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卷:天真的罪惡(十七)
孩子能做到的最大的惡意是怎麼樣的呢?
林映空覺得封容一定很能理解,可是在剛才的討論之中,他始終不動聲色。
——他的部長早就學會了怎麼樣將自己和那段過去剝離開來,哪怕再怎麼痛苦,也能保持面無表情。
林映空如是想著,想著封容前頭的二十多年是怎麼過來的,心口就能感到一陣心碎般的窒息。
封容沒開口,只是難得溫順地靠在了林映空的肩膀上,將身體的重量都交給了他。
也許這是封容所能表達的最大的示弱和信任。
林映空親吻著他的發旋,心裡又酸又軟,「我愛你。」
封容笑了笑,「嗯,我知道。」
林映空撫摸著他的後背,帶著安撫的意味。
兩個人就這麼靠在一起,不說話也不動彈。
過了好一會兒,封容才平靜地道:「其實你不用想那麼多的,該過去的都過去了,我現在過得很好。」
「始終還是不一樣,雖然我很不想承認……」林映空呢喃道,「可是傷害就是傷害,時間沒辦法撫平所有的傷口。」
甚至會造成巨大的黑洞,將整個人都吸了進去,挫骨揚灰,不得復生。
……他的部長曾經就差點掉進了那個黑洞,林映空死死拽著他的手,不顧一切把他拉了回來。
可是林映空偶爾仍然會擔心那個黑洞再次重啟。
封容反抱住他,「別擔心,陶幽鏡不是說了么,我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林映空有點哀傷地看著封容,「可是他也說過,你的心病只能緩解,永遠不可能痊癒。」
精神類的癌症比身體上的癌症更可怕。
助手先生從來都是很樂觀很愛笑的,封容很少看到他這麼難過的樣子,有點慌了,「映空?」
林映空努力挑起嘴角,「沒事,就是……就是有點不開心。」
他當然不會覺得是因為封容的心理承受能力太差才會遇到那麼多困難,得了不可逆轉的心理疾病,可是他仍然沒辦法對傷害過封容的人抱以善意,羅成也好,封容的母親也好,百里家族也好,甚至是那些欺負過封容的孩子,無論是間接的還是直接的,有意的還是無意的,林映空都不願意原諒他們。
——他們親手造成了封容半輩子的災難,幾乎害死了他。
林映空曾經看過這麼一幅圖,一面被砸出無數龜裂痕迹的玻璃,代表一個人對一個人的傷害,中間貼上一個小小的創可貼,代表著那個人說的對不起,然而小小的創可貼永遠無法彌補那些龜裂的裂痕。
他的部長几乎被這些人逼得支離破碎,林映空花盡無數力氣才把他小心翼翼地黏補回來,見識過他的痛苦和絕望,甚至還有更深沉的林映空觸碰不到的裂紋藏在封容身上,至今還沒有完全被補好。
那麼,那些傷害過封容的人憑什麼要被原諒呢?
林映空算得上是一個善良的人,他唯一一次的不善良,就是用在那些傷害過他心愛之人的人身上。
封容不知道能怎麼安慰低落的林映空,只能抱著他說:「沒關係的,都過去了,而且你已經做得很好了,真的。」
沒有林映空,他都不知道一個人活著到底圖的是什麼。
封容從不覺得自己需要去怪罪什麼人,但是他也不希望林映空替他去怨恨什麼。
林映空吸了吸鼻子,「部長,你是不是覺得你過得不好也是活該的?」
封容輕微怔住,因為以前的林映空很少那麼直白地跟他討論過去的事情。
林映空低頭看著封容,目光裡帶著一股洞悉一切的力量。
封容無奈苦笑,「對不起。」
林映空啞聲道:「你沒必要對我說這句話,你對不起的是你自己。」
因為出生時引起的那場洪災害死了太多的人,因為他的母親一遍又一遍重複他的該死,因為他有意無意間接傷害了百里夢鄢的戀人,所以封容當初在識海里,拒絕了林映空的滿腔愛意,選擇了逃避。
——他覺得這一切都是他的錯,所以他選擇了自我毀滅。
如果不是林映空拽住了他,封容永遠都不會選擇鼓起勇氣去面對這一切苦難。
——他害怕和這些災難抗爭,他覺得這是他應得的報應,比起親自面對,他寧願獨自跳下深淵去贖罪。
封容的眼神有點放空,「其實我不介意羅成拿我當了實驗品,某方面來說,他成就了現在的我,只是……」
只是有時候他會在想,擁有這樣的能力,也許並不是祝福,而是一種詛咒。
逆天強悍的能力讓他成為靈異學界的英雄,但是也帶給了他二十多年人生里如影隨形的苦難,就像是那些被他連累而死的人命,成為了他爬到高位的動力。
很多東西都是雙刃劍,好壞參半,沒人能只得到成果而不付出代價。
林映空問:「只是什麼?」
封容深深吸了一口氣,搖頭,「沒什麼,真的,都過去了,我現在可以接受這一切了。」
林映空眼神複雜地看著他,「那如果再有人欺負你呢?」
你會覺得那是你活該的么?
封容卻是笑了笑,「不會有人欺負我的。」
林映空道:「才不呢,還有很多人……」
封容打斷了他的話,「你不會讓人欺負我,不是嗎?」
林映空怔了怔。
封容笑了笑,嘴角的弧度很放鬆,臉上的笑容很動人,「我相信你不會讓我吃虧的,對么,映空?」
林映空忍不住伸手去觸碰他嘴角的笑容,動作很輕,像是怕驚破了一場美麗的夢,他喃喃道:「你說得對,我不會讓任何人再欺負你了。」
也許在很多人眼裡,封容比他強大,比他的地位高,比他擁有的權力更多,好像已經沒什麼可以打動他的了。
可是只有林映空知道,封容的閱歷太多,半輩子沒過完,卻似乎吃盡了一輩子苦,他那麼強悍,也那麼脆弱,只有林映空可以擋在他面前,為他擋掉所有的苦難。
除他之外,還有誰能讓封容放下防備,放下武器,放下面具,露出自己柔軟的內里呢?
……
樓下。
狄冰巧給孫兵兵重新換了一瓶點滴,然後去給乘小呆和丁有藍煮了點麵條當夜宵。
丁有藍是在用衛星實時地圖搜尋這附近的異常之處,乘小呆本來是想給狄冰巧幫忙的,不過孫兵兵一直沒有醒來,他就去丁有藍那邊當幫手了。
狄冰巧的手藝不算好,但是丁有藍和乘小呆還是很給面子地吃了個乾乾淨淨。
夜深人靜的,工作也很無聊枯燥,他們三個人坐在一起,便隨意地聊了起來。
「話說……」乘小呆突然想到一件事,「剛才說到那些小孩氣欺負孫兵兵的時候,爵爺的表情有點怪怪的。」
爵爺是那些粉絲給南宮爵的稱號,相當霸氣側漏,總辦外勤組的成員們偶爾也會這麼喊。
丁有藍並不奇怪,「南宮爵小時候在孤兒院里的生活並不好。」
乘小呆有點不解,「孤兒院真的那麼不好嗎?」
「也不是,大部分孤兒院也不至於說很差勁,頂多是缺乏一些規範管理,」丁有藍認真地道,「但是爵爺長得太好看了。」
狄冰巧想了想,「這不應該是好事嗎?其實我沒想明白他長得那麼好,為什麼沒有被人家領養?」
丁有藍撓了撓腮幫子,「就是因為他長得太好了啊,孤兒院的工作人員可能會優待他,那肯定就會被其他孩子排擠孤立,就我查到的情況來看,當時有三戶人家想要收養他,不過都被其他孩子給破壞了,後來爵爺自己不願意被人收養,就一直呆在孤兒院了。」
「沒有一戶人家成功把他領走過?」乘小呆也很詫異。
「額……」丁有藍有點欲言又止。
乘小呆看出來了,追問:「真的有?後來怎麼了?」
狄冰巧本來也不是想特意八卦南宮爵的隱私,可是丁有藍的表情引起了她的注意。
被他們兩個人直勾勾地看著,丁有藍有點尷尬,低聲道:「其實他被兩個家庭領養過,但是都被退回去了,一戶人家是因為他們家的女主人懷孕了,另一戶人家……男主人看他長得太漂亮了,你們知道的,就爵爺這個長相,小時候沒長開,跟小姑娘差不多……」
丁有藍表達得有點含糊,但是狄冰巧和乘小呆都聽懂了,露出一臉悚然的表情。
見他們明白過來了,丁有藍乾咳一聲,「所以就這麼回事嘛……那戶人家的男主人在孤兒院做過好幾次義工,另外幾個孩子可能發現了什麼,在他說想要收養一個小男孩的時候就把爵爺給推出去了……」
乘小呆打了個冷戰,「怎麼辦,我都不敢直視小孩子了……」
狄冰巧嘴角一抽,「你自己也是個小孩子啊。」
乘小呆抱頭,「可是我以前很少見過這麼可怕的小孩啊啊啊——」
雖然總辦外勤組接過很多任務也是跟小孩子有關的,不過總體來說小孩子是犯罪者的概率還是比較少的,他們經常充當的是拯救孩子的角色。
丁有藍道:「大部分的孩子還是比較純真的,不過我們最近認識的這些小孩就是反面教材了。」
狄冰巧嘆了一口氣,「我總覺得現在的熊孩子越來越多了。」
丁有藍沉吟,「無非還是家庭教育的問題,父母無法以身作則,每一個熊孩子背後,跟著的都是熊家長罷了。」
不是孩子越來越熊了,是現在的熊家長越來越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