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 胭脂淚盡隔彼岸〔5〕
「我不明白!你到底想要什麼?」慕容煙大聲質問。
「想要什麼?我不想要什麼呀。那日你們不是情比金堅、生死與共嗎?我就是好奇,想要看看這真正的愛情,到底是什麼模樣。」
「就算是我甘願為慕楚而死,對你又有什麼意義呢?愛就是愛了,不是用來考驗的!」慕容煙不服氣地辯駁著。
「那是因為——它根本經不起考驗。不信,我將這解藥交給你的小相好,他到底是會選擇你呢,還是他自己呢?怎麼樣,要不要來猜猜看?」
「我……」慕容煙一時語塞,心裡竟然有些發虛。
「想知道答案嗎?」蠱司像是完完全全地看透了她:「很快你就知道了。」
黑暗裡傳來急速的風聲,慕容煙很快便被人一把摟在了懷裡,還未等她開口,來人又攜著她風一般地掠了出去。確定了她沒有受傷,慕容煙感到面前的人無聲地鬆了口氣。
她將方才蠱司的話轉述給了慕楚,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乖,不哭。我們一起來想辦法。」慕楚安撫地拍著她的頭,眉頭亦緊蹙。
「慕楚,你是怎麼打算的?」一直在一旁沉默不語的柳盈秋突然開口問道。
「蠱司製造的蠱,只有她自己能解嗎?」慕楚問。
「除非有比她更厲害的蠱婆,如今看來這法子是行不通了。」柳盈秋搖搖頭。
「那沒有辦法了,我只能將解藥留給煙兒。」慕楚說的輕描淡寫,面上仍是淡定從容,彷彿生死對他來說不是一件值得在意的事情。慕容煙瞪大了眼,尚未來得及反駁,卻聽得柳盈秋激動地開了口:
「不行,你絕對不能死!」
「叫我眼睜睜地看著煙兒在我面前死去,我同樣做不到。前輩方才也說了,讓我好好珍惜她,人這一輩子很短,莫要做讓自己後悔終身的事。」慕楚卻並沒有看他,只是溫柔地掖了掖慕容煙的衣角,替她擋住了深夜的冷風。
慕容煙覺得自己很想哭,整個人像是泡在溫熱的水裡。哪怕現在就能替慕楚去死,她也心甘情願。
柳盈秋看著擁抱在一起的兩個身影,終究還是下定了決心:「如今之計,只能我去求求蠱司,讓她改變主意了。」
「如此,便只能拜託前輩了。」
慕楚摟著慕容煙,目送著那個緩緩朝小黑屋走去的清孤背影,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
【第四節】
「這麼快便想明白了?」聽得腳步聲,蠱司輕聲笑了出來。但她的笑容在瞥到來人時戛然而止。
晃晃悠悠的鞦韆停止了擺動,她就停在了那裡,一時間連風都忘記了呼吸。
「是你。」蠱司重新笑了起來,那笑意突然就透出了冰冷而怨毒。
「是我。」柳盈秋看著黑暗裡高懸的那抹微影,只覺得那樣陌生而敵意的氣息讓他從骨子深處感到了顫慄。
「你還真是命大呀。這一路的蜚蛭魈鬼、冥川蟒蛇、石頭癲蠱竟然都沒能攔住你,竟然讓你還能活著出現在我的面前。」
「大約是因為你也想再見我一面。」柳盈秋顫抖著回答。
「見你?」蠱司像是聽到了什麼可笑的事情,冷笑一聲:「你有什麼資格?」
「阿曦,你早知道我來了。如果你想要我死,我絕對活不到今天!你一定也是想著我的是不是,我們分開了這麼多年……」
「住嘴!」蠱司突然發了怒,一抹風狠厲刺骨地打在了他的嘴角,將他的面龐抽的歪向了一邊。
「在我心裡,你早就是個死人了。」蠱司緩緩地坐了回去,憤怒不過一瞬,她很快便又恢復了平靜。
「當年的事,我也不想的。若不是為了我們的女兒,我也不會拋下你!阿曦,你不知道這麼多年我都是怎麼過來的。我知道你的日子不好過,我又何嘗不是日日煎熬?早知道不如同你死在一處,也好過這麼多年的生生別離……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夢裡反反覆復都是你……」
柳盈秋說不下去了,他雙腿跪在了地下,仰著頭,雙手捂著臉。多年的折磨已經讓這個男人處在了崩潰的邊緣。
蠱司看著男人動情的懺悔,卻沒有絲毫的動容,甚至覺得很可笑。她譏諷地笑著:「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還是一樣地會花言巧語。你為了彼岸蠱騙了我那麼久,卻還在這裡假惺惺地裝什麼深情。」
柳盈秋愣然苦笑:「卻原來她將彼岸蠱留給我,便是要讓你這般記恨於我……」
「我讓你活到今天,便是要親自折磨你,也叫你體會體會萬蠱噬心的**滋味。」蠱司從鞦韆上落了下來,無聲無息地踏上了地面,捲起幽冷的風。
「死在你手裡……」柳盈秋眼睜睜地看著一道黑影從她的手心飛了出來,直直地鑽入了他的左胸,沒在了血肉里。隨著蠱司的動作,那條金蠶蠱在他的血液之中遊走,所過之處,血管爆裂,肺腑俱損,撕心裂肺的疼痛讓他翻滾在地,眼前陣陣發黑,青筋暴起,卻仍舊強撐著咽下了**,斷斷續續地:「我……死也……瞑目……」
「這不就是你們心心念念也要得到的蠱嗎?怎麼樣,滋味如何?」蠱司笑的快意,似乎對他的慘狀特別的滿意。
柳盈秋死死地摳著地面,指甲嵌進了石板里,血跡淋漓。他不住地顫抖著,卻仍舊不死心地蠕動著,一寸一寸地向著蠱司爬去。
「即便是你靠近我,也是殺不了我的,別白費力氣了。」看著他的動作,蠱司冷酷地笑著。
「救救……我們的……女兒……」隨著蠱司加劇了金蠶蠱的啃噬速度,柳盈秋已經爬不動了。他無力地放開了扒地的手,最後的囈語也不知道蠱司有沒有聽見。
面前的男人已經奄奄一息,痛苦地趴在地面,就快要失去所有的生氣。蠱司卻突然停了下來,明明只消再有一會兒他就會斃命,可她竟然並不想讓他就這樣死去。死是解脫,活著才是折磨,她才不會讓他得償所願。她要他陪著她,鰥寡孤獨,直到耗干身體里的最後一滴血。
她的語氣慢慢地從報復的快意轉為了刻骨的悲涼。
「柳盈秋,我就想問問你,我同你好了七年,將最美的年華和最好的一切都給了你,為你生了個女兒,為了你毫不猶豫地跳進煉蠱的罈子。九十九條鰲蟲啃食全身,你可知道那是什麼滋味?我明明可以選擇死,卻仍舊想為了你而活下來。你不肯留在百蠱峒,我也甘願留下來煉蠱來換你的自由。只要是能救你,無論是什麼我都肯做。可為什麼到頭來,我在你的心裡,卻連個蠱蟲都比不上?」
「阿曦……」躺在地下的男人氣若遊絲,他想抬起頭來再看看她,可卻無法做到。
「為了懲罰我們的叛逃,師父將我浸泡在融銀的罈子里,用鎏銀蠱灌我。灼熱的銀子一點一點地鑽進我的皮膚,在裡面冷卻、凝固,我就聽著我的血一點一點被銀水侵蝕的聲音,你可知那生不如死的痛……如此熬過整整十五日,我想見你一面,不放心師父是否真的放過了你。可你呢?你仍舊偷偷帶著彼岸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百蠱峒……」
「你可知道我有多恨?我再跳進熬蠱的罈子里,那些蠱蟲都紛紛不敢近我的身。我的怨,我的恨,濃到那些整天不見天日、互相殘殺的蠱蟲都比不上……所謂的制蠱奇才,不過是因著我完全放任了自己的心,將它交給了那些毒蠱們。我的心,在那時候就死了,死的徹徹底底。」
「你想再看我一眼,是吧?」蠱司突然笑了,笑的無比溫柔。
她彎腰將柳盈秋翻了過來,盤腿坐在了冰涼如水的地面,將他的頭托在了自己的懷裡,如同過往的無數次一般,他們便是在百蠱峒的竹樓里,並肩聽蟲鳴,相擁賞花開。
白紗拂過柳盈秋的眼,而後又被風吹散開。她笑著低下了頭,他看清了她的臉。
那張臉如同面具一樣泛著銀光,薄薄的皮膚慘白如紙,皮膚下的血管森然可見。那雙唇也是奇異的瑩白色,如同落了白灰的舊木櫃。她咧嘴淺笑,如同從地獄里爬出來的惡鬼。
「你看見了嗎?不一樣了。」她的嗓音淡淡地,依然是那般地悅耳動聽。
「阿曦……」柳盈秋的口氣仍舊滿含痛惜。蠱司微微驚訝地看著那雙眸子,毫無厭惡,只有心疼與懊悔。
「所以,你這般拼了命再來百蠱峒,到底是為了什麼呢?就為了再見一個像骷髏一樣的女人?那你也太傻了。」蠱司將冰冷的銀面貼上他的臉,語氣纏綿悱惻。
「我想留下來。」柳盈秋感受著那徹骨的冰冷,卻覺得那懷抱是那般的溫暖。一顆心漂泊流浪了太久,此刻才像是回到了無比熟悉的家中。有個女人升起了裊裊炊煙,做好了香噴噴的飯等他回來。
「阿曦,再也沒有人能阻攔我們在一起。這一次,我們便共赴白頭可好?」
蠱司沉默地看著懷中眷念無比的男人,他也已經不再年輕,漂泊太久,倦鳥也想歸巢,她不是不願意相信他的來意。不是不恨,可是看著他那樣懇求的眸子,竟在心裡勸慰自己當年他也是迫不得已。她聽到自己已如朽木的心,死灰復燃的聲音。
但這一切,都還來得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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