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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卷:黑白錯位(四十四)

  鄂憐卿屠殺了一個村的人。


  當這個消息傳到鄂靜白這邊的時候,他就隱隱感覺到這一切都完了。


  他的妹妹,他的弟弟,他的家,他的官場生涯,一切都完了。


  鄂明秋聽到風聲之後,二話不說就跪到了鄂靜白面前。


  「兄長,你救救憐卿!」從來都那麼高傲的鄂明秋也低下了自己的頭顱,以頭磕地,「砰砰砰」的聲響聽得人心碎欲裂。


  鄂靜白臉色慘白地癱坐在椅子上,他輕聲問:「明秋,我怎麼救?」


  鄂明秋固執地搖頭,「我求你,兄長,救她!」


  鄂靜白幾乎落淚,「我拿什麼來救?」


  「你的官位,你的前途,你的命,甚至是我的命!」鄂明秋哀哀地道,「只要能救她,什麼都可以!兄長,那是憐卿,那是我們的妹妹啊!」


  鄂靜白強忍著哽咽,呢喃道:「救不了……誰都救不了了……」


  鄂明秋跪爬到他跟前,抓著他的袖角,淚水汩汩而落,自從他懂事以來,何時曾這般哭過?就算是當初知道他自己對親妹妹有著過界的感情,他也從來沒有這般示過弱。


  「我求求你,救她,那是我們的憐卿,你忘了么,爹娘說我們要好好照顧她,照顧一輩子……」這一剎那,鄂明秋幾乎卑微到了塵埃里,聲音暗啞,一觸即碎,「我求你了,我求你了……」


  鄂靜白閉上了眼,淚水終於落了下來,「我也想求老天爺,讓我代她一死。」


  鄂明秋的手一松,跌落在地,就像是他那顆絕望的心在地上摔碎了。


  不等鄂靜白安排好一切事情,鄂明秋直接就從鄂靜白關他禁閉的地方逃了出去,也許他是已經預料到鄂靜白會做什麼了。


  鄂靜白當時還沒來得及為辭官做準備,他感覺到鄂明秋會闖出大禍,所以當即就派出兩隊人馬,一邊去抓捕犯下滔天大罪的鄂憐卿,一邊想辦法在鄂明秋闖禍之前把他抓回來。


  其實鄂靜白是想先把鄂憐卿抓到自己手裡,通過他的手來審判,讓一切都蓋棺定論,塵埃落定。


  那麼鄂憐卿最後的結局起碼不至於太糟糕,畢竟民憤被激了起來的話才是最可怕的。


  可惜世事盡不如人意,越是害怕什麼,就越會發生什麼。


  不出一天,鄂靜白就得知,鄂憐卿在被屠殺的那個村子里,被隔壁群情激憤的村民們抓住了。


  而且,鄂憐卿是主動束手就擒的。


  在那一瞬間,鄂靜白已經能夠預料得到鄂憐卿的結局了——她將會和練雪君走上殊途同歸的一條路,甚至會更加凄慘。


  鄂靜白在趕到那個被屠殺殆盡的村子里,看到的就是奄奄一息的鄂憐卿。


  那個年代的村莊城鎮都是很封閉的,幾乎家家連著姻親,有著交情,親朋好友的慘死讓相鄰的村子里的村民憤怒不已,在抓住鄂憐卿之後直接對她施加刑罰,加上她已經變成妖魔的身份,更是沒有一個人會因為她的可憐和悲情而產生憐憫的心態。


  滿村死絕的地界上,周圍都是痛哭和憤怒的村民,他們圍在一起,輪流對造成一切慘劇的怪物處以極刑。


  鄂靜白在捕快們的護送下擠進人群里的時候,就看到鄂憐卿渾身赤裸地被綁在火刑架上,四肢用很粗的鐵杵釘住,脖子上勒著項圈,身上每一寸骨頭都有斷裂的痕迹,每一處皮膚都被剮得血肉模糊,原本烏黑的秀髮被扯斷了大半,甚至裸露出血糊糊的頭皮,臉上的容貌早就被毀了個徹底,看上去可怕得不可思議……


  他們就讓鄂憐卿這麼綁在那裡,在正午的陽光下被曬著,身上堆砌著各種臭雞蛋和糞便,血水順著身體流淌下來,在地面上累積出大片大片的血泊。


  如果是一個普通人,早就已經被折磨致死,但是她現在是一隻殭屍,一隻和練雪君一樣的殭屍,所以鄂憐卿死不了,只能在生死之間被村民們掙扎著。


  而鄂憐卿眼神麻木,儼然已經失去了所有活下去的鬥志。


  那一瞬間,鄂靜白眼眶發紅,手腳發顫,幾乎崩潰倒地。


  這是他的妹妹啊,聰明絕頂的女諸葛,被他們兄弟倆心心念念寵著的掌上明珠,「瘦影自臨春水照,卿須憐我我憐卿」的鄂憐卿,怎麼會淪落到這種地步?!

  鄂靜白幾乎想要怒斥所有人,幾乎想要撲過去抱緊她,替她阻擋住來自這個世界的所有傷害,唯恨不能以死相代……


  可是鄂靜白知道,他不能,他也做不到。


  鄂憐卿犯下的罪孽太大,大到幾乎沒有任何贖罪的餘地。


  兩百多條人命啊,他們鄂家三條人命往裡面填補,都補不住這個巨大的窟窿。


  有回家省親的婦孺撲到鄂靜白的腳邊,聲音凄厲地喊道:「大人,您要給我做主啊,我那一家七口人全都被這怪物殺了!他們全都……全都沒了!!」


  年紀老邁的老人杵著拐杖也要走到他面前,「撲通」一聲跪地,老淚縱橫地懇求道:「大人,您要為我那可憐的兒孫主持公道啊!他們死得太慘了,太冤了……」


  還有沒有去祠堂而躲過一劫的黃髫稚童在撕心裂肺地大哭,喊著「阿爹」「阿娘」之類的字眼,讓聽者傷心聞者落淚。


  鄂靜白站在哀哀凄凄的村莊里,那些死去的陰魂都彷彿不願離開,從四面八方朝他撲來,抓著他往下拽,喊著主持公道,喊著還我命來。


  鄂靜白幾乎被這樣的情景逼瘋。


  被釘在火刑架上的鄂憐卿遠遠地和他對視,眼神麻木,仿若死人。


  鄂靜白在這一剎那就明白了什麼叫做肝腸寸斷,那一寸一寸撕裂的疼痛,幾乎讓他嘔出血來。


  村民們太過激動,無法安撫,他們咆哮著,怒罵著,商量著要將鄂憐卿曬上七天七夜,折磨她七天七夜,讓她為死去的一個村子的人磕頭……


  畢竟他們已經折磨了鄂憐卿一天一夜,知道她是個怪物,不會死也不會反抗,他們的悲慟和憤怒都需要一個發泄的點,那麼鄂憐卿就是一個最好的媒介。


  但是鄂靜白不能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他不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妹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這麼被人侮辱折磨……儘管這是她的罪,是她應該付出的代價。


  鄂靜白硬逼著自己冷下臉來,硬逼著自己硬下心腸,讓捕快把村民們和鄂憐卿隔離開來,以父母官的身份強行將這件事接管下來。


  他這輩子都沒有那麼冠冕堂皇地說著場面話,說衙門裡已經知道這一樁滅村慘案,為了不讓這妖魔繼續殘害世人,所以要立刻舉行火刑,將其燒死,不然等到這妖魔積蓄力量,她就會掙脫而出,重新犯下驚天血案。


  鄂靜白一向公正克己,在當地州郡享有青天之名,他的話讓百姓們都特別信服。


  而且當時抓住鄂憐卿的時候,她渾身是血,仿若瘋癲,沒有人認得出她是鄂靜白身邊那個足智多謀的女謀士,貌美如花的待嫁妹妹,將練雪君和鄂憐卿的行蹤拿去告密的村民們也已經全部死絕,不會再有人知道鄂憐卿和練雪君的身份也不會知道鄂憐卿做下了什麼樣的事情。


  所以鄂靜白決定……給鄂憐卿一個痛快的死法,不讓她繼續在人間備受折辱。


  鄂靜白一聲令下,柴火便在火刑架下堆砌起來了,一桶一桶的油倒了下去,村民們恨不得一點火就直接把這個可怕的怪物直接燒死。


  捕快將村民們攔得遠遠的,鄂靜白舉著火把,親自走到了鄂憐卿面前。


  作為一隻新生的殭屍,鄂憐卿身上的皮膚太柔弱了,在陽光下曬得一寸一寸盡數皸裂,連一處好肉都找不到。


  鄂靜白借著身形的遮擋,抖著手去撫摸她的臉頰,聲音里都是哽咽,「憐卿……我的好憐卿……兄長對不起你……對不起……」


  鄂憐卿灰敗的眸子里終於有一份神采升起,她囁嚅著唇,聲音干啞地說:「兄長……是……我……錯了……我終於……知道……雪君的難過……了……」


  鄂靜白心碎欲裂,卻只能筆直地撐起身子,不能讓任何人察覺到異樣。


  他不希望死後連妹妹的墳墓都不能立起來,被人踐踏唾棄,所以今天這個妖魔就必須不能以鄂憐卿的身份死去,她只能是一個屠殺了村子的怪物。


  鄂靜白的手在發抖,火光在晃悠,「好憐卿……兄長會將你和雪君葬在一起……你們……生不能同衾,死……終是能同穴。」


  鄂憐卿聞言,輕輕地笑了,明明她的相貌變得那麼醜陋,可是這一瞬間,她仍然是那個聰慧美麗的少女。


  她已經很虛弱了,只能斷斷續續地說:「不要自責……幫我對二哥……說……別報仇……我……罪有……應得……」


  鄂靜白含著淚頷首,「你先走一步……兄長會護著你和雪君的,你們……好好的。」


  鄂憐卿再次笑了,「好,來世……我們再做……兄妹……」


  鄂靜白後退,心一狠,鬆開了手,火把落在柴木上,轟然一聲,火焰高高燃起,彷彿要連天空都吞噬燒盡。


  鄂憐卿在火光里看著他,慢慢地閉上了眼。


  「哥……」


  鄂靜白大慟,終於按捺不住,跌坐在所謂的妖魔面前,悲聲大哭。


  那一日,村民們都說鄂靜白是一個好官,為了這滿村百來人口淚沾長衣。


  但是鄂靜白明白,他哭的是自己的親妹妹,哭的是他們這不知因何而起卻以悲劇而終的半生。


  這是他這一輩子第一次徇私,不以做錯了什麼事就要付出同等的代價的原則去審判一個罪犯。


  可是他的徇私,卻是為了親手燒死自己的親妹妹。


  親手。


  燒死。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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