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集
信號發射器留在葉殊這裡,所以他們無法立刻查到紀零的行蹤。
幸好葉殊眼尖,提前注意到了車牌號碼,在交通部門的幫助下,他們使用電子眼,調動各路監控,終於鎖定了袁姍所乘的那輛車的去向。
葉殊灌了一杯咖啡,強忍住輕微的過敏反應,深吸好幾口氣才把胸口那股燥熱給壓制下去。她天生對咖啡過敏,如果在疲勞時喝咖啡,就會上氣不接下氣,極難喘息。但這些情況在此時此刻都無傷大雅,她需要咖啡打起精神,緊繃神經。
葉殊將警槍塞好彈匣,別在腰后,冰冷的金屬物凍結了她腰側敏感細膩的肌膚,所觸之地,如荒原冰川,一片薄涼。
她做好了緝兇赴死的準備,深吸一口氣,再度睜開眼,心道:「如果袁姍敢碰紀零一根指頭,就算是死,也要讓她付出代價。」
也是在這一刻,葉殊才懂了自己有多強的責任心和佔有慾。用滑稽一點的說法就是:打狗也要看主人,袁姍別想在她的地盤上撒野。
葉殊欠這個男人的債,她要親手償還。
由於徐隊長和岐山區警局申請了協助,他們早就出警,在必經之路的路口堵住了袁姍的車。車裡沒人,車窗上寫著:讓葉殊一個人進來,別的人不許踏進屋子半步,否則我就殺了他,你們知道我的手段。
車停在一間深山別墅前,大門洞開著,黑漆漆如隧道,深不可測。
此時的夜已深了,街道上空空如也。
不過一會兒,就下起了小雪。蓬鬆的雪粒,如淺白螢火蟲,漂浮在枝椏間,朦朧一片。
葉殊觸了觸那雪花,一瞬之間,那冷物就被她的體溫灼傷,化成一汪水澤。
她將槍支從腰后擠出,被寒風凍得通紅的指節輕輕扣在扳機上,沉甸甸的禁忌之物就此握在手中。
徐隊長抿唇,國字臉上有一線焦慮,他沉聲道:「小葉,你別急,我們先看看情況。」
葉殊微笑,寬慰他:「徐隊長,你也是知道的。在這種情況下,我們處於被動,雖然不能一昧按照劫匪所說的條件去做,但最好的解決方式就是服從要求,再趁機解救人質。袁姍和其他劫匪不同,她不想要錢財,她只想要我的命,我是唯一的賭注。況且,她的陰謀被揭穿,本來就不想活了,誰知道會下什麼狠手。」
「那也不能賠上一條命,拿人命換人命,這不合規矩。」
「有什麼規矩不規矩的,做警察的,就是保家衛國,」葉殊故作出一個燦爛的笑容,「說句和工作無關的話,我的命是紀先生換來的,我必須要去救他,不然這輩子,我的良心都會不安。所以這一趟,於公於私,我都要走一遭。」
「行,那一切小心。」徐隊長憂心忡忡地拍了拍耳廓,示意葉殊戴了藍牙耳機,有什麼情況一定要第一時間和他們聯繫。
葉殊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她將警槍上膛,抱著十二分的小心,躡手躡腳踏入別墅內。
袁姍應該就在上面,她肯定是發現了什麼,所以在警方追蹤到行蹤之前,先行把紀零劫持到了這裡。
既然換命的計劃結束了,那麼就只能進行復仇這一步了。
她疑神疑鬼,從來沒有真正相信過什麼人。所以能在短短的一個小時之內,迅速發現端倪,從而對紀零下手。
袁姍不會讓紀零死的,她得拿他換葉殊的命。
畢竟葉殊才是毀掉她一生的人,她不會放過她。
屋內很靜,或許是沒開燈,只有借月光引路的緣故,氣氛都凝滯了。
葉殊聞到一股灰塵的腐舊氣息,從四面八方緊逼而來,這是常年沒曬太陽的緣故,也有人說是塵蟎的味道。
幸虧她早有準備,此時不慌不忙從褲子后口袋裡掏出一柄手電筒。灼目的光總算是照亮了一方天地,遠處刻滿刮痕的柜子上,擺放著數不盡的蝴蝶——其實仔細一看就能清晰發現,那些色彩斑斕的小生物都是標本,蝶翼艷麗,勾勒出姣好的眼睛輪廓,那是為了恐嚇天敵的。而現在,這些「眼睛」虎視眈眈盯著葉殊一樣,令她渾身不適。
葉殊下意識觸摸了一下那薄如蟬翼的蝴蝶,幾乎是在瞬息之間,那翅膀碎成了粉末。或許是因為放置太久,早已風乾了。
蝴蝶代表著什麼?化蝶重生嗎?
袁姍是指她自己是蝴蝶,起初歷經磨難,從層層束縛的繭里蛻變,最終變成妖冶的幻蝶嗎?
葉殊小心翼翼踏上台階,每走一步,她都會停下來四處打量,搜尋關鍵物品,從中得到某些訊息。
這裡太靜了,總覺得在暗色的帷幕底下,有不為人知的生物在竊竊私語,悄聲打量她。
畏懼,還是惶恐?
葉殊分辨不清,她氣喘吁吁,不知為何,心臟又開始快速躍動,一點都不顧及她的感受,驟然發難。
或許是她的喘息聲太過於濃重,以至於徐隊長焦慮地問:「小葉,沒事吧?」
葉殊顫動唇瓣,發出嘖嘖兩聲暗號,代表肯定的回答。
她再度打起精神,往走廊盡頭的那扇門前去。門開了一道縫隙,漏出一斜光,如同午後黃昏那種淡色,帶著朦朦朧朧的暖意,鋪了一地。
葉殊最怕這種門,這樣的場景似曾相識,與她夢中遙不可及的記憶相聯繫,凝結成一線。
門後有什麼?
門後有秘密。這一點毋庸置疑。
葉殊所受到的傷害都與一扇門有關,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竟慌裡慌張,害怕去觸碰那一扇門——明明沒有豺狼虎豹會突然躍出來,咬她一口。最多也就是蝴蝶,袁姍這一隻會噴射毒液、又渴求自由的幻蝶。
葉殊帶了網與鎖,正打算用鏈條囚禁它,讓它永不見天日。
吱呀一聲,門還是被她推開了。
紀零半癱在屋內,有氣無力地垂著頭,倚靠在垂掛帘布的浴缸旁邊。手腳一併被牢牢的繩索捆綁,勒出斑駁的血跡,估計是粗糲的繩索刮破了男人細膩柔軟的皮肉。
葉殊不敢輕舉妄動,她舉起槍,深黑色的槍口環顧四周,橫掃了一圈,又定了下來。
「袁姍?」她試探性地喊了一聲,沒人回答。
葉殊怕其中有詐,不敢貿貿然去救紀零,只能壓低聲音,喚了一句:「紀先生,能聽到我說話嗎?」
原本虛弱的紀零在此刻突然睜開眼,他頗為眷戀地看了一眼葉殊,勉力扯出一抹笑容,痛苦地回答:「你來了?」
話音剛落,高大的男人就閉上了眼角,額角不住溢滿溫熱的汗液,在冷冽的夜裡,徐徐冒著白色的霧氣。
他怎麼了?
是袁姍做了什麼手腳嗎?
「你別怕,我怎麼會傷害他?不過是怕他逃跑,打了一點鎮定劑,」袁姍扯開一側的門帘,手裡的刀立馬就顯了形,輕飄飄抵在紀零的脖頸上,「鎮定劑可真是好東西,要不是我有朋友患有心理疾病,我還真的得不到這種處方葯。你可別動,就算開槍射中我的手腕,也沒什麼用。脖子上的皮最薄了,稍微一滑都能漏血嗆風,誰知道他會怎麼死?你說是吧?」
「你想做什麼?你恨的人是我,我交給你處置,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所以你別碰他。」
「你愛他嗎?」袁姍突然問了一個問題。
「愛?」葉殊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從未想過愛不愛的問題,老老實實說,「我不知道,不過他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人。我想袁小姐也有很重要的人,應該能體會我這種心情,或許你不用這麼悲觀,只要你自首……」
「話不要太多,」袁姍做了噤聲的動作,纖長的食指豎起,抵在粉嫩的唇瓣間,「我不喜歡聽這些廢話。我知道我要殺了你的,不惜一切代價。你以前要是聽我一句勸該有多好,我讓你別插手這麼多事,你就不聽。本來全部人都能獲得幸福的,我的人生也就此煥然一新。」
「這樣的幸福,是犧牲一部分人所獲得的。對他們來說,這很不公平。」
「這個社會本來就是弱肉強食,我比他們有手段,怎麼就不能爬到上面?這一切本來都井然有序進行著,你憑什麼橫插一腳?」她嘲諷意味十足地嗤笑一聲,說,「就為了所謂的真相?如果這個真相會讓所有人都感到痛苦的話,那還要揭露它嗎?」
令所有人感到痛苦的真相?
葉殊一瞬間想到了什麼,太陽穴一陣抽疼。她單手捂住了,輕輕砸了一下手掌,繼續道:「真相就是真相,無論什麼時候都要大白於天下。我們做警察的,一輩子都是為了這個真相奔波。」
「所以說,你們真累。」
葉殊抿唇,問:「在此之前,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哦?問我?」袁姍沒想到這個女人這麼不怕死,到現在還鎮定自若閑聊。
「小姍去哪裡了?」
袁姍不知想到什麼,笑了一聲,眯起眼睛,打量她,「到現在還記得她?」
「我想知道。」
「我之前是不是和你說過,想要代替一個人生活,必須要消滅那個人。由此可見,小姍一定是死了。但下手的不是我,是周然。」
「為什麼要殺她?她還那麼小……」
「為了活下去,只能殺人呀!」袁姍開懷地笑了,「為什麼你會這麼甜,什麼事情都能想的這麼簡單?我從小就知道不能奢求別人的溫暖,誰都不行。周然把我帶出來。是要讓我殺人,殺死我的養父母。他們這麼好,我卻得殺了他們,否則『意外身亡』的人就是我。周然沒有救我脫離苦海,他從人販子手裡買走了我,也只是把我從一個地獄帶到了另外一個地獄。所以,我憑什麼用善意對待別人?我這一生就沒有接受過任何人的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