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卷：黑白錯位（五十八）
如果以前的鄂靜白，一般就會有兩個選項。
第一是去見鄂憐卿，然後將這個滅世魔星扼殺在搖籃之中，就像是他以前做過無數次的舉動一樣順手。
第二就是把她送到一個不為人知的地方，永遠不去見她，也永遠不讓她出現在人前——這是一種變相的禁錮。
鄂靜白並不在意別人對他的評價是不是冷酷或者冷血，他只做自己認為對這個世界更有益的事情——即使他同樣對此感到痛苦和無助。
鄂明秋就是想看著他在這樣的掙扎煎熬之中徘徊，如果鄂靜白一定要殺了轉世之後的鄂憐卿，說不定還會和總辦外勤組的同伴們再一次起衝突，在這個關口眾叛親離，那麼鄂靜白最後只會死在鄂明秋的刀下，毫無疑問。
費蓉感到了費解，「鄂明秋不是為了他們的妹妹才和靜白哥鬧翻的么？他現在這麼做，跟把他妹給坑了有什麼區別？」
狄冰巧搖頭道：「大概鄂明秋的恨意已經壓倒了他對他們的妹妹的責任了吧。」
「應該說他對鄂憐卿的責任已經結束了，」祝孟天聳了聳肩，道，「他以前就是在忙著給鄂憐卿養魂，現在鄂憐卿已經再世為人，不再是他的親妹妹了，他肯定覺得自己的責任已經盡到了，接下來該做的就是報復靜白了。」
「奇怪的想法，」乘小呆搖頭晃腦道，「搞不懂啊搞不懂。」
宜令道：「也不是不能理解，他可能也活膩了。」
他倒也不是在放狠話，只是在陳述事實而已。
眾人聞言，覺得也不是沒有道理。
執著地追殺一個人上千年，就算是個大變態，也會有累了的一天。
說要單獨靜一會兒的鄂靜白找了個空的審訊間待了十幾分鐘，才從裡面推門走出來。
正在討論的總辦外勤組組員們一下子就閉了嘴。
坐在凳子上一言不發的顏米站了起來。
鄂靜白示意顏米繼續坐著，他面無表情地看向其他人，「部長呢？」
丁有藍立刻道：「和林助手在走廊那邊說悄悄話。」
鄂靜白點了點頭，朝著丁有藍指的方向走過去了。
走了幾步之後，鄂靜白就停了一下，對他們道：「我會去見她。」
總辦外勤組愣了一愣。
而鄂靜白已經走遠了。
這個「她」是誰就不用細說了，總辦外勤組的組員們登時就炸開了鍋，各自猜測著殭屍先生會不會做出什麼過激的舉動。
顏米的聲音冷冰冰地插了進來：「不會的。」
總辦外勤組的組員們霎時間就安靜了。
顏米看著他們，說：「小白不會這麼做的。」
組員們面面相覷，不敢說話了。
他們倒也不是覺得鄂靜白實在很兇殘，只是一起共事那麼多年，習慣了鄂靜白那鐵面無私的樣子，一時之間也轉不過彎來。
鄂靜白提出要去見鄂憐卿一面，封容並沒有反對，讓祝孟天和宜令陪著他一起去了。
顏米自然是跟著的。
祝孟天抱著宗少賢哀嚎了幾句，但還是乖乖地出門了。
總辦外勤組兩座大山都沒有陪同，某方面也說明了他們相信鄂靜白這會兒的自制力和判斷力，不過為了防止鄂明秋留了什麼陷阱，總辦外勤組還是在隨時待命的。
轉世之後的鄂憐卿叫做楊婷婷，一個很普通的名字，目前住在K市下屬的一個縣城的福利院里。
——她是一個有先天性兔唇和六指的棄嬰。
命運某方面來說總是有所註定的，她被鄂明秋用殺生來養魂，轉世之後就會性情乖戾，為禍世間，那麼逆天而生的她就會必定有一個坎坷無比的命格，將她一步一步推到滅世的那條路上。
安安福利院里。
楊婷婷已經四歲了，也是一個知人事的小孩了。
會被拋棄的孤兒多半都是有什麼缺陷，但是在這樣的環境里，面有兔唇、左手生來六指的楊婷婷還是顯得很突出，她的缺陷並不影響身體健康，但是卻壞了讓人最容易注意到的外表，這讓很多家庭都放棄了收養她，也讓她被很多同伴孤立了。
鄂靜白站在安安福利院外，隔著欄杆看著在沙堆里玩耍的小朋友們，而那個兔唇六指的小女孩躲在一棵大樹背後，目光陰鬱地看著那些小朋友。
鄂靜白露出恍惚的表情。
以前鄂憐卿是再世女諸葛，她漂亮，聰明，善良體貼，像是個美麗的小仙女，而如今的楊婷婷，只是一個可憐的孤兒，脾氣怪異，天生帶著沉重的殺性。
時光像是一把大刀，成功將她們兩個人劈成兩段截然不同的人生軌跡。
「可能是被遺棄的關係，這小女孩的性格被養得不太好，」祝孟天站在旁邊，他已經了解很多資料，儘可能委婉地道：「她很固執易怒，經常和小朋友打架，一般的福利院員工都管不住她，三歲的時候，她虐殺了一隻小狗，還抓傷了一個小朋友的眼睛，一個很漂亮的小姑娘被她打破了額頭，留了疤……所以福利院里的人都對她不太友好。」
一個四歲的小女孩，就已經是一個讓人不寒而慄的熊孩子了，滅世魔星的名號也不是唬人的。
祝孟天相信命運可以被改變，但是真正觸碰到的時候，還是讓人有一種說不出的無力感。
顏米握住了鄂靜白冰冷的手。
宜令是和楊婷婷接觸過的，從對方身上讀到的暴戾想法讓他都覺得毛骨悚然的，他遲疑著道：「我們可以制定一套計劃來讓她產生服從性，至少讓她條件反射地覺得動手是不對的。」
這也是靈安全局在改造罪犯時比較常用的招數。
鄂靜白卻是搖了頭，「以後再說吧。」
說罷之後，鄂靜白就轉身離開了。
祝孟天一愣，「靜白，你不進去看看她嗎？」
他是知道鄂靜白現在能控制住自己不做多餘的事情的，但是沒想到對方可以這麼平靜地離開。
鄂靜白停頓了幾秒鐘，才道：「如果我……以後你們多幫幫她吧。」
這句話幾乎是等於在交代後事，祝孟天和宜令聽得心肺都像是被戳了一刀。
顏米只是默默地握緊了他的手。
福利院里忽然傳來一陣喧囂，他們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
只見幾個半大的孩童圍住了楊婷婷，也不知道因為什麼就突然打了起來，楊婷婷勢單力薄，竟然也靠著一股凶性在幾個小孩的圍攻之中不落下風。
鄂靜白不經意之間和楊婷婷的目光對視上了，那個小女孩眼中比孤狼還兇悍的眼神一下子就把鄂靜白鎮住了。
鄂靜白下意識地跳上欄杆，翻過三米高的圍牆，直接就沖了進去，把楊婷婷從圍攻的小孩子之中抱了出來。
其他小孩子都被突然到來的鄂靜白嚇到了。
楊婷婷卻用一副審視的目光看著來救自己的鄂靜白。
把宜令留在外面照顧顏米，祝孟天也跟著跳了進去，皺眉對那些被嚇到的小孩子道：「照顧你們的阿姨或者是老師呢？他們知道你們在欺負其他小朋友嗎？」
其中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大聲道：「楊婷婷是個怪物！我們不算是在欺負她！」
祝孟天恐嚇道：「打人就是不對的，不管她是不是怪物，你們欺負別人，就變成了壞小孩！」
這群小蘿蔔頭頓時就有點害怕了，他們在福利院里，自然是想做個好孩子，才能被工作人員和來收養他們的家庭看重的，小小年紀的他們已經比外面那些無憂無慮的小孩子多了幾分世俗的算計。
生活所迫，誰言對錯？
嚇唬完這群小孩子之後，祝孟天還在想著鄂靜白是不是改主意了，想把楊婷婷帶回去了，誰知欄杆外的宜令突然驚慌地大叫一聲：「靜白，放開她！」
祝孟天下意識側頭一看，然後就傻了。
宜令那邊的聲音還沒落下，鄂靜白本來想放手，但是又怕摔到手裡這個小女孩了，也就是這麼遲疑了一下，鄂靜白就覺得腹部一涼，他低下頭，看著楊婷婷將一把小刀送進了他的肚子里，暗紅色的血順著白色的襯衫迅速擴散，疼痛感終於姍姍來遲。
但是鄂靜白仍然沒把手裡的小孩丟開，他慢慢蹲下來，把楊婷婷放在地面上，然後將她的手和那把小刀分開，看著她的眼神從迷濛漸漸變得清明和震驚。
——趙國驊的同黨里有一個卓越的精神力控制者，他曾經控制扮演王晟的趙申跳樓自殺。
震驚的楊婷婷瞪大了眼睛看著鄂靜白，終於有了幾分鄂憐卿的模樣，鄂靜白擦了擦她六根手指上沾染的血跡，低聲道：「沒關係的，不是你的錯……」
然後他就緩緩閉上眼，在楊婷婷面前倒了下去。
楊婷婷下意識地想扶住他，但是被鄂靜白高大的身體一下子帶倒了，她坐在地上，不知為何突然覺得心口酸澀，眼眶發熱，一滴眼淚就這麼「啪嗒」落了下來。
周圍的小朋友們紛紛尖叫起來。
楊婷婷在混亂之中抱著鄂靜白，張了張嘴，最後啞聲道：「大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