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人情(四更賀白銀)
我方在動,敵方也在動。
晌午時分。
一輛表面上中規中矩的凱美瑞緩緩行駛在大街上,車速極慢,黑色的車膜遮擋住了外面的光線,空調開的很足。
號稱聚義門堂主陳零手下第一殺器的肖破風帶著一副墨鏡,安靜開著車。
凱美瑞後排,坐著兩個在普通人眼中無論如何都沒可能坐在一起的人物。
身材幹巴瘦小的陳零臉上掛著含蓄笑容,正跟他身邊的一個在中年和老年中徘徊的人物聊天。
男人大概五十來歲的年紀,身材相貌均不出眾,但隨意坐在車裡,就有種從骨子裡透出來的威嚴,不怒自威,不是身居高位多年的人士,斷然培養不出這種氣勢的。
「老陳吶,因為身份關係,我們兩人見面的機會很少,但這次的事情我得好好找你說道說道,你這麼做讓我的工作很被動!這些年你坐在堂主的位置上,還是很遵守遊戲規則的,不能說你問心無愧,但也沒怎麼禍害普通老百姓,可這次的事情影響太過惡劣。你當楚家是好惹的?說了多少次要慎重,可你是怎麼做的?」
「知州大人,這事真不怪我,江湖有江湖的規矩,弱肉強食,楚老二殺了別人的兒子,還不允許人家報復了?有人報復他,損失的東西我搶過來,原本就是很正常的事情,可他手下有個年輕人不遵守規則,反而到處破壞,我求和都沒用,所以才有了現在這個局面。」
陳零輕聲笑道,看起來很鎮定,但眼神深處卻隱隱帶著一絲憂慮。
「少給我打馬虎眼,那個叫沐楓的年輕人,在凱悅酒店的事情過後,也莎是打算拉攏的對不對?可你是怎麼做的,處處置人於死地,老陳,現在做什麼事都要有證據,道家的那個傳人殺姬無邪那件事,現在已經成了懸案,被衙門認定為意外姓死亡。聚義門分堂的事件,到底誰是真兇還不一定,你率先就把這件事情捅出去,是站不住腳的,這是在給我施加壓力!」
在天海除了顧忌知府之外連城主的面子都不買的天海知州龔仁語氣嚴厲道,近乎訓斥。
兩人身上都帶著聚義門的標籤,但從四品的知州龔仁是聚義門真正的中堅派人物,陳零充其量不過是聚義在天海的一個堂主,帶著各自不同的身份和地位,龔仁說起話來從來就沒有客氣過。
「知州大人,證據是可以查的。分堂近百號人命,經過媒體報導,縮短到了二十個,雖然依舊是大案,但給你們官老爺帶來的壓力卻小了許多,你有壓力。知府大人難道就沒壓力了?他是名符其實的正三品大員,壓力要比你大得多才對。如果你能派人控制住沐楓,用些手段,從他嘴裡套出一些證據來的話,那肯定是天大的功勞,就算跟知府大人說話,你底氣也會足很多,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陳零笑呵呵道,語氣頓了頓,看著臉色毫無變化的龔仁,平靜道:「這個時期,知府大人只要有點頭腦,都會選擇求穩,如果選擇把火燒到你身上,那原本平靜的格局就會出現變數,你走了,沒準會來個更難對付的角色。他只要不對你知州大人出手,那接下來的事情就容易了許多,道家的那個傳人是關鍵人物,他必須要死。」
龔仁微微眯起眼睛,看著窗外午後天海的景色,沉默良久,才淡然道:「這是也沙的意思?」
「我辦事不利。少門主現在沒有別的選擇,既然不能拉攏,那就要除掉。」
陳零臉色木然道。
一個直呼軒轅也沙的名字,一個卻要喊少門主,身份高低,在明顯不過了。
「好一個辦事不利。」
龔仁冷笑一聲,他在官場廝混了這麼多年,怎麼可能不知道陳零的這點小心思?
所謂的辦事不利只不過是幌子而已,帝都聚義門方面原本打算拉攏沐楓牽制住真義盟和姜家。
結果身邊這老頭卻怕沐楓破壞了自己現在的地位,虛與委蛇,表面上答應著要拉攏沐楓,背地裡卻開始下殺手。
人果然都是只能看到眼前利益的生物,陳零這種做法,不符合聚義門的利益,但卻有益於他自己,而且這老東西也容易被龔仁控制,所以他才沒有多說什麼。
陳零面無表情,一點都不慚愧的望向窗外,手指在大腿上輕輕敲打著,極具節奏,貌似是一曲京劇。
「送我回去。」
龔仁淡淡道:「這件事情不能做的太明顯,免得招人非議,衙門的人會繼續查兩天,然後我打招呼,把事情牽扯到沐楓身上,讓他配合調查。」
陳零神色平淡道:「好的。」
默默開車一直裝啞巴的肖破風將車調頭,駛向天海官府大樓的方向,腦海中不停的回憶分析後面兩人的對話,看似無意的撫摸了下身上的一枚紐扣。
——
與此同時。
朝廷大院一號別墅內。
極為低調來天海似乎只是為了送妹妹上學,沒有引起任何人注意的梅道理坐在沙發上,眼神專註,正在泡茶。
茶不是好茶,茶葉店中隨便可以買到的碧螺春,茶具也普普通通,沒什麼出奇的地方。
但梅道理卻異常認真,每一道工序都力求完美。
在他身前,一個看上去普普通通的五十來歲老人坐在沙發上,饒有興緻的盯著面前的梅道理,嘴角帶著笑意,顯得極有耐心。
他是這棟別墅的主人。
天海知府,華夏王朝貨真價實的三品大員,伊諾言。
沒有跋扈彪炳的氣息,沒有讓人望而卻步的深沉城府。
他就這麼坐在沙發上,如果忽略掉他的身份的話,這是個很容易給人一種極強親和力的人物。
梅道理泡完茶水,假裝無意的看了看桌子上的報紙,笑道:「伊伯伯,知州大人這是在給你施加壓力啊,聚義門分堂的事情我聽說了,鬧得很大,他分管宣傳和衙門,這種事情捅到媒體,影響很惡劣的。」
「給我施加壓力,何嘗不是給他自己壓力?老龔的姓子太急了,爬到這個高度都不知道耐著姓子做工作,處處讓我為難,讓他下來也好,不過總督大人那裡恐怕又要頭疼了。」
伊諾言微微感慨道,端起茶杯吹了吹,又放了下去。
梅道理臉色一喜,知道這是伊諾言在明確表態了。
畢竟他雖然是姜家的人,可達到他們這種高度,自己的想法很重要。
輕易不會被其他人的意見左右,姜家的話,也只不過是建議多過於命令,伊諾言自己開口表態,那就證明事情已經板上釘釘了。
「伊伯伯,江南的劉叔叔讓我替他表態,如果他可以來天海的話,一定盡全力配合您的工作。」
梅道理保證道,笑意異常溫暖親切,兩人坐在別墅大廳,似乎是同一種氣質兩個年齡層的人物,只不過伊諾言表現的比梅道理更為老道。
伊諾言眯了眯眼睛,不動聲色,眼神深邃道:「切入點在哪?」
「在一個叫沐楓的年輕人身上,他目前正在背一個黑鍋,對方似乎已經上鉤,把這件事情捅出去是第一步,下一步衙門的人應該就會找到他身上,這個人很關鍵。他一旦被衙門帶走,就有了梅家和真義盟朝著聚義門開炮的理由,到時我們將知州大人的一些事迹揭露出來,將他拿下去之後,剩下的事情,伊伯伯交給我梅家來運作就是。」
梅道理信心滿滿道,笑的像是一隻老狐狸:「知州大人現在最大的依仗就是認為伊伯伯會求穩,不能動他,這是他的死穴,我們抓住這個機會,就要立即行動,穩准狠,一次姓將他掀翻。」
伊諾言沒有出聲,沉默良久,才眼神複雜道:「是三清觀出來的吧?」
梅道理愣了一下,默默點頭。
伊諾言似乎有些出神,眼睛中神色變幻,似乎在回憶著什麼,良久,才語調低沉道:「應該找個機會去三清觀敬空冥前輩一壺好酒的,可惜,我沒臉去見他老人家。」
梅道理不敢說話,一個字都不敢說,這種時候,出聲亂表態,也太二了一點。
「去吧,你們按照計劃來就是,到時需要我出手,跟我說一聲。事情結束后,那個從山上下來的孩子,讓我見見。」
伊諾言輕輕揮手道,下了逐客令。
被伊諾言短暫的沉默給憋出一身冷汗的梅道理點點頭,應了一聲,快步走出朝廷大院的一號別墅,坐進自己的那輛輝騰,揚長而去。
伊諾言站起身,來到自己的滿是書香氣息的書房,坐在書桌後面,拿出一支簽字筆,寫了幾個名字。
沐楓。
姜翀燕。
南宮飄飄。
軒轅也沙。
不知道有意還是無意,他提筆的時候,將沐楓這個本該不被人熟知的名字,寫在了最前面,那沐字幾筆,也格外濃重凌厲。
他被帝都派往天海任職知縣那一年,道家剛剛跌入歷史塵埃不到五年。
之後十多年的時間內,他就再沒離開過這個地方一步,知縣。通判,知州。一直到現在的正三品知府。
真正的朝廷命官。
他對天海的貢獻,遠遠大於任何人,在天海的影響力,也絕對要比其他人想象的還要龐大。
堪稱一言九鼎!
這個做官做了一輩子為老百姓做了無數件實事好事能無愧無絕大多數人的知府,一輩子只對寥寥幾個人心懷愧疚。
第一是養育了他這麼多年最終卻沒有享福的父母。
第二就是當初在一次官場動蕩中,那個關鍵時刻站出來將自己從七品芝麻官提到了正六品的老人。
原本伊諾言認為那是自己仕途的終點,可從那以後,他卻平步青雲,扶搖直上。
那一次的提拔,是真正的雪中送炭。
但當那個宗門在一夜間轟然倒塌的時候,他卻沒做什麼,也沒有能力去做。
伊諾言永遠記得當初那個老人跟自己說過的一句話:當好官在於掌握民心。
那個時候,老人是帝都除了林越之外最風雲跋扈的人物,指點江山,意氣風發。
那個時候,只是個帝都最普通的小官,避過劫難,遭到提拔,卻心懷忐忑。
這麼多年過去了,山還是山,水還是水,人還是那人,只是心不見了。
也正是因為這句話,當初他擔任天海知縣的時候,面對九大宗門伸出來的橄欖枝,他最終選擇了姜家。
因為姜家一個僅僅十六七歲還沒成年的小女孩特別大逆不道的對他說了一句:「其他宗門只能給你符合他們利益的成績。但姜家,可以不計利益的給你民心。」
她這麼說了,姜家也是這麼做的,這些年,姜家在他身上投入了不下數十億的巨額金錢,完全沒有計較利益。
招商引資。
下崗工人分配。社會養老福利。
慈善教育。
他沒有貪一分錢,全部用到了實處,所以他現在成了天海最受人擁戴的高官,清官,好官!
他欠那個老人的。
對姜家那個如今已經是姜翀燕母親的小丫頭心懷感激。
所以當那個老人的傳人入世,並且遇到了姜家那小丫頭的時候,伊諾言比任何人都希望他們能走到一起。
身份上的差距,他願意來替那個還未見面的年輕人彌補一下。
伊諾言輕輕眯著眼睛,看著白紙上的四個名字,最終在沐楓的名字上面停留,輕聲自語道:「這份情,該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