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4 生死難料一線間〔8〕
「停下!停下!快給我停下!」莫達爾失控地命令著,死死地抵住了城牆,大半個身子都探出了高牆之外。要不是厄魯眼疾手快地一把攬住他的腰,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跳下去。
殺手們也聽到了他的命令,但是已經來不及。
慕容汐下墜的勢頭太猛,速度太快,他們已經來不及變換陣型。
所有人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個白色的影子被刀網一塊一塊地切得體無完膚,鮮血滴落在那些透明的刀絲上,將刀絲染的一片血紅。在莽莽高原的浩蕩天際里,有著一種殘酷的美感。
「阿若拉!不——」莫達爾的眼神一瞬間變得撕心裂肺,因為他看見了一道火紅的刀線正橫亘在慕容汐墜落的下方。
那把刀絲會將女孩子攔腰斬為兩段,變為身首異處的一具屍體,然後再切割上更低的刀絲,如同方才她被削斷的那縷髮絲一樣,碎成密密麻麻的碎塊。
慕容汐的周身似乎籠罩著淡色的光芒,這也許是她生命的最後一刻。
已經有士兵閉上了眼睛,不忍心再看下去。
風聲忽然靜止了。不是消弭,而是停止了。風沙的形狀還在天空里翻滾,可是瞬間竟然停住了。
同時停住的,還有慕容汐和那些鋒利無比的刀絲,以及控制著那些刀絲的殺手們。那根離她最近的刀絲,距離她的腰際不過毫釐,腰上玉佩的青繩已被削斷,那玉佩竟然奇迹般地保持著懸挂的形態,不曾墜落。
城牆上的人亦不明就裡地左顧右盼,一頭霧水,顯然是搞不明白此刻的狀況。
慕容汐卻再明白不過。這不是她第一次遭遇如斯場景。只是那一次,這樣的術法限制住了她的自由;這一次,卻及時地挽救了她的性命。
空。縛。秘。術。
北荒境內,竟也有著這樣強大的秘術師。
她背對著城牆,面前是廣袤遼闊的高原,被空縛秘術壓制的絲毫也動彈不得,無法得知是誰救了她。
她的心裡,竟然騰出了些若有若無的期望。
腦海里慢慢勾勒出了一個人的身形,淡而朦朧,唇邊的笑容像是天邊的星辰,眸中的深藍如同無垠的碧海。
會……是他……么……
身後傳來衣物摩擦的沙沙聲,極輕、極快,卻沒有與之配合的腳步聲,彷彿有人正憑虛御風,向她走來。
她的直覺很準確。空曠莽原上的空縛秘術並非一刻便能施成,秘術師本不該現出原形,可此刻為了救她,卻是什麼也顧不得了。
白衣男子瞬間便來到她的面前,他白綢覆面,左手竟然攜著一把長琴。長琴隨意撫動,那些刀絲竟然像大樹上的藤蔓一般,慢慢收合,留出了一道梭形的縫隙。男子用空著的右手攬上她的腰,小心翼翼地將她從刀絲的缺口中抱了過來,動作萬般輕柔,細心地為她避開了所有的傷口。
他將她安置在了玉騅的馬背上,姬無夜的身後,便欲撕開衣襟替她包紮。
低頭的剎那,她看到了他懷中長琴的琴頭上,雕著一朵精緻素雅的白蓮。
她想起了跳鳳舞九天的那一夜,想起那個重重帷幔之後的白色身影,想起了那修長十指翻飛著演奏出了那樣的鏗鏘之聲。
是那個琴師。來自炎朝的琴師。
他是誰?
為什麼會出現在北荒?
又為什麼要救她?
疑問在她的腦海里盤旋,身體卻順從地被他牽引著包紮,那觸及肌膚的手指節分明,色澤若雪,溫度似寒冰,可她竟然沒有生出絲毫的排斥。他的十指那樣靈巧,將白袍在她的傷口處層層纏繞,帶著刻骨的熟悉。
見她一瞬不瞬地凝視著他,他笑了笑,即便是隔著面紗,也能感覺到那笑容有著定人心神的力量,如朗月清風。
那感覺……那感覺……
片刻前,不知從何而來的失望竟就那樣消散了,那個少年的輪廓和面目漸漸變得模糊……
只剩下了那雙眸子。不知他是不是施了幻術,她竟然說不出他瞳孔的顏色,只覺得那瞳孔中恍若浸了滿目繁星,一眼望去,就能感受到一股神秘古樸的力量將她捲入其中。
她又迷茫了起來。
「世子!世子!不能再猶豫了啊!」緊急調撥過來的弓兵營已經快速在城牆頭集結完畢,密密麻麻的箭鏃悉數瞄向了不遠處相擁的身影。
只等著莫達爾一聲令下,他卻遲遲張不了口。真是可笑啊,沒有人會管他心中是何感受,沒有人體會得到他內心反反覆復的糾結。
他極盡所能地不讓她死,卻又千方百計地不放她走。
可他也明明知道,只要是她活著一天,她便不會留下。
而現在,無論是活著的她,還是會死去的她,無論如何都留不住了。
心中那個美好的一角剛剛萌芽,他卻要親手去拔去它。根莖破土而出的那一刻,他似乎聽到自己的血管也被扯破了一般,心口有著撕裂的劇痛。
「放!!!」他近乎於絕望地下令,溫熱的淚水滾過冰冷的臉。
萬千箭雨霎時向著那白色的影子鋪了過來,那樣黑壓壓的一片,甚至遮蔽了陽光。慕容汐感到天色暗了下來,像是小時候她站著抬頭看暴風雨來臨前烏雲翻滾的鉛灰色天空。緊隨其後的雨滴突如其來,砸在皮膚上會有冰冷的痛感。
其實也並不是十分的疼。她仔細地想了想。
她恍恍然地睜著一雙清澈空靈的眼,表情是從未有過的無辜。
白衣琴師背對著那團巨大的死亡陰影,溫柔地覆上了她的雙眼,視線被阻擋之前,她見他唇邊的笑意,仍舊絲毫未減。
那一刻,久負盛名叱吒風雲的女劍客微仰著頭,任由那個男子攏著她的眉眼,乖巧的像是個小女孩。
那隻沒有溫度的手竟然慢慢地變得灼熱,她的眼珠在他的掌心不安分地滾動,隱約地有絲絲朦朧透亮的光影時隱時現。她感覺到迎面而來的風似是大了些,像是有雙手向後拉扯著她的頭髮與衣物。耳畔卻沒有傳來萬箭齊發的凌厲呼聲,讓她微微感到詫異。只有偶爾幾聲物體落地的輕響,沒有逃過她像鹿一樣的警覺地耳朵。
她隱隱有些不安,有些按捺不住地想睜開眼。那隻手就像是洞悉了她想法一般放了開來。
映入眼帘的是曙光破曉,萬千金絲灑落,彷彿雨過天晴。可面前的地面上,卻一隻箭的痕迹都沒有留下,彷彿剛剛不過是她恍了眼的幻覺,其實並沒有什麼箭雨,周遭的一切平靜到像是什麼都不曾發生過。
她看向身畔的男人,男人的一隻手籠在長袖裡,另一隻手仍舊半抱著琴,姿勢神態都同方才分毫不差。撞上她的視線,他的眸子里依舊笑意盈盈,寬和的像是能滴出水來。
回家吧。他沒有說話,她卻彷彿能從他的眸子里讀出了千言萬語。
待她回過神來的時候,玉騅已經賓士了一段距離。此刻她才發覺,布洛依城外是一塊地形極為特殊的高崗,那高崗向南延伸著高坡,內里卻低洼,綿延著宛如漏斗,卻偏偏是離開的必經之路,九個殺手正是隱藏那陷阱一般的窪地附近,將慕容汐逼至了絕境。唯有到了高處,才能夠發覺這一處天然的屏障。而此時玉騅已經將她帶離了那處危險之地,從此刻起,千里之路,再無人可以困住她。
她忍不住回頭看去,視線無法從那個白衣的男人身上移開。他似是在催動著什麼複雜而龐大的陣法,耀眼的金芒陣陣閃過,紫黑之氣蒸騰,那些籠罩在那片高崗之上的血色與怨氣,竟彷彿一層一層地變淡了。
那個男人的背影是那樣的單薄而又那樣的偉岸,仙風道骨,渾然天成,說是天神下凡也不為過。
彷彿能察覺她的視線,男人回眸沖她淺淺笑著,眉目柔情刻骨。風光霽月,教人神魂俱失。
她本能地想要張口……
卻喚不出他的名字。
恰在此時,他們已經疾馳至了高崗延伸的最高處。玉騅長嘶著揚起四蹄,從高崗上一躍而下,穩穩地落了地。茫茫草原,一馬平川。風吹草地,日光和煦,宛如生天。
馬不停蹄,一路向南。
——
與此同時,千里之外。
鳳凰台上的女子似是受到了什麼巨大的衝擊力一般,跌跌撞撞地後退了許多步,直到後背抵住了鳳凰台外象徵性砌注的低欄,險些翻下身去。
她面色蒼白如紙,極力地穩住了身形。
卻不知是牽動了什麼傷口,痛的她精緻的五官一陣抽搐,竟忍不住地極速嘔出了一口血來。
那血卻不是新鮮血液的紅色,而是極度濃稠的黑,一大片噴洒在地,竟於片刻之間便凝固成型,像是不小心潑翻了的墨汁。
女子的唇也被染上了怵目驚心的黑紫色,襯著煞白的面色,陰森可怖。
她卻像是被抽幹了渾身的力氣一般,緩緩地跌坐在了冰冷的地面上,漸漸躺倒。伸出的手心裡,一個極其複雜而又惑人心神的明黃符咒正慢慢地隱入了膚色之中。
這一場生死劫,逃出的是誰,囚禁的又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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