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7.第177章 傅焓的深淵
傅焓跟在戎奚身後走進了宮殿。
純白的穹頂，純白的地面，整個空間彷彿冰鑄雪雕的一般。不知從哪裡吹來陰森森的風，讓人寒毛直豎，傅焓搓了搓胳膊，對身後的李諾道：「怎麼這麼冷……」一回頭才發現自己身後空無一人，李諾根本沒有跟進來。
「李諾？你在外面幹什麼？」傅焓喊了一聲沒人回答，下意識走到門外，頓時驚呆了——山坡和石階都不見了，湖泊也不知所蹤，映入眼帘的是大片的幕布，以及匆匆來往的行人，像是什麼劇院的後台。
這一定是幻覺……傅焓閉目三秒鐘，再睜開，很好，仍舊是後台，遠處隱約傳來急促的鼓聲，彷彿什麼人正在表演。回頭，宮殿不見了，他出來的那扇大門變成了一麵灰色的水泥牆。
「李諾？姜師兄？」傅焓心中驚疑，摸了摸那面牆壁，冰冷而粗糙，手感極為真實。
鼻端飄來淡淡的香水味，傅焓的大腦有些輕微的混沌，隱隱覺得情況不對，但整個人彷彿沉在噩夢中，非但無法掙脫，還不由自主地繼續想要沉迷下去。
「傅焓？」有人喊他的名字，傅焓回頭，只見一個穿著黑色西服裙的中年女人匆匆走來，皺眉打量他一番，道：「你怎麼穿成這幅樣子就來了？下一個就輪到你上場了，還不快去換衣服？！」
傅焓覺得她十分眼熟，仔細想了想，依稀記得是他初中時期的爵士鼓老師！
「快點啊，還愣著幹什麼？」老師不由分說拉著他穿過一道走廊，將他帶到一間更衣室，「換好禮服馬上去後台準備！」見他表情空白，勉強對他微笑了一下，「別緊張傅焓，我會在台下看著你。」
老師匆匆離去，傅焓懵懂間想到了什麼，看向房間一角的穿衣鏡，鏡中人依稀是少年模樣，比李諾還要小一兩歲的樣子，骨架纖細，胸肌單薄……於是，他確實回到了初中時代，準確地說是初二那年，參加全國爵士鼓大賽的時刻。
但是，為什麼？他為什麼會回到小時候？
傅焓腦中時明時暗，整個人彷彿溺在溫暖的水裡，快要窒息了，卻沉迷於那溫暖的包容，完全不想出來。
恍惚間他已經換好了禮服，像牽線木偶一般順著夢一般的劇情往前台走去。
掌聲雷動，雪亮的頂光照得他兩眼昏花，完全看不清台下的觀眾是什麼表情，只看到黑壓壓的頭顱一排一排一直延伸到看不見的遠方。
傅焓深吸一口氣坐了下來，拿起鼓槌敲響了第一個鼓點。
生澀的鼓聲帶來顫悠悠的迴音，強烈的恐懼感忽然浮上了他的心頭，模糊的記憶像失真的電影一樣在他腦海中匆匆播放著。傅焓記得自己這次大賽因為太過緊張一開始就打錯了好幾個音，後來聽到觀眾席發出若有似無的議論聲，於是更加緊張，更加焦急，接下來的表演簡直可以用一塌糊塗來形容。
最終他一敗塗地，連最差的名次都沒有拿到，之後很久沒能鼓起勇氣再次拿起鼓槌。有那麼一陣他甚至懷疑自己根本不該打鼓，以後永遠無法再在觀眾面前穩定地表演。
後來還是老傅發現了他的問題，強行帶他去學拳擊，讓他體會用整個身心去對抗恐懼，對抗疼痛的感覺，並在恐懼和疼痛中學會反擊。
「音樂就像打拳，唯一的訣竅就是不停地戰鬥下去。」
傅焓停止了凌亂的敲擊，靜等片刻，深呼吸，從頭重新開始自己的演奏。
激越的鼓點如行雲流水一般從鼓槌下跳躍出來，像心跳，像拳頭擊中對手，一下一下，令他血脈賁張。傅焓眯著眼睛享受這肆意縱橫的一刻，看到自己的伴靈從舞台一側走來，華麗的皮毛在燈光下閃耀著絲鍛般的光華，赤金色的眸子精光閃爍，流露著想要吞噬一切的慾望的光！
是的，他是豹，是狩獵者！他狩獵著觀眾心神，他要用音樂吞噬一切，征服一切。他要像自己的伴靈一樣襲擊、嚙咬，讓自己的精神成為舞台的主宰！
充滿殺意的鼓點急促地敲擊著耳膜，傅焓深深吸氣，嗅到空氣中血腥的分子，那是觀眾向他散發出的請求征服的信號！
獵豹發出難以壓抑的貪婪的低吼，慢慢走向觀眾，走向那一個一個綿延到遠方的頭顱，接受他們的臣服，吞噬他們的精神。
潘多拉的盒子被打開了，傅焓體會到一種無法言喻的巨大的滿足，他長期以來壓抑的野心，和想要征服一切站在世界頂端的渴望，像火山一般噴發了出來，讓他又痛苦，又驕傲。
恍惚間，他發現自己與獵豹融為一體，邁著強悍的補步伐走向觀眾。他眨動著黃金般璀璨的眸子，看到無數弱小的伴靈從他們的身上分離出來，野兔、鴿子、企鵝，甚至是細小的松鼠……它們在他暴戾而又貪婪的俯視下瑟瑟發抖，發出瀕死般幼弱的嗚咽，彷彿在祈求他的仁慈，又彷彿是在呼喚他的吞噬。
弱者的氣味讓他垂涎三尺，他猛地撲了上去，咬住一隻野兔的喉管，吮吸著它體內流動的彷彿鮮血一般美味的沉迷與恐懼。
難以描述的充實感讓他快活極了，心臟也隨之激烈地跳動起來。他丟下了兔子撲向了松鼠，之後又丟下松鼠撲向了羚羊……無數伴靈在他血腥的狩獵之下屍橫遍野，然而他的渴望卻越來越強烈，越來越強烈……
密集的鼓點鋪天蓋地般掩殺過來，淹沒了整個音樂廳，傅焓徹底放縱著自己的本能，放縱自己用音樂展開殺戮。他不想再掩飾自己的野心，他要每一個觀眾都全身心地信仰他，膜拜他。在音樂的世界里他就是王者，就是神！
恍惚間，心底里一個顫抖的聲音小聲提醒他：夠了，停止吧，音樂的世界沒有王者，也沒有神。音樂是治癒，不是殺戮，你只有控制你自己，才能控制你的鼓槌，才能用它救贖你自己……
火山爆發之後，只留下鋪天蓋地的灰燼，傅焓倏然間醒悟了什麼，急促喘息著想要讓自己停下來，然而身體完全不聽使喚，他完全被困在了獵豹的身體里，根本分不清是自己在支配獵豹，還是獵豹在支配他。
他只能瘋狂地繼續撕咬，和自己的精神體一起走向毀滅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