親近些。」
許儒亦彎身而拜,溫潤恭敬的道:「微臣謝長公主看重。但長公主也無需全看在師父面上而提攜微臣,若微臣德行有缺,亦或犯了錯,望長公主無需顧慮,直接責罰,不必因師父的關係便對微臣特殊以待。再者,至於提攜陞官之事,長公主也無需急於一時,從而讓朝中各臣覺得長公主有失偏頗,給長公主添煩。」
他嗓音溫和而又恭敬,話語卻是委婉得當。
鳳瑤心下通透。
他這是在委婉的讓她不要因劉太傅之故而提攜他,疏待他,也不要因此之故,便刻意對他網開一面。
鳳瑤神色驀地幽遠半許,心底也增了幾分複雜。
若是,若是朝中各臣皆如許儒亦這般忠君明理,她姑蘇鳳瑤,又如何會在災患與血仇的焦頭爛額之中,還要分出一部分精力來與朝臣斗。
越想,越覺厚重而又無奈。
待半晌,鳳瑤才回神過來,低沉沉的出聲道:「許公子不必不擔憂本宮會為難什麼,縱然你不是劉太傅的徒弟,便你的才華及閱歷,便足夠當這一品的皇傅。再者,朝中各臣,本是攝政王黨羽,敢言真話的不多,是以只要攝政王針對於你,朝中各臣,自然會聞風而動。如今這朝堂,氣氛如此,但縱是滿朝牆頭草,也翻不了天,是以,有本宮坐鎮,許公子也無需覺得愧疚與壓力。」
許儒亦微微一怔,隨即略微認真的朝鳳瑤掃了一眼,而後溫潤緩道:「本是微臣不願長公主為難,但到頭來,則成長公主寬慰微臣了。」
說著,嗓音逐漸幽遠半許,「微臣入朝的初心,只是要順了師父之意,入朝為官讓他心安罷了。但此際,承蒙長公主如此看重,微臣如今之願,是想真的為國效力,幫長公主。」
鳳瑤神色微深,靜靜觀他,片刻,才低沉而道:「許公子能如此言道,多謝了。」
說著,轉眸望向一邊,低聲而問:「許公子今日在宮中呆了一日?」
「皇上對習字極有興趣,微臣便在宮中呆了一日,教他習字,也順便給他講講德道之事。」他並未耽擱,溫潤緩道。
「本宮上次便已說過,許公子只需上午呆在宮中,下午若是有事,可自行出宮,無需受任何束縛。」鳳瑤緩緩出聲,說著,目光再度落在了他身上。
許儒亦面色不變,言語依舊恭敬溫和,「今日的確無事,是以便在宮中多留了。」
說著,似是突然想到了什麼,話鋒也稍稍一轉,「對了,長公主今日與攝政王一道出城施粥,可是順利?」
鳳瑤瞳孔微縮,低沉而道:「順利倒是順利,不過,其中的岔子也是不少。」
許儒亦神色微動,正要繼續開口而問,鳳瑤掃他一眼,隨即抬眸掃了掃頭頂的天色,先他一步的低沉出聲,「時辰已是不早了,許公子,倒該早些回府休息。」
許儒亦稍稍斂住后話,隨即朝鳳瑤微微點頭,隨即恭敬一拜,只道:「天色的確不早了,想來長公主今日也舟車勞頓了,是以,微臣便不叨擾,先告辭了。」
這話一落,眼見鳳瑤點頭后,他才緩緩轉身,逐步消失走遠。
鳳瑤靜靜的觀著他的背影,直至他消失在夜色深處后,她才回神過來,隨即踏步朝鳳棲宮而去。
回得鳳棲宮是時,滿身疲倦,鳳瑤滅了燭火,便上榻就寢。
大抵是的確累了,此番上榻,不久便已入眠,甚至一睡便睡到了翌日一早。
待起榻梳妝后,幼帝便過來了。
鳳瑤先招呼他幾句,隨即便攜著他坐在桌旁用膳。
膳食完畢,鳳瑤牽了幼帝,繼續朝勤政殿而去,而是偶爾間,鳳瑤目光低垂,望見了幼帝那張緊皺著眉頭的臉。
她神色驀地一深,乍然間,心底突然溢出那日贏易的話,隨後兀自默了片刻,朝幼帝低低出聲,「征兒,你可喜歡當皇上?」
這話,她說得極緩極輕,然而心底,則莫名的卷了半許緊張。
她此生之力,皆會用在輔佐自家這幼弟上,倘若,倘若自家的幼弟當真不喜當皇上,當真抵觸皇位,她,又該如何?
思緒至此,神色,也逐漸開始起伏。
只奈何,她這話落下,幼帝僅是怔了一下,隨即便低低的垂了頭,不說話。
鳳瑤神色越發深了半縷,強行克制心緒,溫聲而道:「征兒說出自己的心意便是,無論如何,阿姐都不會生氣。」
「阿姐,你這話可是當真?」他驀地抬頭朝鳳瑤望來,神色略顯猶豫與心虛。
鳳瑤故作自然的挪開目光,「當真。」
他這才釋然開來,只道:「阿姐,征兒不喜當皇上,也不喜上朝。朝中的各位大人都針對皇姐,征兒也不喜他們為難皇姐。」
說著,嗓音微微心虛的一低,繼續道:「征兒上次問阿姐為何不讓三皇兄當皇上,阿姐說三皇兄若是當了皇上,阿姐與征兒就沒命了,但三皇兄對征兒極好,對阿姐也極好,三皇兄若是當了皇上,怎會要阿姐與征兒的命。阿姐,再說那惠妃,她對征兒也是極好,也擔心阿姐被朝臣還有攝政王針對,惠妃還嘆息的說,如果征兒不是皇上,若三皇兄是皇上的話,三皇兄定會給阿姐與征兒封地,讓征兒與阿姐出宮去好好生活,安居樂業,再不用累著氣著了。」
冗長的一席話,嗓音稚嫩,話語之中則透露出濃烈的疑惑與不解。
鳳瑤瞳孔驀地一縮,面色,也抑制不住的沉了半許。
皆道童言無忌,但卻也傷人。
她強行按捺心神,垂眸朝他望來,低低而道:「征兒是嫡皇子,即便讓位於三皇兄,他繼承皇位,也名不正言不順。而征兒你這嫡皇子,終究會成為他的眼中釘,只要你不在了,這大旭之國,便沒嫡皇子了,那時,他才能,安心的坐他的皇位了。」
幼帝眉頭一皺,「便是三皇兄當了皇上,征兒與阿姐也出宮去封地了,征兒都已不在宮中了,三皇兄也不會將征兒視為眼中釘的。再者,阿姐,三皇兄真的很好,對征兒也是極好,每次出宮都會給征兒帶禮物,三皇兄不會害征兒,也不會害阿姐。」
鳳瑤再度忍不住挪開目光,瞳孔起伏,神色也開始明滅不定。
自家這幼帝啊,倒是當真中了贏易與惠妃的魔怔,似是根深蒂固一般,極為偏向贏易母子二人。
前些日子見他偏袒贏易母子,她倒也僅是溫聲勸慰,並未覺得太大問題,但如今看來,此事無疑是已經發展到她不得不出手干預的地步了。
思緒翻騰,鳳瑤略微失神,並未言話。
幼弟頓時心虛開來,怯弱的朝鳳瑤問:「阿姐,可是征兒說錯了,惹你生氣了?」
這話入耳,鳳瑤才稍稍回神過來,隨即強行按捺心虛一番,朝他緩道:「阿姐答應過征兒不生氣,那便不生氣。只是,有些事非征兒如今能理解,但等征兒長大了,便會知曉有些東西,不能讓,有些人,不能信。」
幼帝怔了一下,眉頭一皺,怯怯的問:「阿姐是說三皇兄與惠妃不能信?可他們待征兒真的很好。」
說著,再度垂眸下來,略微委屈脆弱的道:「再者,征兒也不願阿姐這麼累,這麼被人針對。若是阿姐為了征兒能坐穩皇帝才這般辛苦,征兒,寧願不當這皇帝,也要讓阿姐平安快樂。只要阿姐在征兒身邊,只要阿姐不離開徵兒,征兒就心滿意足了。」
稚嫩的嗓音,透著幾分脆弱與祈求。
鳳瑤心口微微的開始發緊,本是複雜起伏的面色,也逐漸變得平和。
「阿姐如今不累,是以征兒也不要擔憂阿姐。只要征兒好好的當皇帝,只要征兒能理解阿姐,不讓阿姐失望,阿姐,便也心滿意足了。」
說完,垂眸朝他微微一笑,縱是面色平和,但瞳孔卻透著幾分掩飾不住的複雜與幽遠。
幼帝抬眸凝她幾眼,而後終歸是點點頭,只道:「征兒,知曉了。」
這話一落,他便不再言話了。
鳳瑤略微擔憂的朝他凝了凝,也終歸沉寂了下來,不再出聲。
入得勤政殿時,百官雲集,整齊而列。
待鳳瑤與幼帝落座后,許儒亦當先一步恭聲而喚。
其餘朝臣皆神色各異的恭敬行禮,卻大多猶如未睡醒一般,姿態懶散,嗓音懶散。
鳳瑤淡漠的目光朝朝臣一掃,只見朝臣皆至,甚至連花謹都貓著腰站在了後方,唯獨那顏墨白,竟是再度缺席……
那蛀蟲啊,當真是太過膽大隨性了,便是上朝這等大事,竟也能隨意而為,想著來了便來,不想來了,便既不提前奏請,也不會提前通知,就這麼乾乾脆脆的不來了。
鳳瑤瞳孔一縮,按捺心緒,低沉出聲,「攝政王今日為何缺席?」
這話一落,那肥胖的國舅似是早有準備,上前一步便道:「攝政王昨日中暑了,今日高燒不退,正於府中休養。」
說完,從袖中掏出一本奏摺舉起,「長公主,這是攝政王的請假摺子,望您過目。」
鳳瑤面色一沉,倒是著實不信這鬼話。
昨日雖是炎熱酷暑,連她都不曾生病發燒,那顏墨白的身子,難不成比她還弱?再者……
思緒至此,鳳瑤目光沉寂無波的朝國舅凝著,「攝政王既是要遞交請假摺子,為何不直接差人送入宮中,交到本宮手裡,反倒是他那請假摺子,竟在國舅手裡?難不成,攝政王請假,是要給國舅請,而非對本宮請?」
國舅怔了一下,隨即挑著嗓子解釋:「長公主倒是誤會了。微臣也是今兒來上朝時在宮門口碰巧遇上了攝政王府的小廝,想著早朝即將開始,未避免麻煩,微臣就將攝政王的請假摺子從小廝手裡接了罷了,望長公主明鑒。」
鳳瑤面色淡漠,並未言話,僅是轉眸朝身邊宦官示意一眼。
宦官頓時會意過來,急忙下得台階接過國舅手裡的摺子,隨後轉身過來遞交到了鳳瑤手裡。
鳳瑤並未耽擱,接過摺子便乾脆的展開,只見摺子上僅有寥寥三句,第一句是聲稱高燒病種,無法上朝,第二句則是讓她見諒,第三句,則是讓她記著昨日答應他那六百兩的事。
不得不說,顏墨白那蛀蟲,的確是太過囂張了,不止未來上朝,找個理由也是漏洞百出,只道是無論怎麼看,那蛀蟲都不像是隨時都能生病且弱不禁風的人,甚至找個不上朝的理由也是一直都是生病,懶散得意得連應付的理由都一成不變,毫無新意,似是覺得她要信便信,不信,她也拿他沒轍一般!
那顏墨白啊,終歸是,不曾將她放在眼裡的。
思緒翻騰,一時,面色也陳雜起伏。
鳳瑤並未言話,僅是合上摺子,目光朝國舅掃著。
國舅一時有些把握不準鳳瑤的情緒,僅是朝鳳瑤認認真真的盯了幾眼,而後道:「昨日酷暑,攝政王又外出施粥,想來中暑發燒也是自然的。」
「是了,昨日的確酷暑,攝政王的確勞苦功高,但昨日恰巧本宮也與攝政王同行程,本宮都能安好,攝政王卻病倒了,想來,攝政王還是身子骨太弱了。」鳳瑤默了片刻,按捺心神,漫不經心的出了聲。
說著,嗓音一挑,繼續道:「攝政王貴為我大旭重臣,他身子骨這般弱,本宮倒也為其擔憂。是以,等會兒下朝後,國舅先別走,待本宮親自挑選出兩名御醫后,國舅再領著那兩名御醫去攝政王府,就說,攝政王病體堪憂,本宮心繫其病,是以,免他上朝一月,再遣御醫兩名,為他調理身子。且,御醫每日都會為他熬制湯藥,前幾日是熬藥解他高燒,後面,則是熬藥補豈身子,而御醫每日熬出之葯,攝政王皆務必飲盡,若是不喝,甚至浪費一滴,便是……不領本宮之情,更是想不將身子養好,不為我大旭效力。本宮這話,國舅可是記下了?」
這話一落,在場之人皆是一愕。
國舅急忙道:「長公主,攝政王貴為百官之首,若是休假一月,許是,許是不妥。再說了,平常人喝葯,哪還不會漏上一兩滴,攝政王浪費一兩滴也是自然,但長公主卻如此要求,可是有些過頭了些。」
鳳瑤瞳孔微縮,淡漠觀他,「本宮心繫攝政王,擔憂其體,國舅這是有意見?」
「不是,微臣只是覺得……」國舅神色微變,急忙解釋。
奈何他后話微出,一旁平靜而立的許儒亦溫潤無波的開了口,「國舅。」
國舅下意識的噎了嗓音,轉眸朝許儒亦望來。
許儒亦無波無瀾的迎上他的目光,只道:「國舅也說攝政王貴為大旭百官之首,如此緊要人物,卻時常生病不來上朝,若不將他身體調養好,難免時常會誤我大旭朝政。再者,當日大盛之軍攻來時,國破危亡之際,攝政王也因身然重病無法出面挽救大旭,說來,當日大旭京都未能被大盛之軍踏破,皆是長公主功勞,若當日京都城被大盛敵軍踏破,長公主是捨身護國,我大旭京都那些上得戰場的男兒是英雄,而攝政王,則是臨危之下的逃兵罷了,難辭其咎。」
說著,眼見國舅面色越發的惱怒,許儒亦嗓音微微一挑,繼續道:「長公主體恤攝政王病體,僅是讓他在府中休養一月,甚至還親自挑選御醫為攝政王貼身調養身子,更不曾因攝政王無法上得早朝而扣其俸祿。長公主如此好意,攝政王自然該感恩戴恩,將御醫所配的湯藥全數飲緊,以示答謝。而國舅卻斤斤計較,甚至公然反駁長公主之意,可是,未將長公主放於眼裡?」
這話一落,國舅臉色沉得厲害,「許儒亦,你強詞奪理!攝政王乃國之重臣,即便要養病,也可一邊上朝,一邊養病,但長公主開口便讓攝政王休養一月,無疑是要讓攝政王脫離朝廷,本官也是國之臣子,對此略有疑慮,難不成還不可提出來了?」
許儒亦緩道:「國舅心有疑慮,自然可提出來。但攝政王即便是平日,也對早朝懈怠,對朝政懈怠,甚至三天兩頭不來入宮覲見,如此,攝政王雖貴為重臣,但也不見得上朝便能對大旭有何大用,不來上朝,也無影響!如此,還不如好生在府休養。」
國舅火冒三丈,「許儒亦,你竟敢公然貶低攝政王,你……」
許儒亦面色平和,緩然而道:「國舅心存疑慮,微臣斗膽為國舅解惑。再者,國舅又何必如此惱怒,沒準兒攝政王對於這一月的假期,既是受用呢。」
國舅后話噎住,面色憋得通紅,但目光起起伏伏了片刻,終歸是沒出聲。
許儒亦掃他兩眼,最後目光朝鳳瑤落來,上前兩步,恭敬的彎身一拜,只道:「長公主有令讓攝政王在府休養,若國舅不願去傳令,微臣,自願領著御醫去傳令。」
這話一落,國舅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本官何時說了不去傳令了!本官不止要去傳令,更要將你擠兌設計攝政王之事全數說了!」
許儒亦神色沉了半許,轉眸朝國舅望來,「我許儒亦歷來行得正坐得端,此生不忠佞臣,只忠國君。國舅既是要到攝政王那裡去告發,自便。」
整個過程,鳳瑤皆淡漠觀戲,心底對許儒亦的好感,倒也增了幾許。
能與人吵架吵得不失風度,卻又能將人氣得半死,怕也只有這許儒亦一人了。
更何況,滿朝皆是牆頭之草,而今許儒亦能站在她這邊,無疑是,一枝獨秀,如何不讓她另眼相待。
鳳瑤兀自沉默,半晌,待國舅與許儒亦皆無聲對峙時,她才淡漠出聲,「國舅。」
國舅驀地抬眸望來,薄唇一啟,正要言話,不料還未開口,鳳瑤已是低沉沉的道:「入攝政王府傳本宮之令,國舅去還是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