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卷：墮天使與神之歌（二十六）
路西法的一字一句都毫不留情，抨擊的力道幾乎撞碎了耶和華的心。
耶和華露出一個苦笑，然而卻是一個字都沒有反駁，再次抬起腳步還想離開。
事到如今，他寧願承認自己懦弱，也不想再提起當年之事……
路西法見耶和華到了這種地步還要逃避，氣得雙唇發抖，金色雙眸之中都暈開無數漆黑的色澤，眼睛在金色和黑色之間交換，顯得極為可怖。
耶和華看著他這個模樣，心中大慟。
遙想當日，西方天國，上帝座下就是大天使長路西法，金髮金眸，白色羽翼，華服聖光之中，宛如天神降臨。
當時別說是天國里的天使，就是地面上的人類，地下的魔族，都無一不為這位天國副君的風采而傾倒。
然而墮天之戰何其慘烈血腥，三分之一的天使隨著路西法高舉反叛大旗，最後路西法戰敗，從天堂九重天一路墮入地獄，歷經九個晨昏，經受脫胎換骨之痛，金髮變得漆黑，羽翼染上夜色，雙瞳在金色與黑色之間掙扎交叉——
曾經的光明之星，成為了地獄里的永夜之光。
耶和華終於停住了自己的腳步，回身看著路西法，眼裡帶著幾分不可言說的悲哀。
他的路西，他最寵愛的天使，終究是恨他的……
見耶和華不走了，路西法的怒氣稍微降低了一些，雙瞳之中飛快變化的金黑色澤也穩定了下來，只可惜定格在了金黑交錯之間，一眼看去竟是有些可怖。
耶和華左右一看，只好將旁邊的一張椅子拖過來，坐在了路西法面前。
兩個人對視一眼，忽然一時之間誰也無話，紛紛都有點恍惚。
他們這些天都在靈安全局總部，明明離得那麼近，這次居然還是他們第一次面對面坐在一起，沒有別人，也沒有互相逃避。
他們曾經那麼親密無間，到了如今，都已經恍然如夢，不可追憶……
耶和華還是比較沉得住氣的，很快就穩住了心神，目光看向路西法，想要說些什麼。
可是還沒來得及開口，耶和華突然就是一皺眉，視線定格在了路西法的手腕上。
原來是剛才一番折騰之下，路西法的衣服被弄亂了，袖子卷了起來，恰好露出那個精緻的禁魔手環！
耶和華的表情一下子就不好看了，想也不想就直接抓住了路西法的手臂，問道：「誰做的！？」
他當然是知道路西法偷偷過來的，靈安全局這邊也沒簽發入境申請書，那麼路西法自然是不可能做了靈力束縛過來的，更何況禁魔手環多是給犯罪的人用的，路西法好端端的怎麼會戴這個！？
耶和華想到這裡就懊惱不已，今天路西法頻頻被總辦外勤組的組員們算計，耶和華只當組員們是故意想給他們兩個相互接觸的機會，壓根兒沒有留意到為什麼路西法那麼輕易就被那群組員們給算計到了！
耶和華的語氣不好，路西法的心情更不好，聞言就直接甩開了他的手，冷聲道：「與汝何干？！」
被他這麼一甩開，耶和華當即就是一愣，理智回籠，他也意識到了什麼，表情有些微變化。
總辦外勤組那邊屢屢插手……究竟是他們的好心，還是路西法本人的授意呢？
耶和華緩緩攥緊了手指，「路西，我們好好談談。」
路西法嘲諷一笑，「我以為是您不願意和我談。」
耶和華眼露懷念，「你還是和以前一樣……」
這種得理不饒人的姿態，真是太讓人熟悉了。
路西法卻是冷冷地道：「您想多了，很多事情都不一樣了。」
耶和華的表情微微僵住。
路西法盯著耶和華的神色，忽然慘然笑道：「我們之間和以前不同了，閣下，如果您連這點變化都沒有發現，那麼我們之間就沒什麼好談的了。」
就算是不死不滅的種族，千萬年的光陰對他們來說都仍然是漫長的，但對於創世神來說也許只是一段不長不短的日子，假如耶和華從未發現這段時光對他來說有多麼難熬，那麼路西法覺得他們之間的確也沒必要再說下去了。
——我的痛苦，你是否不能感同身受呢？
在路西法直勾勾的視線中，耶和華眼露苦意，「時間於我而言並無意義，只是……」
他閉了閉眼，彷彿想要遮掩眼中某些破碎的情緒，「路西，你離開得太久了。」
路西法的指尖猛地一顫，臉上似怒似悲，難以分辨。
耶和華似乎也想到那段失去了路西法的歲月，一時之間竟是無言可說。
沉默的氣氛在他們之間蔓延，明明他們靠得那麼近，一伸手就能觸碰到對方，但是他們之間的距離卻也那麼遠，彷彿地獄與天堂。
「父神……」路西法的情緒已經被他攪亂成泥漿，終於失神般呢喃道，「你究竟為什麼要來呢？」
耶和華的目光暗了下來，「我……」
路西法死死地盯著他，眼中幾乎有火焰燒出，「告訴我……別騙我……」
耶和華幾乎被那股火焰灼傷，他微微側開頭，避開了路西法的眼神，「我……」
他吞吐再三，卻仍然是沒了下文。
路西法怒極反笑，「父神，你以前將我打落地獄的時候可沒這麼猶豫！」
「路西！」提及當年往事，耶和華的臉色上也帶了怒，一眼看去竟是威嚴異常。
但是路西法毫不畏懼，「汝當日所做，竟是不願承認？！」
耶和華的雙目一抖，再也端不住創世神的威勢，語氣慘淡道：「你終究是忘不了當年，路西。」
「你讓我怎麼忘？！」路西法的聲音猛地拔高，「你拋棄了我！父神！你舍我而去，你讓我怎麼忘？！」
話到最後，他的尾音都幾乎破了音，眼眶也倏然紅了一片，最後頹喪地低喃：「你不要我了……天國之中那麼多天使，你獨獨捨棄了我……」
當日彌賽亞被尊為小耶和華，和他這個大天使長平分秋色，萬千天使可以跪他，憑什麼要他路西法對他低頭？！彌賽亞有哪一分是值得他低頭的！？
可是耶和華唯獨單單點出他的名，讓他臣服於彌賽亞……
他親手將他推到了墮天之路！
他怎麼能不恨？！
他怎麼能不記住？！
路西法看著耶和華，終究是忍不住，有淚珠從眼角墜落下來，路西法狼狽地側過頭去，不願意被他看見自己的傷痛。
耶和華看得只覺心如刀割，只是面上不顯，他輕聲道：「對不起……」
但他始終沒說讓路西法原諒他。
墮天是存在的，曾經的天國副君變成地獄魔王也是存在的，耶和華親手將他打落地獄的事實更是存在的……有什麼可以原諒的呢？
耶和華再度起身離開。
只是這一次路西法沒有再攔著他。
因為雙方都知道，他們花費了那麼多時間那麼多精力來見一面，但是誰都沒有當年那般的默契，願意剖開心扉對彼此坦誠了。
他有他的謊言，他有他的苦衷，聽或者不聽，又有什麼不同呢？
房間里變得很安靜。
路西法定定地坐在床上，酒意熏得他頭疼欲裂。
剛才他不過是強撐著和耶和華對峙，如果放在一起，耶和華一定會發現他的不對勁，但是如今卻是一言不發，這究竟是不在意還是……的確沒有發現呢？
別墅一樓的餐廳里。
總辦外勤組的組員們飛快把電腦關上藏好，然後恢復原本那副鬧騰騰的樣子，但是他們心裡都惦記著路西法和耶和華之間的那點事情，簡直恨不得拿一罐「真心水」來給這兩個人灌進去，好讓他們說說真心話！
真是的，好歹是傳說中的神明，能不能不要這麼不幹不脆啊！？
趁著耶和華還沒下來，林映空低聲對封容抱怨了好幾句，他還是有點看不慣耶和華那種神神秘秘不肯多說的態度的。
封容卻是搖了頭，低聲道：「當年路西法反叛墮天，據說是戰敗在米迦勒受理，可事實上是那位閣下親自動手的，但是在流傳出來的故事版本里，他刻意刪除了關於路西法的那部分內容，到現在很多人都沒有搞清楚撒旦和路西法之間的關係，甚至不能確定當初墮天的原因是什麼……現在流傳出來的都是小道消息，亦真亦假的，就算事實沒有變，但是誰又知道初衷是什麼呢？」
林映空聽得若有所思，「你是覺得……當年墮天之戰另有內幕，並不單純是因為路西法不想對彌賽亞低頭，那位閣下一個不高興就看著他墮天了？」
封容無可奈何，「你跟那位見過這麼多面，你覺得他像是那種會無緣無故把自己最得力的天使逼到反叛的地步的人嗎？」
林映空一本正經地道：「他不像是這樣的人，但他像是這樣的神。」
封容：「……」
林映空乾咳一聲，「我就是活躍一下氣氛……但問題是，他有什麼理由這麼做？他當時還沒到衰弱期，幾乎是最強大的創世神之一，他能有什麼事得這麼婉轉來做啊？」
寧願讓自己的心腹愛將痛恨自己千萬年，也要把手下三分之一的軍團逼走，這麼奇怪的事情，耶和華真的會做嗎？
林映空都有點懷疑廣為流傳的故事版本究竟經過多少藝術加工，又和事實相差多遠了。
封容沉吟了好一會兒，才道：「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這麼做……但是墮天之後，路西法的境地並沒有想象中那麼糟糕，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