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歷史軍事>長樂未央之胭脂淚> 106 寂夜凝雲應無月〔7〕

106 寂夜凝雲應無月〔7〕

  所有人都呆立在那裡,不能反應。隻眼睜睜地看著觸目驚心的顏色圍繞著劍的四周開始慢慢浸染開來。


  她喜著硃色,鮮血不過是平添更艷,可那緩緩浸透硃色羅裙的色澤,竟是由內而外的深黑,爬上衣袍之時猶如令人恐懼的地府曼陀羅。血腥的氣味在空中飄散,聞得人只覺得頭皮陣陣發麻。只是那團黑血似是極黏稠,尚且流了小半圈,竟已悉數凝固。


  鬱結在胸口,像是一個好不了的疤痕。


  慕容凝只感到冷,無邊的冷,從頭冷到腳,從手冷到心。


  並沒有多餘的表情和話語,她仍舊那般定定地望向姬無夜,如同往常無數的日日夜夜,她在他的眸子里看見的,只有自己的倒影。


  明明只有自己啊。


  如果沒有那把穿胸而過的劍。


  她的表情漸漸變得了無生氣,往日的柔情與方才的激烈統統不見了。她就那樣矗立在那裡,脊背筆直,平靜到有些可怕,好像那個被刺穿了胸口生命堪憂鮮血直流的人不是她似的。


  那一種沉默的姿態,大約便是哀莫大於心死。


  半晌,她開口,不同於方才的激烈詰問,她的語調放的很輕很柔,如同情人間的呢喃:「姬無夜,你就是這麼好好對我的?」


  只清清淡淡的一句,像是詢問又像是喟嘆,令在場之人無不惻然。


  姬無夜仍舊保持著方才的姿勢,手握劍柄,劍的另一端在她的心裡,兩人之間不過一寸,卻隔著一柄長劍,三年光陰,半截生死。


  「你……你怎麼不躲?」他顯然也沒有料到她竟硬生生地接下了他那一劍,話音雖儘力控制,可還是剋制不住有些懊悔。


  「這樣,你是不是就滿意了?」慕容凝極其平淡地望著他,說出來的話亦是傷人。


  姬無夜被她噎的說不出話來,心中紛亂,五味陳雜。


  見他不答,慕容凝再次開口:「是不是就算今日我死在你的面前,你也是不肯信我的?」一句話說到最後,眼眶已經泛紅,卻仍舊死死地剋制著不落下一刻淚來。


  那副兀自強撐的模樣,堅強里的柔弱,竟不知為何刺痛了姬無夜的眼。他心亂如麻,無法給她回答,面浮現的愧疚卻真切。


  是他護月衣心太切,卻沒想過從頭至尾,傷她多深。


  明明幾日前,一切都還朝著好的方向發展著,他們嘗試著彼此了解,也有過意想不到的親密,似乎真的能如尋常人家夫妻一般,舉案齊眉,互相扶持,相敬如賓。


  只是為何突然之間,一切都倒退回了原點,不,甚至還要更糟些。


  他想不明白,亦不情願。


  「……」他嘗試著開口挽回些什麼,竹林卻蹊蹺地被急速的風擾亂的樹葉狂舞。


  眾人紛紛朝竹林方向望去,只見緻密的竹林間奇異地分出一條路來,一個猶如謫仙的銀髮男子便毫無徵兆地出現在眾人的面前。他趕得急促,可衣衫卻未見一絲不整,面容毫無狼狽之色,仍舊是那般一塵不染。


  未及走近,他一眼便望見了對峙的場景,低低嘆了口氣,朝著慕容凝的方向開口:「你合該命中有此一劫。」


  他的話似是很久才傳到了慕容凝的耳畔,她緩緩偏過頭來,看向他的瞳孔毫無焦距:「命?我不信命的。」


  陌上塵微微蹙著眉:「既已算到,為何不躲?」


  「躲?廉貞星的『囚』,如何躲?躲去哪兒?」她目光空洞,彷彿對周遭一切都失去了在意。


  感嘆的片刻,他已走至了二人的面前,只是漫不經心地瞥了姬無夜一眼,姬無夜卻在他的眼神中變得羞愧難當。陌上塵封了慕容凝的穴道,拔出了長劍,將她摟在了懷裡,愛憐地摸了摸她的頭,整個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陌上塵轉而凝視著慕容凝,憐惜般地責怪著:「何時竟這般逞起強來,寧願流血,也絕不流一滴淚?」


  從沒有人這樣問她。沒有人。


  已經太久了,沒有人問過她心裡是怎麼想的,沒有人關心她是不是難過。她太過強大的外表震懾了所有人,包括她的妹妹,包括她的丈夫。久到她已經習慣了,習慣了喜怒不行於色,習慣了波瀾不驚地按捺掉所有的情緒,習慣了帶著面具活著,彷彿她本就是如此。


  她必須要夠強大,夠冷血,才能夠支撐起未央宮,才能夠庇護她所愛的人。


  太久了,久到她自己都快要忘記了,她還只有十八歲。大禍來臨時她也會害怕,設計別人時她也會擔憂,夜深人靜時她也會脆弱,傷心難過時她也會想要一個可以哭泣的肩頭。


  陌上塵的一番話,帶著濃濃的關切與寵愛,像是年幼時母親柔軟的臂彎,像是那些逃命夜裡無夜溫暖的掌心,就那樣毫無徵兆地擊潰了慕容凝一直平靜的表面,淚水開始打著旋兒在眼眶裡洶湧蓄積。


  他一手為她用真氣護住傷口,一手將她弄亂的髮髻一一整理好,口中是哄誘的口吻:「阿凝乖,哭出來罷。」


  慕容凝一把摟住了陌上塵,淚水排山倒海地傾瀉而下。自三年前無夜墜崖,她幾乎哭盡了所有的淚水,此後便沒再流過一滴淚。此時應是極度傷心,她卻仍舊沒有嚎啕大哭,只是縮在陌上塵的懷裡,遮住臉發出低低的嗚咽,蜷縮的模樣像是一頭受傷的幼崽。


  姬無夜站在陌上塵的面前,很想用同樣的方式去安撫觸摸她,可是最終還是沒能夠伸出手來,只是笨拙地站在那裡,目光里是萬分的懊惱和懺悔。


  原來這般傷害一個深愛自己的人,這種滋味亦如萬蟻噬心般不好受。


  他只求她原諒他。


  可是原諒又談何容易。


  他輕易地燃起她的希望,讓她以為他們相愛還有可能,卻又如此輕易地傷害她,將她置於萬丈深淵。


  慕容凝的情況很不容樂觀。雖然陌上塵已經封住了她的穴道,可是她之前流血太多,加上又怒又急,氣血攻心,此刻哭了一場,真氣散盡,便已氣如遊絲,面無人色。


  慕容凝緩緩地睜開了疲憊紅腫的雙眼,強撐著用幾近耳語的聲音交代陌上塵:「若旁人問起……就說……就說我是……遇了刺客……」


  見慕容凝傷重成這樣,還處處為姬無夜著想,陌上塵的眉頭微微一蹙,但他最終還是什麼也沒有說,只是順從地點點頭。


  慕容凝又吃力地抬起頭來,不太能對焦的目光似乎一直在搜尋著什麼。眾人皆不明就裡,直到她的目光艱難地停留在了姬無夜和白月衣之間。


  她拼盡了最後一絲力氣,虛弱的話音里是無盡的釋然:「我……成全……你們……」


  語畢,歪斜在陌上塵的懷裡,人事不省。


  連白月衣都吃了一驚,不明白她突如其來的寬容是何用意。這句話聽在姬無夜耳里,本該是他想要的結果,卻不知為何有著說不上來的難受滋味。


  陌上塵將她打橫抱起,起身欲走,卻被姬無夜伸手攔住。


  「站住!你要把她帶去哪兒?」姬無夜緊張地盯著陌上塵,他明明比陌上塵高出半寸,此刻卻氣勢全無,只余慌張。


  「我認為這好像不需要向你彙報。」陌上塵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語氣漠然,完全不同於方才的溫和。


  姬無夜也顧不得陌上塵的排斥,只急切切地想將她留下來:「她是季夫人,理應留在季府休養!」


  此話一出,惹得陌上塵一聲冷笑。


  「季夫人?」他細長的銀眸里閃爍著並不友善的譏誚寒芒,依舊冷冷答道:「沒想到季將軍竟還記得,阿凝是你的夫人。我在人世活了這些年,倒是沒見過哪個丈夫為了另一個女人,將自己的髮妻重傷至此。」


  姬無夜驀然愣住,表情有些訕訕然。


  「季將軍要是再不讓開的話,阿凝的性命可就要保不住了。」見姬無夜仍舊寸步不讓,陌上塵出聲提醒,宛如寒冰:「當然,也許是遂了你的願。」


  「我……」陌上塵的話像針一樣扎在了姬無夜的心裡,他卻沒有辦法開口反駁。


  他沉默著側身讓開,陌上塵抱著慕容凝從他身旁毫不停留地走過。那一抹裙角留戀地擦著他的指尖劃過,像是無聲的告別。


  那一刻,他覺得似乎有很重要的什麼,與他擦肩而過,不復再回。


  他們的背影已在竹林間消失了許久,姬無夜卻仍舊一動不動地杵在那裡,影子被夕陽拉的很長很長,很落寞,很落寞。


  【第三節】


  天命十一年,多事之秋。慕容凝終日沉睡,不能理事。慕容汐失蹤數月,不知所蹤。慕容煙遠赴中州,尺素難書。


  三日後,未央宮。


  這是姬無夜第一次主動踏上未央宮的九百九十九級台階。原來,這一路,這樣長,長的像是沒有盡頭。


  可是再長的路,還是會有走到最後的那一刻。


  不知是誰的授意,一路上沒有人攔住他,也沒有人上前接引他,似是他是透明的一般,又或許,只是當他不存在。


  一路上,他的耳邊都飄蕩著金殿之上,容和帝對他的稱讚。


  「愛卿遠赴北荒,捉拿世子,身負重傷,奇功建偉。卻不料招賊人記恨,叨擾府上。幸得夜月為愛卿擋下這致命一擊。汝二人生死與共,鶼鰈情深,令朕也備受感動。朕這裡還有夜月修書一封……」


  生死與共,鶼鰈情深……


  真諷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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