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一起過去
第六十八章 一起過去
夜色浮動,月光皎潔。
周遭,宮燈微微,光影搖曳,再加之周遭有夜蟲低鳴,鳴聲由近及遠的回蕩,一時,倒襯得周遭氣氛越發清寂。
鳳瑤靜靜的望著贏易,並不言話,只是不知是否被周遭沉寂清幽的氣氛所擾,竟也發覺,這贏易的面色,莫名的厚重沉寂,那雙朝她靜靜望著的目光,也似積滿了緊張,甚至期待。
自打她回宮以來,這贏易給她的感覺,便是小小年紀竟已厚重老練,但如今之際,卻覺得他,仍如以前那挨了打從而可憐兮兮望她的孩童。
此際,他在緊張什麼,又在期待什麼?
童年不幸,惠妃不喜,是以,即便她姑蘇慕容將他打得鼻青臉腫,然後再給他幾顆糖,幾枚瓜果,再威脅他不要再哭,如此,便讓他記掛了,多年嗎?
思緒浮動,鳳瑤神色越發沉寂,有些話,似也不願開口道出。
奈何他並不放棄,靜靜的望她,執著的繼續問:「皇姐,以前你欺我打我,但卻能在我脆弱無助之際,寬我待我,而今,你從道行山上回宮,可是因為母妃之故,因為皇上帝位之故,曾對臣弟,動過殺心?」
鳳瑤陰沉觀他,「你究竟想問什麼?」
他自嘲而笑,嗓音有些厚重與幽遠,「臣弟只想知曉,皇姐是否對臣弟動過殺心,是否為了皇上,而對臣弟動殺心。」
「如今問這問題,有何用處。你也聰慧過人,自該猜得到本宮心思。」鳳瑤深眼凝他,低緩而道。
說著,略微乾脆的將目光從他面上挪開,繼續道:「如今的皇上,乃本宮最是心繫之人,誰若對他不利,誰若威脅到他,本宮,自會殺誰。」
他目光驟然顫了顫,似是明白了什麼,隨即垂眸下來,「便是臣弟對皇上絕無二心,對皇位也絕無覬覦,皇姐,仍是對臣弟動有殺心?」
鳳瑤目光朝不遠處的花叢落著,神色幽遠,「贏易,有些事,也非本宮之願。本宮不知你今夜究竟想驗證什麼,但只要你不覬覦皇位,不對皇上不利,只要你好生在邊關奮鬥,為國分憂,本宮,自也不會虧待於你。」
這話一落,鳳瑤神色微動,再度朝他望來。
他依舊垂眸,準備卻勾了勾,極為難得的笑了笑,有些幽遠,又有些自嘲與涼薄。
「皇上有皇姐陪在身邊,無疑是落到了福窩。只是,皇上年紀雖幼,但卻心智不幼,有些事,他皆看在眼裡,心底也有看法。皇姐一心將他推上皇位,一心要將他培養成為大旭的帝王,但皇姐可有想過,也許,皇上根本就無心皇位,更不願意,當大旭的帝王?」
鳳瑤神色驀地一沉,「你究竟想說什麼?征兒年紀尚幼,此際雖是不明白本宮的安排,但等他長大了,定也會明白本宮苦心。」
「皇姐的確是煞費苦心,的確是在一心一意為了皇上。臣弟只是想提醒皇姐,皇上年紀雖幼,但心智不幼,臣弟也擔憂皇姐苦心付出,最後……」
鳳瑤瞳孔驀地一縮,心底突然生了半許煩躁。
今日攝政王對她也是這般說,而今這贏易又這般說,只奈何她那幼帝,稚嫩良善,小小年紀竟被這二人如此看法,無疑是有些欺人了些。
無論如何,她姑蘇鳳瑤也是不信,有朝一日,她親手培養出來的幼帝,會反過來對她不利。
思緒浮動,鳳瑤心底起伏不定。
待半晌,她才強行按捺心緒,低沉而道:「本宮與皇上之事,三皇弟還是少顧為好。這兩日,你便好生陪陪你母妃,若要出宮遊玩,本宮也允。」
贏易面色微變,眉頭一皺,無奈厚重的朝鳳瑤望來。
鳳瑤淡掃他一眼,而後挪開了目光,淡聲而道:「夜色已是不早,你也早些回去休息。」
這話一落,鳳瑤不再耽擱,轉身便朝前行。
一路上,月色浮動,鳳瑤面色幽遠,一言不發。
王能與幾名宮奴則在身後緩緩跟隨,腳步平緩。
許久,待抵達鳳棲宮的殿門前時,鳳瑤突然駐足,低沉沉的朝王能道:「世上,最是值嫁的便是親情,最是無價的,也是親情。王能,你且說說,這皇宮之中,手足之間,是否,真有親情?」
王能怔了一下,面色也略微有些複雜,隨即沉默片刻,恭敬緩道:「連屬下這等暗衛之間都有情義,手足之間,定也會情比金堅。」
是嗎?
暗衛之間,乃生死之交了。但皇族中的子嗣,則是,勾心鬥角啊。
若是有朝一日,一些的預言皆成了真,那時候,手足反目,她姑蘇鳳瑤,最後,怕也是,死不瞑目吧。
思緒翻騰,心口無端發堵。
王能似是看出了什麼,猶豫片刻,恭敬而問:「長公主可是有心事?」
鳳瑤回神過來,斂神朝王能望來,只道:「不過是隨意感慨罷了,並無大礙。」
說著,話鋒一轉,「你今日與校場中選拔人才,進展得如何了?」
王能垂眸下來,恭敬緩道:「已擇出十人來了,待屬下再對這十人多加觀察與評判,再推薦給長公主。」
鳳瑤點頭,「昨夜那逃脫的兇手,也需加緊力度搜查。再者,差精明點的暗衛去查探宮中與惠妃結怨之人,看看能否得出兇手的消息,另外,去太醫院為柳襄帶句話,就說,他昨夜才為本宮受了一掌,待在宮中修養兩日後,本宮再准他之求。」
王能恭順點頭,隨即便要轉身離去。
鳳瑤瞳孔微縮,唇瓣一啟,未待王能踏步而走,她再度出了聲,「再暗中派人盯著柳襄,莫要驚動他,只需暗中盯著便是,若他有何異動,速來稟報本宮。」
「是。」王能再度恭敬應聲,隨即領命而去。
鳳瑤朝王能消失的方向盯了半晌后,才回神過來,一言不發的入殿就寢。
夜色深沉,殿中的燭火也全數熄盡。
奈何,大抵是心底壓著的事太多,以致,毫無困意,在榻上輾轉難眠。直至三更過後,鳳瑤才逐漸入睡。
翌日,鳳瑤氣得有些晚,待梳洗過後,幼帝便已穿戴完好的來鳳棲宮等候了。
鳳瑤未用早膳,牽著幼帝便朝勤政殿去。
而待入得勤政殿時,群臣皆至,站得倒是整齊。
「恭迎皇上,恭迎長公主。」整齊劃一的嗓音,幽幽而起。
鳳瑤不動神色的牽著自家幼帝坐上高位,一旁的宦官已是開口而道:「有事起奏,無事退朝。」
這話一落,那滿身肥厚的國舅一馬當前,「皇上,長公主,微臣有事要奏。」
鳳瑤淡道:「奏。」
國舅低沉沉的道:「前夜,臣的妹妹惠妃,寢殿突遭大火,惠妃雖是躲過一劫,但賊子心狠手辣,竟想燒死惠妃,微臣此際斗膽而問,長公主可查人緝拿兇手?」
鳳瑤淡漠觀他,「惠妃寢殿著火之事,本宮雖未對外宣揚,但緝拿兇手之事,一直在緊急進行,國舅放心。」
國舅嗓音一挑,「長公主可是緝拿住兇手了?」
鳳瑤淡道:「兇手狡黠,此際並無消息。」
國舅頓時不滿,「長公主究竟有無差人認真的徹查此事?微臣知曉,長公主惠妃歷來便有成見,但人命關天,還望長公主放下成見,好生差人緝拿兇手,莫讓惠妃,再陷第二次危機。」
這話一落,他便抬頭,極為直接的朝鳳瑤盯著。
鳳瑤面色不變,目光淡漠,「國舅以為,本宮因對惠妃心有成見,是以便對緝拿兇手之事不曾在意,懈怠而為?」
「微臣可不是長公主,自然不知長公主究竟有無懈怠。但天下之人的眼都是雪亮的,這都已經過了一日都未捉到兇手,倒也有些說不過去。皇宮並非太大,加之暗衛與御林軍十足,只要人人皆不懈怠,在這一天一夜的時間裡,便是將整個皇宮掘地三尺都可以,更別提,捉不到一個兇手了。」國舅膽大的迎上鳳瑤的言,挑著嗓子出了聲。
今兒這國舅,倒是吃了炸藥。脾性倒也漸長。
鳳瑤眼角稍稍一挑,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也微微一深,並未言話。
正這時,那立在群臣之中的許儒亦緩緩上前幾步,朝國舅緩道:「宮中現了兇手,事關滿宮之人的安危,長公主,又豈會懈怠。國舅度量不深,便也莫要誤會長公主度量不深。」
平和無波的嗓音,透著幾分溫潤,但若是細聽,卻不難聽出語氣中的幾分貶低與針對。
國舅驀地轉眸朝許儒亦望來,陰沉沉的道:「本官還說是誰敢如此戲謔本官,倒是未料到是商賈銅臭的俗官。」
許儒亦也未惱,從容而道:「本官滿身銅臭,這點不假。但國舅在京都城內,也有幾間鋪面,月月都對租客漲租,租客不應,國舅便依權利之便,差人對租客當街辱打。如國舅這般,即便嫌棄銅臭,又為何會為了那點微薄的租金,不顧臉面的當街打人,甚至,還將人給打殘了?」
國舅眼角頓時一僵,「許儒亦,你莫要血口噴人!」
許儒亦朝國舅掃了一眼,也未多言,隨即便抬眸朝鳳瑤望來,只道:「長公主,微臣所言皆是屬實。國舅差人當街打人,欺辱良民,如今京都城內的百姓對國舅皆是怨聲載道,望長公主差人徹查,若情況屬實,定對國舅嚴懲不貸,以平眾怒。」
國舅頓時吹鬍子瞪眼,朝許儒亦怒道:「許儒亦,你好大的膽子!不過是商賈之人,竟還敢誣陷朝廷一品大臣。」說著,扭頭朝鳳瑤望來,怒道:「長公主,此人目中無人,滿口胡謅,望長公主將他逐出朝堂,免得朝堂混入些不乾不淨之人,壞我大旭朝堂的聲譽。」
許儒亦平緩而道:「國舅何須惱怒,是非曲直,待長公主徹查便是了。若是查出國舅欺霸於世,長公主按律責罰國舅便是,若查出我許儒亦誣陷國舅,我自會對國舅,負荊請罪。」
國舅頓時氣得無法,伸著肥指頭朝許儒亦顫顫抖抖的指著,「你,你……」
你了半天,卻未說出話來。
鳳瑤神色微動,心底略生釋然。
果然,還是得朝堂有人,才可輕鬆許多呢,如今,這咄咄逼人的國舅竟也會被許儒亦嗆得說不出話來。
不得不說,許儒亦滿身溫潤,清風儒雅,但這嘴上功夫,倒也厲害。
眼見國舅氣得滿面通紅,鳳瑤覺得時機成熟,淡漠無波的開始出了聲,「朝堂之上,吵吵嚷嚷,成何體統。」
國舅頓時惡人先告狀,「長公主,許儒亦誣陷微臣!」
鳳瑤淡道:「是非如何,本宮差人徹查便是。若國舅行為不端,惹得惡聲載道,本宮,自會對國舅嚴加懲罰,倘若許太傅在誣陷國舅,本宮,定也不會輕饒於他。只不過,如今的許儒亦,乃我大旭堂堂皇傅,官職,也居一品。國舅還是收斂些,所謂的商賈俗官,便莫要再提,若是不然,國舅不尊同僚,囂張自大,本宮,也不輕饒。」
國舅面上的惱紅越發深了幾許,他驀地扭頭過來,朝攝政王道:「攝政王且評評理,可是許儒亦先惡狗咬人?」
鳳瑤面色微變。
許儒亦滿面從容,不為所動。
顏墨白這才稍稍收斂似笑非笑的面色,慢騰騰的理了理官袍上的褶皺,隨即才在國舅盼望的目光下朝他懶散而道:「國舅不尊同僚,的確無禮。」
國舅瞳孔一縮,面色也是一怔。
「只不過,許太傅未經科舉,未有功勞,便突然直升為一品皇傅,無論如何,這點是說不過去了。」顏墨白再度慢悠悠的出了聲,這話一落,他微微抬眸,懶散溫笑的迎上了鳳瑤的眼。
鳳瑤瞳孔微縮,淡漠觀他。
有時候倒是覺得,這顏墨白的確油鹽不進,但有時候又覺得他,著實是倔強得都快變態了。
先是對柳襄咬著不放,而今又針對許儒亦了,是否是她身邊的所有男子,他皆要針對抵觸一番,最後,即便無人可抵觸了,他便要瞄準王能了?
思緒翻轉,鳳瑤心底也略生複雜。
則是片刻,她按捺心神的淡漠出聲,「許儒亦乃劉太傅唯一的徒弟,更飽讀詩書,德才兼備,他雖出生於商賈之家,但也見慣天下各種大的場面,行事也雷厲風行,乾脆得當。試問如此聲名遠揚,又得劉太傅悉心教導,甚至還德才出眾之人,本宮不可破例將他提為皇傅?」
說著,嗓音一挑,淡漠無溫的目光朝在場之人一掃,「若許儒亦都無資格當皇傅了,試問在場的大人們,何人敢為皇傅?」
群臣頓時再度置身事外的垂眸,生怕被鳳瑤盯上。
許儒亦朝鳳瑤端正行禮,認真而道:「多謝,長公主。」
國舅壯著膽子道:「未經科舉,才能便無法考核與審判,長公主隨口言道他德才兼備,如何能讓人信服?」
鳳瑤朝國舅淡掃兩眼,「本宮無須旁人信服,也無須國舅信服。誰人若是不服,自可當場與許儒亦比試德才。但誰人若是輸了,誰便給本宮卷包袱走人,我大旭朝廷,不留看不起商賈卻又比商賈更為無才無德的庸人!」
低沉無波的嗓音,厚重陰沉,語氣中的威脅之意也是展露得淋漓盡致。
這話一落,在場之人皆不言話。
鳳瑤將那滿面不服的國舅掃了一眼,隨後目光微挪,凝向了那滿面平靜如初的顏墨白,低沉而道:「攝政王方才對許儒亦極有意見,此際,可要當場與他比試一番?」
他迎上鳳瑤的目光,慢條斯理的勾唇而笑,「縱是許儒亦有德有才,但也不代表,他教得好皇上。」
鳳瑤瞳孔微縮,冷眼觀他。
許儒亦則已平緩出聲,「這才不過一日,攝政王又有何證據證明微臣教不好皇上?」
顏墨白眼角一挑,懶散無波的朝許儒亦望來,「公子亦,倒是好一張伶俐的嘴。」
許儒亦緩道:「不過是以禮服人罷了,攝政王過獎了。」
顏墨白也不惱,俊美的面容依舊從容一片,「也罷,公子亦既是有信心教好皇上,那便好生教吧,但若你日後言行稍有差池,甚至膽敢誤導誤教皇上的話,我等這些臣子,定也會不滿呢。」
「若我許儒亦誤導誤教了皇上,無需等到攝政王與各位大人們不滿,我許儒亦,自行辭去這皇傅一職。」說著,話鋒一轉,「不知微臣言之於此,攝政王可還有異議?」
顏墨白掃他兩眼,不說話了。
鳳瑤瞧得倒是有些大快人心。
能讓顏墨白這蛀蟲吃癟,倒也難得,無疑,在商場中身經百戰的許儒亦,倒也是有些本事的。
鳳瑤默了片刻,低沉出聲,「既然攝政王都已准了許儒亦太傅身份,想必各位大人,該再無意見才是。」
這話一落,牆頭草們急忙點頭。
鳳瑤繼續淡道:「惠妃寢殿著火一事,兇手未落網,無疑是危及舉宮之人的安危,本宮對惠妃,雖有隔閡,但不至於為了打擊報復惠妃,而拿滿宮之人的安危來玩笑。國舅若是再敢肆意揣度本宮用心,污本宮清名,便別怪本宮,責國舅不敬之罪。其餘之人,也是如此,誰若再敢懷疑本宮,本宮自得讓他好生拿話出來說說。」
這話一落,滿朝之人仍是不說話。
一時,殿內氣氛沉寂下來,無聲無息,略生壓抑。
鳳瑤沉寂無波的目光朝殿中朝臣一一掃視,隨後再度威儀而問:「除了惠妃寢殿著火與許儒亦升為皇傅之事,各位大人,可還有要事要奏?」
這話一落,滿朝沉寂。
鳳瑤面色淡漠,正要讓宦官宣布退朝,不料那顏墨白再度出聲,「微臣,還有事要奏。」
鳳瑤低沉道:「說。」
顏墨白無波無瀾的緩道:「前些日子,微臣曾與長公主說過,上次微臣從國庫撥出一萬紋銀,用於發放給周遭縣吏安置朝京都湧來的災民。而今,周邊縣吏將銀子聚攏,在京郊一處搭建了安置木屋,將湧來的流民全部集中在那處,便於管理。今日,正巧微臣要過去施粥,不知長公主,可要與微臣一道前去?」
給災民施粥?
鳳瑤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垂眸迎上顏墨白的眼,則見他目光平和帶笑,卻又無端的懶散興味,著實有些欠揍。
只不過,上次撥出了一萬紋銀來安置災民,銀子倒是花了,就不知災民是否被好生安置了。
但憑這顏墨白辦事,她也的確有些不放心。
再加上,如今江南災患嚴重,四逃的災民本就繁多,在這節骨眼上,她身為監國長公主,似也自該去災民安置之處看看,以撫民心才是。
思緒浮動,鳳瑤將目光從顏墨白面上挪開,只道:「災民舉家逃來,人心不穩,本宮身為大旭長公主,自得去看看。」
顏墨白懶散而道:「施粥之時,乃正午。長公主若要與微臣一道過去的話,待早朝過後,我們便該出發了。」
鳳瑤神色微動,卻是並無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