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 胭脂淚盡隔彼岸〔1〕
【第一節】
翌日,斗蠱選司。斗蠱規則再簡單不過,太陽落下之前,誰能留在小黑屋內,便是新任的蠱司。
眼前的場面和慕容煙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她原以為蠱司和九個蠱術高深的蠱婆會如同中州的那些道士一般,開壇設法,拼上性命斗它個你死我活。卻不料這大半天過去了,竟然是連半個人影都沒有瞧見。
已是日上三竿,小黑屋內卻是一絲動靜都沒。慕容煙百無聊賴地打了個哈欠,緊繃了一上午的神經已經漸漸懈怠了下來。
「現在什麼情況啊?」她強忍著席捲而來的困意,撐著眼皮問向慕楚。
「蠱婆習慣了躲在暗處,並不肯輕易示人。我們看不見,不代表危險並不存在。」慕楚涼涼地瞥著身側圍坐一圈的馬幫眾人。人人都沉默著,眼神在空中交匯又錯開,彼此心懷鬼胎。
黃衫女子卻與他們隔著一段距離,始終面無表情地佇立在那裡。慕楚遙遙與她對視了一眼,拔高了音量笑道:「不知姑娘可否告知,這裡邊現在到底誰贏誰輸呢?」
隔了半晌,黃衫女子才接了話,死氣沉沉:「誰贏誰輸,與你何干。」
「雖然這的確和我們沒什麼關係,但俗話說的好,外行看個熱鬧!若是姑娘能解釋個一二,也好過兄弟們在這裡干坐著傻等呀。」慕楚咧著嘴笑,語氣一派輕鬆,倒真像個事不關己的看客。
「已有六個蠱婆對蠱司發起了進攻,死了兩個,還有三個受蠱反噬,另一個被蠱司重傷。」
「哇,看來蠱司很厲害!」慕容煙忍不住便要拍手叫好。慕楚卻用餘光將角落裡古盈秋不知不覺中緩和了的面色收 在了眼裡。
「第七個蠱婆將疳蠱灑進了黑屋,尚且來不及放疳便被蠱司以篾片蠱痛擊了全身,無法再動彈。」
「第八個蠱婆放了害神。」黃衫女子的語調出現了輕微的波動,似乎這個害神頗厲害的樣子。眾人陪著她靜靜地等了很久,她才再次輕輕地開口:「蠱司用泥鰍蠱要了她的命。」
無人能想象那間自始至終毫無一絲聲響傳來的黑屋裡正發生著怎樣驚心動魄的爭鬥,亦不理解這般以命相搏的斗蠱究竟為了什麼。但一切仍然在繼續,無人能夠阻止它的發生。
「第九個蠱婆……的本命蠱竟然是穿髓蠱。」黃衫女子略略有些驚訝,難得地多說了一些:「穿髓蠱需要七十七足金蜈蚣來施展,這是在幽冥之森也極難找到的,看來是下了血本。」
所有人被她這麼一說都緊張起來,古盈秋更是一眨不眨地緊盯著那間黑屋,彷彿真的能看出些什麼來。可黃衫女子竟再也沒有開口解說,只是靜默地在那裡杵了很久,直到夕陽晚照,將天邊染成一片通紅。
她突然開口,簡短的像是在下命令:「圍。」
隨著她吐出了這個字,馬幫的漢子竟奇迹般地以最短的速度將整個黑屋密不透風地圍了起來,明晃晃的刀槍直指著慕楚慕容煙和古盈秋。
「你們……」慕容煙尚且在發愣中回不過神來,不知道一路同行的夥伴為何要突然兵戈相向。
「師父,果然不出我所料,沒有蠱婆是你的對手,你還是贏了。」黃衫女子卻並不看他們,她站在黑屋的門口,平靜的表面下似乎有什麼黑暗在蠢蠢欲動。
「對啊!斗蠱結束了!蠱司贏了!」慕容煙反應了過來,還是不太摸得清楚狀況。
「不。斗蠱還沒有結束。」黃衫女子反駁了她:「太陽還沒有落下。」
「蠱司,我等這一天,也等了整整十三年。你是制蠱奇才,那些老婆子練了一輩子都還比不過你,更何況是我?我比那落洞蛇女,有自知之明的多。如果不能一擊制勝,便只有死路一條。」
黑屋中沒有回答,黃衫女子卻能感覺到蠱司的虛弱,她蟄伏侍奉了這麼多年,早已對蠱司的氣息了如指掌。
她不再如平時刻意的剋制,像是不吐不快一般:「你知道我有多煞費苦心才說服了這些蠱婆來百蠱峒與你斗蠱?你的蠱術已經如此聞名,幾乎到了讓人聞風喪膽的程度。可我卻知道,即便是蠱術高深莫測如你,最多也只能同時飼養九種陰毒的大蠱,否則也會被蠱蟲的怨煞之氣所反噬,不是嗎?」
「她們雖然比不過你,卻會一個一個地耗盡你這些年來修鍊的毒蠱。如今,九蠱已盡,而我還在這裡。蠱司,你知道為了以防萬一,我千辛萬苦地四處搜集,連七尾冰蠶這等神物都被我找到了!如今我的本命陰環蠱已練成,蠱司你難道不想試試那是什麼滋味嗎?」
蠱司沒有回答,黃衫女卻也不需要她的回答,微微顫抖的口氣里有忍不住的得意。
她身後的古盈秋卻再也聽不下去地開口:「瑪依朵!你這般挖空心思也要置蠱司於死地,到底是為什麼?難道你和蠱司也有仇不成?」
「有仇?怎麼會呢?」她的笑容越發深刻:「蠱司在大山裡撿到我,救了我,將我留在她身邊,又教我學了蠱。我真是感激不盡。」
「那你竟如此恩將仇報、不識好歹!」古盈秋見不得她的背叛,一雙眸子里怒的像快要噴出火來。
「我也不想這樣的,可我有什麼辦法呢?要想當上蠱司,就只有這一條路子。所以只能委屈我的好師父了。」黃衫女回過頭來,笑盈盈的眼波里卻分毫未見愧疚。
「當上蠱司對你又有什麼好處?」古盈秋很得直咬牙。
「什麼好處?」黃衫女笑了起來,像是在嘲笑他的天真:「你也看見了,若非我能當上蠱司,這些中州眼高於頂的人又怎麼會甘願聽我的指揮?即便是你,心心念念的,不是也只有蠱司嗎?」
「我、我和他們不一樣!」古盈秋被她戳破心事,更加地氣惱。
「你們有什麼想說的話,趁現在趕緊說吧。畢竟,你們再也沒機會開口了。」黃衫女看著他們的眼神如同在看死人:「怎麼,不信?你們剛來那日泡的木桶浴舒服嗎?那裡面,我特意為你們放了癲蠱,馬上你們就可以體會到那種生不如死的感覺了。」
慕楚不疾不徐地走上前來,即便是死到臨頭他還是那副處變不驚的表情,唇邊掛著笑意:「如此,我確實有幾句話,不過卻是想同張幫主說的。」
此刻既已撕破了臉,張六便再沒了那副猥瑣的樣子,一手拿著劍,目光謹慎地盯著走近的慕楚。
「一路同行了這麼久,張幫主竟然是一絲破綻也沒露,教在下好生佩服。只是在下的好奇心實在是有些重,實在不明白這幽冥之森到底有什麼,竟能讓張幫主這般的執著。我還從沒見過哪個貪財的人,貪到連寶物的影子都沒見著卻這般不要命的了~」
「你懷疑過我?」張六盯著慕楚,只當他是垂死掙扎。
「不該懷疑嗎?張兄,我一直在想你真正的動機是什麼,直到我們來到了百蠱峒,才突然想明白了。昨晚盈秋前輩告訴我,他躲在蠱司的小黑屋附近暗中探查時,撞見了你私下裡來找瑪依朵。於是他趁著我們都在議事樓時偷偷去了翻了你的屋子,果然找到了許多不同用途的蠱。這更證實了我的猜測,你們來這裡,就是為了找到這些蠱,並帶走它們。」
「你們昨晚就知道了?」張六有些驚訝。
「知道了又能如何?如今一切已成定局,你們再無可能翻身了!」喚作瑪依朵的女子卻毫不擔憂,不願再與慕楚多浪費口舌。
「非但如此,張幫主,我還猜到了你的身份。你們其實是影閣的人,對嗎?韓太守將徐世昌的圖謀告知了影閣,影閣便派了你們偽裝成馬隊與我一同前往,必要的時候將我除去,帶回邪蠱,沒錯吧?」
「你什麼時候發現的!」張六的語氣里已經起了殺意。
「從知道你叫張六的那一刻開始,到你明明可以拔刀卻眼見著我被蛇骨纏卷的時候確定。一路我都太過警惕,你無法下手,那一場意外卻是個極好的機會。我在被蛇淹沒的那一瞬,看到了你嘴角的笑容,可真叫人心涼啊幫主。」
「那你也沒道理就知道我是影閣的人!」張六以為自己已經做到了萬無一失,可他發現自己還是低估了慕楚。
「這個就很好猜了嘛~說到這裡我突然有一件事想問張幫主,您是不是有個認識的人叫張七?」
張六的臉色一變,嗓音低沉:「那是我弟弟。我弟弟被派去刺殺一個權貴,從此再也沒有回來。閣里說他任務失敗,死在了對方手裡。」
「那張幫主想不想知道,令弟是如何死的呢?」慕楚淡淡地問。
「你難道知道?」張六滿不相信地瞪著慕楚。
「承蒙厚愛,在下便是張幫主口中的那個權貴。張幫主想要殺了我報仇一點都不冤枉,令弟確實死在了我手裡。」慕楚極快地抽出無名刀架住了張六因為仇恨而瞬間刺來的劍,幽幽地開口:「但我想讓你知道的是,令弟死在了胭脂淚下,這種毒陰毒無比,會讓服下之人整整七天也不會死去,可它發作時卻猶如百箭穿腸,萬蟻噬心,日日如此,無葯可解。」
看著張六強忍悲慟扭曲的臉,慕楚卻像是無動於衷地繼續說著:「而這胭脂淚,在這幽冥之森之中,卻有著另一個名字。」
「彼岸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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