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4.第174章 重合的情節
夜晚李諾躺在課桌拼成的床鋪上，腦海中又迴響起毀滅之塔中傀儡師戲劇般的寓言：
「我開啟了文明，又親手將世界毀滅……從荒寂到生機，我們經歷了無數個世紀，然而當野心膨脹的時候，我們只花了那麼一點點時間就走向了終極的毀滅……」
「可誰願意生活在荒寂中呢？誰願意在漫長的黑夜中慢慢孕育那一絲絲可憐的生機？我們只是想快一點，再快一點……」
「神啊，你給了我們甘泉，為什麼又把毒藥倒在泉眼裡？你眼睜睜看著我們痛飲，然後唱著歡快的歌謠走向滅亡。」
「這不是遊戲，是命運，是輪迴，是宇宙中每一刻都在上演的悲喜劇。」
那麼，玉戈山，人類的世界，會不會也有這樣一個輪迴，也有像機械廢城那樣被徹底毀掉的一天？
李諾看著窗外滿天的繁星，又想起劉博的話來，人類是智慧而節制的，就像查干湖上的漁民，懂得用六寸大的漁網來保證魚群的繁衍，懂得給大自然喘息的機會，懂得萬物平衡適可而止的規律。
所以，不，不會的。
第二天一早，FLINT和極速信標告別巴掌村的村民，跟導遊回到了山下的戈頭村。
活動最後一天他們每個人都要錄一段專訪，面對鏡頭李諾談起了和導演那晚在教室中的對話：「如導演所說，人和自然確實是一種此消彼長的關係，但在我看來這並不意味著對立，或者人類對自然單方面的征服和支配。誠然我們此刻是站在生物鏈的頂端，但我們對這個世界的了解遠不如自己想象的那麼深刻透徹。如果在沒有認識到這一點的情況下貿貿然地去征服和改造，導致的後果我們能夠承受嗎？或者說，我們的的子孫後代能夠承受嗎？」
「這麼說，你對開發玉戈山持反對意見？」採訪者問道。
「不。」李諾誠懇地說，「過去兩天我們看到了這裡令人驚嘆的美景，也目睹了山民們困苦的生活。我希望後者可以改善，但前提是實施改善的人能夠對玉戈山的現狀有一個科學而清醒的認識，而且這種改善是溫和的，有節制的。」
「公益基金會希望能夠通過這部紀錄片吸引全世界有經驗的開發者，你怎麼看？」
「技術上的共享無疑是有益的，但我希望他們能尊重當地的自然環境和傳統環保理念。」李諾斟酌著答道，「這裡的原住民世世代代生活在山水之間，對這片土地充滿感情，我希望這種感情能夠傳遞給幫助他們的人。」
「所以，你擔心引進外來者會造成過度開發？」採訪者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直截了當地問道。
李諾只好也直接了當地回答：「是的，我認為玉戈山需要來自外界的科技支持，但不需要來自外界的過度的野心。」
採訪結束，李諾輕輕嘆了口氣，作為一個音樂組合FLINT對這裡的未來可能完全沒有資格置喙，但起碼他說出了自己想說的話，對得起自己的內心。但願紀錄片播出以後，FLINT能用自己微薄的影響力讓一部分人保持清醒，有所思考。
然而一直以來壓在他心頭的巨石還沒有落下——他至今沒有猜透BOW為什麼要讓他們參加這部紀錄片的拍攝。他曾經擔心對方會在偏僻的森林裡對他們下手，或者藉助攝製組的力量再次迫害抹黑他們，但整整三天什麼意外都沒有發生，即使在昨天晚上他們冒雨前往巴掌村小學的路上，也沒有任何人向他們動手。
現在拍攝終於結束了，下午他們將要離開這裡，那麼這一整個的環節到底有什麼作用呢？難道真的只是讓他們在紀錄片里露個臉，利用他們的人氣吸引觀眾嗎？
李諾滿腹疑惑地回住處收拾行李，卻在半路上遇到了導演。導演跟他打了個招呼，道：「我看了你剛才的採訪，沒想到你的思想比本地人還要保守。」
「哦，是嗎？」李諾知道他那套關於征服和支配的理論，但並不打算說服他，畢竟他拿著BOW和R資本的投資，必然要代表對方的立場。
「我以為你認同我的觀點。」導演卻反過來想要說服他，「前天晚上我們聊這個話題的時候你並沒有反駁我，我以為你贊同基金會引入專業資本改善這裡的環境……」
「我是贊同引進專業技術。」李諾打斷了他，「但我並不認為技術和資本是一回事，而且『改善』這個詞兒用在這裡似乎並不恰當。」
導演挑眉道：「有趣，我發現你是個很有想法的人，比我想象的更有性格……你在擔心什麼，擔心過度開發帶來的資源枯竭？」
「難道這不值得擔心嗎？」李諾反問，「還是說你覺得那是幾十年幾百年之後的事，不如交給以後的人再去擔心？」
導演搖頭嘆道：「犀利的問題……然而換個角度看這又有何不可呢？科技在發展，人類不會局限於一座山，甚至一個星球，往遠了說，宇宙這麼大，一座山的存亡算得了什麼？只要我們不斷進步、進化，還有無數未知的世界在等待著我們去發掘。人類作為世界的主宰如果一直採取保守的發展觀念，又怎麼能夠走到今天這一步？」
李諾徹底領略了他的自信和野心，在他身上幾乎看到了傀儡師的影子，而腦海中的機械廢城也漸漸和玉戈山，和整個人類世界重合了起來。
於是他認真地說：「首先，人類並不是世界的主宰，如果連這一點都不承認的話那我們可能連現在的家園都保護不好，遑論發現什麼新世界。其次，無論我們的雙腳走到多遠，如果思想還停留在野蠻擴張的階段，那就談不上什麼進步和進化。導演，我不知道你為什麼這麼執著地想要說服我，也許你應該好好看看身後的這座山，再試著說服一下你自己。」
導演的眼神微微一變，似乎想要說什麼，但最終沒有說出口。李諾看著遠處巍峨的峻岭，道：「導演，我的理想是用音樂讓人變得更美好，你呢，你拍紀錄片的初衷是什麼？真的只是為了代表投資方的立場嗎？」
導演沉默了，良久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言不發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