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卷：黑白錯位（五十四）
宜令離得太近，寒露整個兒都僵在那裡，一雙綠眼睛可憐兮兮地看著他。
宜令有點不解，「寒露？」
寒露明顯抽了抽鼻子，「宜令……你不嫌棄我嗎？」
宜令莫名其妙，「我嫌棄你什麼？」
寒露乾巴巴地道：「我……我長得丑啊！」
宜令笑了，「你哪裡丑？我就沒見過幾個比你好看的。」
寒露道：「我不是說人形的時候，是說現在……」
話到後頭，他的聲音還是弱了下去。
誰知宜令多看了他兩眼，道：「還好吧，在魔族的話，你這樣的外形估計挺受歡迎的。」
畢竟越是稀奇古怪……唔，就越厲害，當然，變成人形的時候就越漂亮——此言論出自《魔族特徵大全》。
寒露有點不太相信，「你不是在哄我吧？」
宜令哭笑不得，「你還需要我哄？」
寒露立刻道：「我已經長大了，不需要被人哄了！」
宜令好聲好氣地道：「好好好……綁帶拆完了，你先變回來。」
寒露：「哦……」
圍觀了全過程的艾天峻和費蓉：「……」
說好的不需要被哄呢！
被哄好了的寒露很順利地撤出了醫療組的地盤，只要將鄂明秋的靈力和隋刀的刀氣從身體里拔除，依照寒露本身強悍的癒合體質，分分鐘都能比昨天剛出院的佘巡還要活蹦亂跳。
然而寒露是個心機Boy，跟在宜令身邊，還是保持一副很柔弱的樣子。
費蓉和艾天峻對視一眼，再次默默無語。
在回去總部小區休息之前，寒露還是要去靈執法部總辦公室溜達一圈，讓擔心他的助理們不用繼續憂心的。
恢復過來的寒露果然讓一眾助理們萬分高興，個個兒圍著他揉揉捏捏，寒露也很乖巧地任由他們噓寒問暖，最後才問了一句：「靜白哥在嗎？」
眾助理的表情頓時變得有點微妙。
宜令也擔憂地看向寒露。
寒露見狀，心裡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立刻道：「我是想跟靜白哥道個歉了，之前看到鄂明秋的時候，我沒有第一時間說出來，耽誤了調查時間，還挺不好意思的……」
說著的同時，寒露撓了撓後腦勺，看起來天真又無邪。
助理們知道寒露這是在間接表示他沒把鄂明秋的賬算在鄂靜白身上，下意識都鬆了一口氣。
「靜白在大休息間里，」已經回來上班了的田泉對寒露道，眼神略帶憂慮，「他的狀態不是很好，你要跟他聊聊嗎？」
田泉的想法也很簡單，他覺得鄂靜白可能是因為連累了大家的事情而在自責，桃子暫時還恢復不過來，佘巡不擅長聊這個，說不定寒露這個治癒系的就能讓鄂靜白暫時把心結放下來。
不管怎麼說，大家還是希望他能夠振作起來，打敗鄂明秋。
作為知情人的宜令也略有點期待地看著寒露。
畢竟現在的損失還在所有人的承受範圍之內，假如當年血流成河的場景重現，那才是他們承受不起的代價。
寒露本來就打算去和鄂靜白說說話的，助理們這麼說了，他也就點了頭。
宜令帶著他去找鄂靜白。
經過無人的走廊時，宜令欲言又止地看著寒露。
這段時間裡發生的事情，剛才費蓉已經快言快語跟寒露說過一遍了。
在宜令看來，鄂靜白的心態的確是在這樣的刺激下失衡得太厲害了，即使他沒有去觸碰對方，沒有使用讀心術，也能被鄂靜白身上瀰漫出來的失控和絕望所感染。
不過如果寒露在被長相酷似鄂靜白的鄂明秋襲擊之後，產生了對鄂靜白的畏懼之情，宜令覺得讓他這麼快去面對鄂靜白的話也有點殘忍了……
寒露一眼就讀懂了宜令眼底的擔心，登時就微微一笑，主動拉了拉他戴著手套的指尖，「沒事的，我不會怕靜白哥的。」
宜令微微赧然。
他一直才是那個更擅長讀心的人，倒是沒想到自己的情緒被寒露看懂了，還要這個大男孩反過來安撫他。
大休息間是靈執法部總辦公室公用的，因為鄂明秋的事情，封容暫時讓鄂靜白不用處理其他公事，專心調整自己的狀態，只是不能隨便單獨離開總部大廈。
鄂靜白本人卻想找點事來做，好平靜一下心情，所以在訓練室那邊加訓過後，就拿了一些常規的文件進大休息間了。
——他其實也不太想看到助理們擔心的眼神，總覺得有點彆扭。
宜令沒有跟進去，只是把寒露送到門口就走了。
大休息間的門一般都是不關的，鄂靜白選在這裡，也是方便其他助理有事來找他，畢竟他還是助理二組的組長，所以寒露直接就走了進去。
鄂靜白聽到動靜的時候就抬起了頭，然後愣住了。
寒露對他笑了笑，「靜白哥。」
鄂靜白一下子回過神來，「寒、寒露。」
寒露坐在了他對面，仔細地看了看鄂靜白，然後低聲道：「靜白哥，你瘦了好多。」
明明他才是受傷休養了好幾天的那一個，但是因為醫療組成員的精心照顧，所以寒露看起來氣色還算不錯，倒是鄂靜白的精神和身體上雙雙收到打擊，臉色蒼白得可怕，瘦削的手指拿著紙質的文件，看起來像是隨便都能捏斷了似的。
寒露和顏米的關係不錯，此時都禁不住在想——顏米天天這麼看著鄂靜白，是不是已經心疼得無以復加了？
鄂靜白因為寒露的話而露出些許怔愣的表情，好幾秒鐘后才道：「我沒事。」
寒露靜靜地看著他，眼神溫和而富有感情。
鄂靜白被看得有些恍惚，看著這樣的寒露，他幾乎想不起在初始研究所里第一次見到寒露時的場景了。
那時候的寒露只是一個絕望的實驗品，天生善良，卻不得不以血肉為生。
他並非是不可被殺死的，但是殺他的方式很難，羅成製造出了一個可怕的怪物，但是唯一最快殺死他的辦法，被寒露親手交給了封容。
那時候的寒露帶著令人心碎的笑容，對他們說，我殺生，我認罪。
這是一個伴隨著罪惡而生存的純白靈魂，至今都洗不幹凈深入骨髓的血腥。
寒露很突兀地說：「那時候大家說要把我帶回來，其實靜白哥你不太同意的，對嗎？」
鄂靜白微微低下眼帘，「抱歉，但是……」
「我知道，」寒露並沒有介意的樣子，「我是一個身份不明的實驗品，有著不可控的能力，還會吃人，吃了很多人，很多不同的生靈……」他說到這裡的時候還笑了笑，「一般人只會怕我，不會相信我，但是最後你們沒有殺我，我很高興，也很感激你們。」
鄂靜白歉意地看著寒露。
寒露輕聲道：「其實有時候，我自己都覺得我自己噁心。」
鄂靜白怔住，「沒有，你挺好的……」
寒露搖頭，苦笑，「但那是事實，不是么？我是個殺人犯，現在的生活很美好，但我最應該呆的地方是監獄或者是地獄。」
鄂靜白輕輕地吸了口氣，「你別想太多……」
寒露盯著他，「你不這麼覺得嗎？」
鄂靜白竟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也許他一開始有這樣的想法的，但是相處得多了，鄂靜白的想法就在慢慢改變了。
而且寒露也的確是做得很好，為了剋制住嗜血的衝動，他甚至一度自願在身上植入自毀裝置，一旦發現他的狀態不對，並且試圖殺人，自毀裝置就會啟動，不能殺死他，但是能要了他半條命。
這才是鄂靜白願意認可寒露的原因之一。
「我知道靜白哥在顧慮很多事情，比如顏米……」寒露的聲音很好聽，帶著男孩和男人中和的美好，「他是那種對是非對錯不太在乎的性格，還沒有什麼原則底線，你怕他做壞事也是正常的，可是我這樣的人都能改好，為什麼你不相信顏米可以控制住自己呢？」
鄂靜白微微怔然。
「我有時候覺得你也不是不相信顏米，但也可能是因為他做的太好了，你反而不相信你自己了，」寒露微微側著頭，「靜白哥，你是不是在想，既然每個人都有可能改好，假如有一天顏米犯了罪，你就再也做不到公平公正了？」
鄂靜白近乎倉促地辯駁，聲音都冷了下來：「寒露，我不是……」
寒露的眼睛碧綠如翡翠，映著鄂靜白冷厲之下藏著慌張的表情。
鄂靜白一下子就失了言語。
「部長跟我說過，承認自己的退讓，不是什麼懦弱的表現，因為他也承認過自己有很多做不到的事情，」寒露平靜地看著他，這一刻，他一點兒都不像是一個只在塵世活過一兩年的大男孩，「他承認他沒辦法像是你這樣公平正義，那麼靜白哥你為什麼不願意承認，你的原則也有被你自己打破的一天呢？」
鄂靜白的目光閃爍得厲害，「我只是……我……」
他試圖說些什麼，但是始終表述不出來。
寒露的目光柔軟，沒有任何逼迫的意味，他只是這麼看著鄂靜白，像是在看著一位可敬的長輩在自己面前袒露一些不能見光的瑣碎小事。
「比起怕顏米做了壞事，怕你弟弟害死了很多人，或者是你堅守的道出現的改變……」寒露低聲道，「我想，也許你最害怕的是，有一天你在清醒的狀態下，在知道那不公平的情況下……也不會再去做你認為正義的事情吧。」
就像是一千年前，他為了讓鄂憐卿不那麼痛苦，第一次徇私，親手結束了對她的折磨。
那是唯一一次，那麼現在呢？
鄂靜白本以為自己能守得住的。
本以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