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卷：墮天使與神之歌（二）
咖啡屋裡。
一個面容靈靜的青年坐在卡座上，手邊放著一杯熱騰騰的巧克力奶茶，手裡拿著一份雜誌，眉眼低垂間溫順而優雅，一眼看去，讓人覺得相當歲月靜好。
這是一個看起來像是溫文有禮的富家小少爺的男人，如果知道他的考古學者的身份，恐怕還要加上一個「學識淵博」的標籤，只有在綳直的脊背和微微抿直的嘴角之間，才看得出他並不如表面上那麼無害和毫無心機。
司淺旭，百里夢鄢的戀人，一個黑道家族的養子，雖然是一個搞考古研究的，但是他本身對武術、槍械、賽車和各種極限運動十分感興趣，甚至可以說是玩得相當擅長。
雖然認識司淺旭的人都誇他心地好脾氣好，可是封容光是看到這份資料的時候，就覺得這個人不對勁，等第一眼看到司淺旭，封容就明白不對勁在哪裡了。
司淺旭乍一眼看上去跟林映空的氣質挺像的，都是那種溫文爾雅的類型——由此可見封容和百里夢鄢不愧是兄弟……
不過林映空的腹黑都是表現出來的，他本人在不化身大魔王的時候也頂多就是有點八卦和惡趣味，性格還是挺好相處的那一種。
司淺旭卻不同，他的所有暴躁和戾氣都被強行封鎖在身體里，只能通過各種極限運動來發泄，對人處事的時候，他無論如何都只用溫和和弱勢的一面示人，連自己都能騙過去的那種，只有到了忍無可忍的時候，他才會爆發出那份兇狠的一面。
可以說司淺旭和百里夢鄢在相戀之後感情之路一直不順，就是因為百里夢鄢不擅長表達，司淺旭又是個把所有不滿都忍下來去遷就對方的，偏偏他們惹上了天道那個大麻煩，各種給他們設絆子，最後在封容的介入下，司淺旭就這麼倒霉地魂飛異界了。
好不容易把人找回來了，經過這一番生死大難，司淺旭和百里夢鄢似乎就看開了一些，剛才封容遠遠看著，就覺得他們之間的氣氛比之前好多了。
當然，封容也不會覺得自己有功勞，現在只想著給司淺旭道個歉，為他曾經做過的事情。
所以當司淺旭抬起頭來的時候，就看到封容冷著臉朝他走了過來。
司淺旭意外，「暗儡先生？」
封容點頭，「我可以坐下來和你談談嗎？」
司淺旭微微蹙眉，但還是請他坐下來了，目光不住地打量著對方。
他知道這位靈執法部部長是百里夢鄢同母異父的哥哥，尤其是那雙丹鳳眼，熟悉他們兩個人的人一定看得出來——這眼睛像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不過百里夢鄢冷漠瘦削卻陰柔漂亮，封容高大英俊而不怒自威，除了那股子冷峻的氣息，他們基本上沒什麼相似之處，所以靈異學界的生靈愣是沒發現其中的秘密。
司淺旭看著面前這個面容冷酷的男人，再聯繫印象中他對百里夢鄢求而不得的失魂落魄，就覺得他睡了兩年多，一覺醒來，大家都變了。
百里夢鄢變得平和多了，就連曾經強撐著驕傲站在他面前的暗儡，也不再露出為了自保而長出的尖銳稜角。
司淺旭想起自己曾經內心的暴躁和憤怒，也是有幾分感慨，再看封容的時候，司淺旭心裡對他的惡感也慢慢地消失了。
他和百里夢鄢的波折也是因為他們之間無法互相信任，兩個人的想法都過分偏激，開始得太倉促，感情里還容不得瑕疵，出事之後怪到封容身上，其實也沒什麼意義。
尤其是百里夢鄢忐忑不安地說起他和他哥關係有所改善、怕他生氣的時候，司淺旭想起他這兩年同時失去至親至愛，一個人孤零零的，又覺得還是有點感激封容這個親人能讓百里夢鄢覺得有所慰藉。
封容自然是不想跟司淺旭繼續鬧僵的，司淺旭也豁然想通，一時之間他們都沒有說話，但是氣氛卻是比以前寥寥幾次見面要好多了。
封容隨手布置下一個隔音結界，終於做好心理建設，深吸了一口氣，表面上很鎮定地道：「很高興你能醒過來。」
他本來都以為百里夢鄢這一生會鬱鬱而終了。
司淺旭意味深長地看著他，「謝謝。」
封容微微抿住嘴唇，低聲道：「兩年前的事情……抱歉。」
沒有想到他是道歉的，司淺旭愣住。
封容強撐著氣場，乾咳一聲，轉移了話題：「鄢……夢鄢最近還好嗎？」
因為封容的母親所在的家族是沒落的古老世家，雖然已經沒有文書記載了，不過他母親打小學的都是古禮古法，所以暗儡也在她的影響下長大，又和外人接觸不多，就多少出現了一些小失誤。
比如古人自稱或者稱呼人的時候經常都用單字，打比方說張良自稱「良」，別人也可以這麼叫他。
封容以前經常管百里夢鄢叫「鄢」，倒也不是表示親密，純粹就是一個習慣，等到他和外界接觸得多了，才發現這樣有點奇怪，只是一直沒改過來，現在有了司淺旭，封容就改口避嫌了。
司淺旭留意到這個小細節，但沒說出來，只是在說到百里夢鄢的時候就微微一笑，眼神柔軟，「還過得去吧，他待會兒就回來，你要見他嗎？」
「不了，我還有事，下次再說吧，」因為司淺旭在場，封容對上自家弟弟還是有點怵，只好轉移話題道：「你們感情很好……希望你們能好好過下去。」
某方面來說他還是輸得心服口服的，他追了百里夢鄢七八年都沒有動靜，百里夢鄢據說和司淺旭只相處了幾天，兩個人就火花四濺陷入熱戀了，感情這種事真的得分人，封容不服輸都不行。
司淺旭含蓄一笑，其實他有點想炫耀，但是當著封容這箇舊情敵的面，他還是忍住了，免得把對方刺激得又黑化了。
封容被他的眼神看得有點不自在，但是一想起剛才看到的場景，封容的表情又有點微妙，想了想還是道：「你和夢鄢有什麼矛盾嗎？我是說……我以為夢鄢不會，咳，屈居人下。」
別以為他沒看到司淺旭剛才在給他弟弟揉腰！
再一看司淺旭這副像是個無害的小兔子的模樣，封容就有點心塞，好像能體會他身邊那群好友對林映空不友好的心態了。
他以前還以為百里夢鄢就是不肯屈就於人，才不肯答應他的呢！
然而封容也沒想到自己會栽在林映空那條大尾巴狼手裡……
「新仇舊恨」湧上來，封容還沒忍住想敵視一下司淺旭，要是百里夢鄢真覺得不高興，他就……就讓林映空去支招！
司淺旭聽出他的不滿，當即就尷尬了，「那個，夢鄢只是昨天去除妖的時候不小心弄傷了腰。」
他說的是實話，然而封容沒信，只是「哦」了一聲。
司淺旭有點想扶額。
別說他和百里夢鄢一向是誰贏了就誰來……咳咳，就算不是你來我往的「公平」原則，這位暗大部長憑什麼就覺得以百里夢鄢那個情商，能壓得住他？
司淺旭覺得沒把百里夢鄢坑得每次都爬不起來，還主動把機會讓給他，已經是手下留情了。
封容並不知道自家低情商的弟弟的待遇比他好，心裡還在為百里夢鄢打抱不平，不過這種事封容也不好多說，只能先把正事解決了。
封容也不單單是為了道歉而來的，他拿出一個信封遞給司淺旭，道：「其實我今天來是想給你們一樣東西的，我想，司先生和夢鄢都很需要這個。」
「這是……」司淺旭接過信封一看，眉頭就蹙了起來，眼裡帶著戒備，「你知道了多少？！」
封容淡淡地道：「我畢竟是靈執法部的部長。」
他想知道什麼事情，哪怕是上古流傳下來的詛咒，他也能有跡可循。
司淺旭不算是靈異學界的人，百里夢鄢又是個死宅，所以司淺旭對封容在靈異學界的地位不太了解，還以為靈執法部就是跟人界的警察局差不多，聽了之後也沒覺得多放心。
「你們遇到的詛咒……太危險，它幾乎殺死了所有的知情人，你們一直在處理這件事，我相信你們最了解它的殺傷力，」封容也不解釋，垂下眼睫，半掩了眸中的擔憂，眼底落下的陰影讓這張成熟的臉上的表情看起來有點冷漠，「抱歉，我幫不了你們太多。」
如果他孑然一身，那麼把命還給百里夢鄢也不是問題，畢竟封容當初能活下來，靠的都是他，可是如今封容家大業大，有愛人有好友，他真的賭不起了。
正如百里夢鄢所說的，封容早就不愛他了，放不下的只是一份偏執。
司淺旭聽得懂他的意思，「沒關係，暗儡先生已經幫了我們很大的忙了。」
「如果還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再聯繫我吧，你知道的，夢鄢肯定不會跟我開口。」封容主動遞上自己的名片。
司淺旭收了下來，「謝謝。」
封容搖頭，撤掉隔音結界，然後起身離開。
即將邁開步子的時候，封容還是頓住了，眼神複雜地看向司淺旭，「照顧好他，也請多保重。」
司淺旭鄭重地頷首，「我會的。」
封容轉身就走，不再回頭，他的步伐很穩，脊背挺直如松，帶著一股寧死不彎的堅韌。
司淺旭看著他的背影，幾乎從他身上看到了百里夢鄢的影子。
這對兄弟並沒有一起長大，成人之後卻有著驚人的相似感，至情至性，珍惜家人，殺伐愛恨，毫不猶豫。
然後司淺旭就看到封容出了咖啡屋的大門，一個清秀高瘦的男人走向他，很自然地給封容加了一件外套，撫平領子的動作都帶著溫柔的繾綣。
也不知道男人說了什麼，封容笑了一下，丹鳳眼很自然地彎起，原本就好看的唇線倏然松融，彷彿一瞬之間卸掉了什麼沉重的負擔，臉上隱隱有幾分解脫之意。
種種恩怨愛恨，都在這一笑之間灰飛煙滅。
司淺旭輕輕嘆氣。
所謂愛恨，有時候，不過執念。
而在咖啡屋門口。
其實林映空沒問封容任何問題，只是說：「都好了？那我們回家吧。」
封容的心裡原本還有點空落落的，林映空用一句話就把他的心全都塞滿了，封容忍不住微笑，任由他牽著自己離開了。
上了車之後，封容坐在副駕駛座，忽然說：「其實我以前也不算是什麼好人。」
起碼在對待司淺旭的時候，他的心裡的確是有惡意的。
林映空聳了聳肩，「好人和壞人都是用道德標準來評定的，如果按照天道……哦，就是自然規則來說，這個世界上也沒什麼好人壞人，好人不純粹，壞人也會做善事，誰敢信誓旦旦說自己真的是好人，永遠不犯錯？」
封容笑了笑，「你就說歪理來哄我吧。」
林映空湊過來親他一口，「在我心裡，阿容就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封容被他親得眼睫毛一顫，「嗯，」微頓，補充：「你也是。」
林映空「噗嗤」就笑了，「部長你真可愛。」
封容無奈。
他就不明白了，為什麼他家助手老是覺得他可愛？
林映空發動車子，開到一半，突然想起一件事，對封容道：「部長，我好像看到米迦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