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卷：墮天使與神之歌（三十七）
有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其實路西法都在考慮一個問題——
七宗罪，真的是代表著墮落嗎？
墮天使的存在，就能證明他們是污穢的么？
假如他們墮落了，那麼為什麼同樣墮落的人類卻不會受到同類的譴責，偏偏只有墮天使要遠離故土，眾叛親離？
除了等待和耶和華之間的結果之外，路西法幾乎把大多數的時間花在了這些問題上。
並不是沒有墮天使懷念曾經的故鄉，路西法也時常會夢見那片被白雲覆蓋的天國，可是隨著年復一年的思考，他仍然堅持了自己的想法。
也許過度的傲慢和貪婪等習性是不對的，但是一味地苛求七美德也是另一種極端。
生靈就是生靈，開智之後，心就會隨之生來，正如七情六慾從來斷不掉的人類反而在世界上生存得更好一樣，人性有好有壞，這些東西的存在才能推動整個種族的發展。
曾經東方天界認為無情無欲方為仙，推行若要成仙必定情慾斷絕的修行方法，然而成功者寥寥無幾，反而導致東方靈異學界的高階生靈屢屢失敗隕落，關於這套修行理論的對錯爭論了上千年，終於在百年前被廢去。
這已經間接證明了耶和華當年的決定是錯的。
墮天使的墮落不是因為他們有人性。
可是他們又的確成為了墮天使。
為什麼呢？
路西法在房間里發獃，思索到了天光將亮的時刻，最後終於站在了房間對面的那扇房門前。
對方似乎早已經有所預料，路西法剛剛站定，耶和華就打開了房門。
兩個人站在那裡，一個在門裡，一個在門外，一時之間都沒有說話，只是怔然地看著對方，難得沒有無視和怨懟。
半晌后，耶和華才淡淡一笑，「進來說吧，路西。」
路西法沉默著走了進去。
耶和華看了一眼空無一人的走廊，然後才關上了門。
然後其他房間就探出了好幾個腦袋出來。
費蓉對斜對角的丁有藍比嘴型：「攝像頭裝了嗎？」
丁有藍哭喪著臉，對眾人比嘴型回復：「好像被發現了，沒信號！」
總辦外勤組的成員們紛紛嘆了一口氣。
想八卦一下都不容易啊~~~
走廊盡頭的房間里。
耶和華正在用茶具和茶葉泡茶，桌子上還放著一些點心。
用膝蓋想也知道肯定是林映空準備的……
路西法則是坐在一張藤椅上，眼帘微微垂著，目光不經意般掠過了床上的被褥。
床鋪有被睡過的痕迹。
路西法的心臟毫無徵兆地揪了一下。
如果是全盛時期的耶和華，即使來到被規則壓制的人界，又何需睡眠這種無用的東西呢？
路西法身上的禁魔手環已經被他在震怒之下毀掉了，再加上耶和華的秘密已經被路西法猜了出來，便不再刻意掩飾，路西法可以很清楚地感受到耶和華此時的虛弱。
曾經那麼高不可攀的神明，如今似乎也能夠被靈力全盛時的他殺掉……
路西法第一次發現，原來神明也是這麼脆弱的存在。
作為白叢丘他們習慣這麼稱呼歸類的第二代神，路西法見證過創世神遍地走的盛景，如今跺一腳就能讓靈異學界震三震的路西法，曾經也要帶著天使軍團才能和那些實力強橫的創世神相互抗衡。
在墮入地獄之後，路西法將整個西方地獄納入手裡，實力也在節節高漲，他並不以為意，也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能力是不是已經高到了可以殺死創造自己的神明的地步。
今天，他知道了。
可他寧願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看。
這種感覺像是什麼呢？像是人類的孩童看到了自己老邁的父母，像是恩愛的夫妻發現了對方的一夜白頭，路西法和耶和華之間的關係無法用這些來類同，可是那種痛徹心扉的感覺是一樣的，甚至因為時間的漫長而更加深沉厚重，令人不堪重負。
路西法低下頭，茫然地看著自己的雙手，忽然不知道自己糾纏那麼多還有什麼用。
耶和華要死了。
死亡代表了一切的終結。
愛也好，恨也罷，這些都會灰飛煙滅。
路西法頹然地捧住了臉，不想被耶和華看到自己此時眼裡的脆弱，保存最後一份自尊。
他是傲慢的。
但是在耶和華面前，他也是卑微的。
耶和華注意到了路西法周身氣息的暗沉，無聲地嘆息，將沏好的茶放在了茶几上，他坐在了路西法的對面。
「吃點東西？」耶和華問，他自己已經拿起了一塊點心，慢慢吃了起來。
路西法嗅到了點心裡的靈藥的味道，那是補充靈力的藥物。
……耶和華已經衰弱至此。
路西法啞著聲音問：「多……久？」
耶和華頓了頓，「嗯？」
路西法抬起頭，眼眶裡盛滿了紅血絲，「你還能活多久？」
耶和華慢慢地把嘴裡的點心咽了進去，他似乎在思考，好半晌才道：「我不知道。」
路西法紅著眼睛死死地看著他，好像一定要耶和華給出一個答案。
耶和華溫聲道：「天道已經抽走了我未來的命運線，我看不到了，路西，對不起，我不知道。」
路西法心中大慟，幾乎落下淚來。
在命運長河的「未來」這個時間段里，只有每一個徹底消亡的生靈才會再也找不到他的命運線。
神明也不例外。
即使路西法的能力已經幾乎媲美耶和華，但是他仍然不如創世神天生帶來的力量那麼渾厚，他在命運長河裡看不到耶和華的命運線，只能相信耶和華的說法。
……也沒什麼好不相信的，他如果說自己沒事，那才不值得信任。
幾個小時前的負氣和爭吵似乎都成了無用功，所有恩怨在生死面前都變成了笑話。
路西法茫茫然不知所措。
耶和華只是注視著他，目光很溫和，但是又透著一股過於溫和而帶來的虛假感。
路西法緩過神來，注意到了他的表情，然後就慘然一笑，道：「你在我面前還要裝成這樣，耶和華，我們果然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以前他總覺得溫和的耶和華代表了他的脾氣，如神明般悲憫且博愛，所謂神愛眾生，不過如此。
可是墮天之後，路西法才恍然想到——其實那不是溫和，那是冷漠，是一種萬事都動搖不了他的冷漠。
……這是屬於神明的，最殘酷的天性。
耶和華的表情微微僵住了一些，但是他沒有說什麼，只是低低地喚了一聲：「路西……」
誰也不知道他想表達什麼。
路西法自嘲一笑，伸手去拿那杯茶，喝了一口。
然後他怔了一下。
茶是龍井茶。
那天他在封容的辦公室里對封容說，這個茶好喝。
封容說，耶和華也覺得這個茶不錯。
路西法的心神又一次變得恍惚，在耶和華面前，他永遠端不住地獄之王的鎮定從容。
……這個人改變了他的一生，可是就這麼抽身而去，把他丟在了那片漆黑的地獄里。
「如果你要死了，」路西法緩緩收緊手指，手裡的杯子都幾乎被他捏碎，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冷冷地道：「你可以死，但是你也要給我一個答案。」
耶和華並不意外他此時的理智，「你想要什麼答案？」
路西法的腦子裡掠過很多東西，最後只說了兩個字：「墮天。」
小別墅的主卧室里。
林映空小心翼翼地起了床，沒有驚動還在熟睡之中的封容。
雖然昨天晚上發生了很多不愉快的事情，不過這也不耽誤林映空出來旅遊度假的心態，死活拉著部長大人折騰了大半宿，然後就神清氣爽一臉饜足地……唔，起床去聽八卦了。
林映空溜達出了主卧室，下了一樓的客廳里。
總辦外勤組的組員們果然全都在那裡，紛紛跟林映空問好。
林映空往身後的樓梯看了一眼，然後問道：「情況怎麼樣？」
丁有藍報告道：「五點二十二分進去的，現在都半個鐘頭了，沒有打起來。」
祝孟天也道：「靈力測試儀器沒有反應，看來他們的和談氣氛不錯。」
林映空一針見血道：「你們肯定沒有找到偷聽的辦法吧。」
總辦外勤組的成員們：「QAQ！」
不要戳他們的痛腳！！
林映空嘖了一聲，「看來還是得讓部長大人出馬。」
寒露不解地問道：「那部長呢？」
林映空微微一笑，「他有點累，還在睡。」
總辦外勤組的成員們紛紛給了他一個白眼——衣冠禽獸！
林映空毫不在意，還露出一個回味的表情。
一群單身狗們恨不得拿東西砸死他，奈何助手先生淫威積累已久，他們都不敢砸，QAQ……
乘小呆扁了扁嘴，「就算是部長在，也偷聽不到吧。」
林映空理直氣壯地道：「可以讓部長去跟路西法套話啊！」
總辦外勤組的組員們表示嘆為觀止——為了八卦，助手先生都能把部長大人賣掉了，真是八卦之魂生生不息啊~
鄂靜白卻是看了一眼窗外的雲層，搖頭道：「部長就算問到了，也不會說吧。」
「為什麼？」費蓉疑惑地問道。
已經突破S階的鄂靜白閉了閉眼，感應著四周的靈力變化，「我好像能感受到神君說的天道了……他們說的話題，牽動了天道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