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卷:眾神訓練營(九十)
鄂靜白被停職了。
這個消息聽起來似乎並不出乎意料,當時在場的總辦外勤組組員們都沒有怎麼震驚,鄂靜白本人也表現得很平靜,只有顏米的眉頭輕微蹙了起來,走前一步似乎想說對下令的封容什麼,但是鄂靜白抓住了他的胳膊,對他搖了搖頭,避開了他的眼神,顏米看著他,沒再動了。
當然,封容讓鄂靜白停職的理由並不是避嫌,類似怕他跟顏米裡應外合之類的扯淡的想法,只是封容覺得鄂靜白現在的狀態不太對勁,不適合繼續執行總辦外勤組內部的高強度任務了,所以暫時休幾天假也好,反正這次來v城的工作也做得差不多了,少他一個不少,還不如讓他自個兒好好地靜一靜想一想,好搞明白如今這副場面應該怎麼樣去控制和掌握。
他是總辦外勤組內最有希望第一個突破a+階變成s階強者的人,如果他沒辦法突破,不僅意味著他不能再進步,在這個階段產生的心魔也足夠把他拖死,無論是出自對共事多年的同僚的關心亦或者私下朋友之間的交情,封容都不希望看到鄂靜白就此隕落。
他是一個戰士,死也應該死在戰場上,而不是死在自己邁不過的坎兒上。
鄂靜白對這個決定沒有任何異議,尤其是在封容默認了讓顏米作為眾神訓練計劃的志願實驗者進行異能力訓練的情況下,他更是沒有任何覺得不滿意的想法,畢竟封容這麼做就等於是放過了顏米第二次,儘管理由不是出自偏袒,僅僅是因為顏米願意把眾神訓練計劃主動交出來,在他配合的情況下,這是不會對靈安全局有害的合作,封容願意看在各方面因素上再次放過顏米,這都已經足夠讓鄂靜白覺得感激了,但是腦子裡也愈發清晰地明白——部長大人放過顏米,就跟放過奇恩的道理是一樣的,因為顏米的存在沒辦法威脅到靈安全局,如果有朝一日他做出了越過對方的那條底線的事情,那麼顏米就會被毫不留情地滅殺,寬容與冷酷兩個詞近乎矛盾地集中在這位上司身上,鄂靜白不得不用更多的精力來看住顏米,不讓他越界。
以前,他覺得不難,現在,他連難不難都無法判斷了。
顏米變了,變得太多了,連他看著自己的眼神都變得不一樣了,鄂靜白以前總是一眼就能分辨出他和顏皓的不同,這個時候卻偶然間會有那麼一點錯覺,恍惚地將他與他認錯——顏米身上,也多了幾分顏皓身上的那種殺伐戾氣,不再是那般單純如稚子。
原來一個人要改變,就能變得這麼快……
「小白,」在默寫眾神訓練計劃的顏米抬起頭來,目光落在他臉上,「你在想什麼?」
鄂靜白回過神來,目光複雜地看著他,「我只是在想,其實我自詡要掃平世間一切不平之事,但是我從來都沒有真正看懂過人心。」
究竟什麼樣是善,什麼樣是惡,什麼樣是善惡之間?他曾經以為他看得透,但是實際上他連自己做的事情是善還是惡都沒有明確地辨認和區分開來,說來也是可笑。
顏米也不知道是聽懂了還是沒聽懂,只是靜靜地看著他,鄂靜白被他看得連心都亂了,不得不把自己的思緒從那些胡思亂想的漩渦中拔除出來,苦笑道:「你看著我做什麼?」
顏米眨了眨眼睛,「小白,我是不是害你不高興了?」
鄂靜白微微頓住,旋即后,緩緩地搖頭,「沒有。」是我覺得自己太無能而已。
顏米抬起手,輕輕觸碰他蹙起的眉尖,撫平,動作輕緩但是不容拒絕,「你說的那些,其實我也不懂。」
鄂靜白被他指腹的溫度弄得輕微一愣,都忘記要躲開顏米過於曖昧的動作了。
顏米的手朝後移動,落在鄂靜白的后脖頸上,用了力,把鄂靜白的臉緩緩地往下壓,「可能我做的事情,你也沒辦法認同,但是,無論我做了什麼,做得對還是做錯了,這都無所謂,我去做那些事情的唯一的理由就是……」
兩個人的腦袋貼近,貼得極近,近到顏米足以在他的唇上落下一個吻,然後他就這麼真的做了,輕如鵝毛的吻落在兩個人的心間,那麼輕,那麼虛幻,又讓人的心尖都忍不住顫了一顫。
顏米貼著他的唇,輕聲地說:「唯一的理由就是,我喜歡你。」
這就是他的愛情。
純粹,乾淨,美好,又天真得近乎殘酷的愛情。
鄂靜白猛地閉上眼,忽然感覺有一張巨大的網從天穹鋪將下來,將他整個人都牢牢裹在其中,越是掙扎,越是纏緊,他在網裡面如困獸掙扎,最後將自己捆得結結實實,沒有一絲喘息的餘地。
封容和白叢丘在靈安全局內奸上將了羅成一軍,羅成除了順著晉世鎧身上的線索報復回來之外,還依舊不忘給顏米這個曾經被他丟掉的棄子挖坑,他做出重重假象,一開始說是針對顏米而來,潛伏於k交大多年,教唆顏米身邊曾經的好友方樹平為愛殺人,得到眾神訓練計劃之後迫不及待想將顏米引過來進行實驗——這點是顏米的學生蘇有灣那裡得到了驗證,蘇有灣並不是覺醒的眾神後裔之一而是羅成安插在眾神聯盟的棋子,所以顏米才曾經在陪著鄂靜白走訪教堂的期間看到了自由行動的蘇有灣,隨著眾神聯盟被靈安全局擊敗剷除,他也被丟進審訊室里走相應的程序了,按照蘇有灣犯下的罪行來看,他是沒有機會再做顏米的學生了。
但是在引起顏米本人以及總辦外勤組的注意之中,羅成又在丘纓派人狙殺他的情況下把目標放在了寒露身上,試圖把他重新變回原本的神裔計劃王牌實驗品該有的樣子,在失敗之後,羅成又趁著靈安全局所有人都在忙著收拾殘局的時候偷偷摸摸地找上了顏米,把不知道從哪裡拿來的眾神訓練計劃交給了顏米,讓他自己做選擇,這些舉動虛虛實實真真假假,至今也沒能讓總辦外勤組猜出他的目標到底是針對於誰,還是說他的目標始終都是不固定的,能夠逮著一個算一個?如果是這樣的話,看來羅成倒是的確沒有吃虧了,該吃的虧都被他時隔沒多久就直接報復回來了。
又去見了晉世鎧一趟,和對方達成結盟共識的封容返回到v6分部醫療組的地盤上,正好就在林映空的病房門口看到了祝孟天一個人坐在那裡,腿上的傷還沒好,輪椅襯著他那風流不羈的顏容,倒是也有幾分頹廢的美感。
一看到封容回來了,祝孟天立刻放棄耍帥的姿勢,湊過來道:「部長。」
時間也不早了,封容不解地問:「怎麼還不睡?不急的事情就留到明天再處理吧。」
祝孟天搖頭道:「是一些關於龍七琪的事情,我覺得還是應該要跟你說一聲。」
「龍七琪?」封容這回倒是記得住那個龍族小公主當紅的明星花旦了,不是因為她老想纏著他,而是因為丘纓說過這個女人不對勁,對靈安全局恐怕是敵非友,封容當然會對這樣的人有深刻一點的印象了,「她怎麼了?」
祝孟天的臉色微微嚴肅了起來,「丘纓的話不是空穴來風,我們查了一下,龍七琪私底下和雙歡門來往密切,但是龍族一向和靈異學界十大門派沒有很深的交情,龍七琪常年混跡人界,又不是當紅的那幾個龍族繼承人之一,沒有理由和雙歡門的人維持什麼好的關係,私人朋友就更算不上了……除此之外,她暗地裡也和奇胥宗的一個長老暗通款曲,關係絕對不簡單!」
「雙歡門和奇胥宗?」封容揉了揉眉心,「我記得來v城之前,我去開的那個會……」他想了想,終於回想到了一些被他遺忘的無關緊要的細節,「開完會之後聚晚宴的時候,有個女人撲到我身上然後被拍了照的,就是她嗎?」
「……」祝孟天有點無語了,「龍七琪自從那次蹭著你的熱度爬了頭條之後,在v城也是三番兩次來找你,結果部長你都沒把她認出來嗎?」
封容不置可否,他的確是不太在意這些事情,如果不是因為這件事讓林映空吃了醋折騰了他一頓,封容如今要想起來也是不容易的事情,「所以,龍七琪在那時候就是蓄意接近我的?她想做什麼?」
「還能是做什麼……」祝孟天嘀咕道,「無非就是投懷送抱撬牆角,搔首弄姿做小三唄。」
封容默默地看了他一眼,把祝孟天看得毛骨悚然了,這才有些不解地道:「他們派個女人來勾引我?」
祝孟天更加無可奈何地看著他,「部長,你要有身為一個靈異學界男神的自覺好嗎?別說是女人,小到三歲,大到與天同壽,你基本上已經無性別無國界無年齡地把無數人給秒殺了,別說是來勾引你,就是跑到你床上倒貼,他們都是樂意的。」
「……」封容覺得這話題扯得太遠了,皺了皺眉頭,「說正事,我不覺得一個女人能派上什麼用場。」
祝孟天看著他的眼神都像是在看著一個不開竅的木頭了,不對,是石頭才對,沒有縫的那種,「烽火戲諸侯,紅塵妃子笑,部長你是不會這麼做的,但是還不允許他們做做白日夢嗎?」
封容搖頭,覺得他們的想法真是腦洞太大瞎扯淡了,「我和映空拍拖了一年多,也沒見我戲過什麼諸侯,送過什麼荔枝。」倒是林映空經常會給他一些小驚喜,至於他自己……得了吧,他已經放棄治療浪漫這根筋了。
「所以說是白日夢啊,」祝孟天聳肩表示他也沒辦法阻止那些人的神邏輯,「不過這也掩飾不了龍七琪跑來接近你的事實,她想對你下手,這個事實就是肯定沒錯的,據我所知,林助手受傷之後,龍七琪四處打聽他的傷勢情況,還試圖偶遇你,也不知道是想幹嘛……而且雙歡門奇胥宗和清嶸派都不是什麼好鳥,上一次在妖界夏末大比的時候就礙手礙腳了,指不定和戮血盟有什麼交集,如果龍七琪真的是也跟戮血盟有關係,那麼這次我們組那麼多個人去護送晉世鎧,偏偏就林助手受了傷,還真說不定是龍七琪那廝在嫉妒林助手呢。」
話到後面,就已經是祝孟天在胡說八道了,林映空的受傷真的是讓總辦外勤組眾人大為惱火,林大魔王是很可怕,但是他們靈安全局的成員、部長大人的騎士是能隨便讓人給欺負了的嗎?別說這件事跟龍七琪有沒有關係,就算沒有,龍七琪敢在林映空受傷的時候試圖趁虛而入,總辦外勤組的組員們要是眼睜睜看著……呃,回頭會被醒來的林映空直接給弄死的,orz。
「以戴家為首的那一派勢力和靈安全局的和解,讓他們都不安分了吧,」封容垂下眼睫,擋住了眼中鋒銳的冷意,「龍七琪……我倒是想看看,她到底要做什麼。」
他做什麼決定,是否會犧牲林映空,那是他和林映空的事情,如果龍七琪非要來插一腳……那還真不好意思,暗儡是靈異學界的大英雄,可封容卻不是一個擁有光明正大的性格的人,英雄背後,也不需要那麼光鮮亮麗的手段。
在四處肆虐的低氣壓中,祝孟天默默地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深藏功與名。
林助手,我就只能幫你到這裡了,你還是快點自己爬起來收拾情敵吧!
祝孟天在這頭勞心勞力地幫忙抹黑林映空的情敵,林映空自己倒是睡得挺瓷實,足足睡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早上才醒過來,封容本來就忙得晚,半夜的時候在陪護床上眯了半個鐘頭就睡不著了,乾脆爬起來辦公,林映空這一倒下,很多日常事務都要封容自己親自來處理了,說實話,還真的挺不習慣的,封容覺得自己都快要被林映空給養懶了。
於是乎,在晨光明亮的上午,林映空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的就是熬夜在盯著電腦處理公事的部長大人一隻,條件反射地就道:「部長你怎麼沒睡……」
正在埋首於工作之中的封容愣了一下,好幾秒鐘之後才反應過來是林映空醒了,在敲鍵盤的手抖了一下,就把剛才敲好的一行回復給刪掉了,封容低下頭看了一眼,然後就把電腦合上了沒管了,湊過去仔細地看著林映空,小小聲地問:「感覺怎麼樣?」
林映空還笑了笑,「感覺像是被一頭牛撞飛了,渾身都不得勁兒。」
他還有心思說笑,看來恢復得還不錯,封容把林映空扶起來,倒了一杯水喂他喝下去,這才不慌不忙地按了鈴,讓醫療組的組員過來檢查,狄冰巧在實驗室里研究著顏米的身體情況,目前倒是騰不出空來盯著林映空的傷勢了。
在等醫療組組員過來的間隙,林映空多看了封容幾眼,因為一晚沒睡,又沒心思搭理外表,所以封容的下巴上冒出來了一些胡茬,青色的,很短很小,不怎麼明顯,但就是和封容素日里整齊禁慾的形象特別不吻合,看得倒是有幾分頹廢放肆的俊美,以前出任務的時候更為落魄的樣子也不是沒見過,可是心境不一樣,林映空忍不住湊過去咬了咬他的下巴,道:「部長這個樣子真性感……」
封容明顯感覺得到剛清醒的林映空還沒什麼力氣,但是居然還有心思佔便宜,封容心裡也是好笑,伸出手指,默默地點著他的額頭用力一戳,林映空「啪嘰」就重新倒回在病床上了,封容板著臉道:「別鬧。」
「羸弱」的林映空頓時哀怨地看著他,「部長,這就是病號的待遇嗎?」
封容眼也不眨地道:「病號最高的待遇應該是專業性的陪護二十四小時不離身,你需要嗎?」
專業的?林映空嘴角一抽,「不,我偏愛不專業的。」
封容笑了一下,「那就乖一點。」
要博得部長大人一笑還真的跟烽火戲諸侯沒什麼區別,林映空忍不住也跟著笑了起來,然後又有些疑惑地道:「不知道為什麼,我總感覺好像身上丟了什麼東西……」
封容的笑容消失了,抬手從自己的影子里把還在懶洋洋犯困的影獸拎出來,道:「沒丟,在我這裡。」
林映空摸了摸影獸,「真好,我在部長的身體里。」
他刻意想說笑,但是封容沒有再笑了,林映空看著封容把影獸放回自己的影子里,兩個人的影子融為一體,那種感覺很玄妙,他朦朦朧朧地能感應到對方身上低壓的情緒,沉默片刻后,在醫療組的組員敲門的前幾秒便道:「部長,我明白的。」
他這句話沒頭沒尾的,封容不解地看過去。
敲門聲起,醫療組的組員們詢問著能不能進來,林映空在封容起身去開門的時候低聲道:「我明白——你的身份是我的戀人,但更為重要的前提是,你是我的上司。」
封容起身的動作頓住。
林映空微笑,還是一如既往的溫柔,沒有絲毫陰霾和沉重,「你說過的,你想做好你自己,你就是我的伴侶,也是靈安全局執法部的部長,這兩個身份沒有任何的衝突,就好像我是你的伴侶,也是你最好的搭檔。」
封容低下頭,望著他。
林映空抓住他的手,用力握了握,體溫交疊,互相傳遞,暖融融的,讓人沉迷,「做你想做的,我會陪著你,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