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卷:眾神訓練營(七十)
「如果你這麼做了……」寒露咬准位元組,一字一頓地道:「我、會!」
羅成聽罷之後,卻是毫無動容之意,只是有些遺憾地道:「那你應該直接衝上來和我打上一場,誰贏了,這位讀心術先生就是誰的,但是你就這麼站在這裡對我放狠話?這可不符合我對你的基因設定,所以後天環境到底對你造成了多大的影響呢?這可真是個矛盾的課題啊,我可是一個深信基因決定天性的人,」他微笑的模樣看起來有些輕蔑,「但是你完全違背了你的天性,你本應該應該是一個驍勇善戰的戰士,結果變成了一個天真無邪的……唔,我想想,天真無邪的正義大使?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a192003tx,你——真是讓我太失望了。」
羅成的語氣就跟看到一個好苗子長歪了之後變成歪瓜裂棗似的,說實話,他說的每一句話都能夠帶來一種對別人的深深的影響,如果是定力不足的人這麼一聽,恐怕會當場跪倒在地痛哭流涕地對自己的人生進行反省,看看自己這半生到底是怎麼樣荒廢又是怎麼樣讓人覺得不堪大用的,可是寒露並沒有因此露出任何異樣的表情,他只是淡淡地道:「你失望嗎?」
寒露愈發挺直了脊背,「那……關我什麼事?」
羅成聞言,不怒反笑,裝模作樣地用誇張的英文式詠嘆調道:「i.am.your.father!」他做出捧心的姿勢,彷彿真的被寒露的直白戳得心傷無比,可是他的眼睛里、嘴角邊都一直掛著笑意,帶來強烈的反差的嘲諷意味,他說:「你真是太傷我的心了,a192003tx。」
「不好意思,我希望你能念對我的名字,」他看著羅成,幾乎算得上鄭重地道:「我叫寒露,寒冷的寒,露水的露,二十四節氣中屬於秋季的寒露。」
羅成的笑意終於變淡了一些,「你這是在否定你的出身嗎?」
「不,我永遠不會否定那些過去,畢竟只有一直記得那些過去,我才會更珍惜現在的生活,」寒露的臉上並沒有因為羅成的變臉而出現絲毫畏縮的情緒,他的綠眼睛映著那個生活在陽光下又自帶滿身陰影的男人的身影,那些在眼底深處一直咆哮著的無盡的恐懼都暫時把自己的身軀蜷縮了起來,似乎在害怕他由內心而升起的堅定和勇氣——那些決定直面自始至終間接干預了他所有的生活的巨大陰影的勇敢,寒露每一個字都說得那麼清晰,那麼毫不凝滯,「也許是你把我製造出來,但是我認定的真正的父親並不是你,人界有句話叫做生恩不如養恩,所以你不能以父親的名義來指責我,」他笑了笑,「從頭到尾,我認定的父親就只有一個人,很可惜,那不是你。」
羅成近乎虛假地笑了笑,感慨道:「是么,那可真是可惜啊,我的a192003tx打算徹底離我而去了。」
但是誰又會相信他這些看似美好的謊言呢?
顏皓很不耐煩地打斷了他們這實驗製造者和實驗品時隔十餘年後的會晤和談話,再一次問道:「羅成,可以走了么?」
羅成立刻對著他微微一笑,「親愛的小顏,耐心點,還有,把你腳邊那個人撿給我。」
顏皓輕微地皺著眉頭,相比起來,他的表情似乎真的比顏米豐富了那麼一點,前提是羅成在場的情況下,只不過他那些多出來的情緒一般都不是什麼代表高興的表情,「你又要亂撿東西了。」
他的語氣聽起來真的跟宜令就是個路邊的垃圾沒有什麼區別,如果是旁人一聽,恐怕都會把原因歸結到顏皓是個高傲或者刻薄的人之上了,可是總部外勤組的組員們聯繫起顏米和顏皓兩兄弟都是半成品的實驗品,情感機智有點問題,總部外勤組的幾個組員心裡就明白——顏皓是真的沒把宜令看成是一個完整的、需要被尊重的、活著的個體,在他眼裡,也許除了他需要特別關注的人之外,其他人都只是一群移動的、還會時不時煩著他的移動木偶罷了。
羅成顯然已經習慣顏皓素來的讓人噎得說不出話來的語氣,對他擠眉弄眼地道:「再撿一個,乖,拿給我。」
顏皓不甘不願地俯身想去把似乎已經陷入重度昏迷的宜令拎起來,但是寒露大喝一聲:「別動!」
祝孟天的長劍也猛地指向了顏皓,目光卻是盯緊了全程都沒有怎麼把視線分給他的羅成,冷冷地道:「這是靈安全局的部員,羅成,你未免太不把未免放在眼裡了。」
「哪有,」羅成嘻嘻哈哈地道,「我明明都把你們放在心裡了。」可是比起部長大人在場的時候,他的態度何止是敷衍了一倍兩倍!
他簡直用他的言行舉止在赤裸裸地告訴在場的所有人——除了靈執法部部長暗儡之外,他看不起任何一個靈安全局的人,包括這些人集合起來的龐大的偌大一個維持著靈異學界秩序平衡的組織!
說實話,太囂張了,囂張得近乎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不管他到底是為什麼對著並不是靈安全局最強大也不是作為局長的部長大人充滿信心和耐心,但是他這種不把靈安全局放在眼裡的態度卻是所有和靈安全局作對的人里最為張狂、最為有底氣的,就好像……他認定了總有一天靈安全局會塵歸塵土歸土似的,而同樣的,也沒有人知道他的張狂和底氣到底是從哪裡來的。
祝孟天握緊了手裡的長劍,但是並沒有因為羅成堂而皇之的挑釁而生氣,他只是移開視線,看著被他們呵斥之後停止了動作的顏皓,後者百無聊賴地站在那裡,倒不是因為害怕了祝孟天或者是寒露,似乎只是單純地犯了懶,不想幹活而已。
祝孟天的目光重新落回到羅成身上,「那還真不好意思,我們部長今天下午正巧不在,」他看了一眼周圍的狼藉場面,重點掃視了一圈地上那個黑衣少年的屍體,還有獃獃愣愣被控制了的晉世鎧,「沒能好好招呼你,」這次他看著的是他身邊那些受傷的隊友們,那是他的戰友,但是他沒有能夠保護好他們,「所以你不把我們放在心裡,其實也沒什麼關係的,」最後,他和羅成對視,竟然微笑起來,那個笑容里充滿了無法言喻的意味,像是漆黑的深海,像是夜幕下的樹影,「畢竟,你的『厚愛』,我們一向承擔不起。」
羅成有些意外地看著祝孟天,彷彿第一次正眼看到他似的,「你居然不動手?為什麼,我已經覺得你有百分之八十五的可能性會當場跟我拚命了,但是你改變了主意,這不符合你的性格。」
祝孟天完全不被他這麼把自己像是實驗物品一樣分析的語氣所影響,「為什麼?大概是……」他勾著嘴角,竟然還帶著平時不正經時痞里痞氣的模樣,「我是一個不用數據來看別人的正常人吧。」
他把「正常人」三個字咬得很重,毫無遮掩地嘲諷著羅成不是個正常的存在,羅成似乎一向都不會被這樣的言行激怒,反而像是接受讚美一樣坦然地面對別人這種近乎唾棄的評價,從這一點來看,他的確和普通人差別有多大——大到如同雲泥之別。
羅成欣然地接受了祝孟天的指桑罵槐,頷首道:「所以你現在是打算和我談判么?」
祝孟天當著羅成的面,直接對在場站在靈安全局這邊的所有人都做了一個讓他們別輕舉妄動的手勢,這才不緊不慢地道:「你這麼聰明,應該不需要我來跟你仔細說談判細節了吧。」
他這副語氣就等於是把羅成當成了和宜令一樣的讀心術能力者,還是看了一眼就能讀心的那種,羅成頗感有趣地把注意力都放在了他身上,似乎真的打算通過「讀心」這種辦法來把祝孟天準備跟他談判的內容全部解讀出來,「我想我有點理解你想做什麼了,至於理由嘛,竟然不是因為你那些犧牲的隊友,而是絕大部分都是因為a192003tx?」
死死盯緊了顏皓的一舉一動的寒露愣了一下。
羅成似模似樣地喟嘆道:「我的a192003tx啊,你果然不愧是我在神裔計劃里最完美的作品,走到哪裡,都有人欣賞你的美與力量……」
「我不欣賞他的美和力量,」祝孟天打斷了他的話,「我欣賞他的是他已經成為你的敵人,」他甚至還笑了笑,「更正一點,他叫寒露,不叫a192003tx,他已經是靈安全局的成員了,所以我就算是為了他,那也是為了我的隊友們,其他人不能犧牲,他也不能。」
羅成的嘴角扯了一下,「你說得我都感動了。」可是他哪裡有什麼感動的表情?
祝孟天也不稀罕他的感動,更不想繼續這麼和他在這裡把時間都耗掉了,放跑一個羅成就放跑吧,他帶來的爛攤子還需要收拾,那已經把抓住這個大混賬boss的欣喜全部都沖沒了,祝孟天直截了當地問道:「所以我們談攏了么?」言下之意就是——你可以帶著你的人滾了嗎?
「這個嘛……」羅成盯著祝孟天看了三秒鐘,忽然道:「條件我是知道了,但是,我可能會想改動一點小細節……」
在他說「但是」的時候,祝孟天心底里已經有了不妙的預感,第一時間就把手裡的劍朝著顏皓飛擲過去,人如鬼影一般出現在他附近,抬手,一道符籙貼向顏皓的脖頸,一直安靜不動的狄冰巧也倏然拔槍,對著羅成本人「砰砰砰」開了三槍,就在他們兩個人做著這一系列動作的前一秒鐘,丁有藍已經飛身翻滾到摔在地面的電腦旁邊,直接抬手敲擊了兩個鍵!
下一秒,空間驟然漆黑下來的時間就和三聲槍響發出的時機完美地契合在了一起,陪伴著它們的還有長劍和符籙劃破空氣的細微輕響,但是也已經被槍聲遮掩了,這三者幾乎只發生在同一個秒針跳動的時刻之內,再等又一個下一秒鐘,便已經是子彈擊碎玻璃以及金屬劃破皮肉的聲音了。
說時遲那時快,從光線驟滅再到重新亮起,其實也就是那麼兩秒鐘的時間,這兩秒鐘內,現場的情勢已經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開槍了的狄冰巧已經沒有停留在原位,而是再度變成銀杏樹的原形,用樹根裹著趴在地上的丁有藍一起翻滾到了牆邊,避開砸在她腳邊地板突然無聲無息凸起的突刺,祝孟天站在了兩個中槍之後倒地昏迷的靈安全局v6分部部員身邊,迅速試探他們鼻息並連拍止血符的同時,他的臉色也陰沉得有些不像話,晉世鎧沒被擊中,但是他被擊碎的玻璃碎片砸到頭上之後倒了下去,算是勉強從羅成身上搶回了一個「人質」。
顏皓卻是不知道何時已經出現在了羅成的背後,手裡提著他那把黑色大刀,手臂上有被祝孟天的長劍劃出來的大口子,鮮血順著他的衣服滲了出來,但是他臉上並沒有什麼吃痛的表情,羅成身上也有傷,但只是輕微的子彈的擦傷,祝孟天引走了羅成的注意力,竟是讓屬於後勤人員的狄冰巧在三槍之內傷到了他,靈安全局外勤人員平時帶的靈力子彈一般都是附帶麻醉效果的,雖然沒有完全擊中羅成,但是哪怕只是一個小口子,都能讓他的意識相對來說沒有那麼清醒了——儘管羅成是個不能用常理來推測的存在,但是從整個空間的光線再度亮起的瞬間從他看到那個擦傷傷口時一剎那陰鬱的神色可以看得出來,靈安全局的靈力子彈對於他來說還是有效的!
可唯一的嚴峻的問題在於——此時此刻,似乎已經完全失去意識的宜令就趟在羅成和顏皓的腳邊,顏皓受傷后在眾人眼皮底下不知不覺轉移到羅成的背後的時候,竟是不忘把宜令一起轉移過去了!
因為寒露還沒跟總部外勤組的組員們培養出足夠的默契,所以他沒有參與祝孟天他們幾個人的行動,反而成了在場之中除了昏迷的人之外唯一一個沒有在這場變故中變化過位置的人,他在一滅一明的視線中注意到宜令還是被顏皓帶走的那一瞬間,綠色的眸子瞬間就變作了一半綠一半紅,他看著羅成和顏皓,嘴角竟然都伸出了尖銳的獠牙,眼角更是浮起了大片大片的黑色鱗片,像是某種冷血生物似的,此時此刻,他哪裡還有平時那雌雄莫辯美得驚人的模樣,反而更像是個化形不成功的妖獸,充滿了原始的嗜血和暴戾!
「把他——」寒露的聲音已經接近於獸類的低吼了,「還給我!」
一直盯著自己被子彈擦傷的地方的羅成抬起頭來,頗為怪異地翹了翹嘴角,「a192003tx,被你認定的父親沒有跟你說過,你越是想得到什麼……一般情況下,它都會毀滅得更快。」
寒露沉默了幾秒鐘,才緩聲道:「不,他只跟我說過——我想要什麼,那就拚命吧。」
多年以前,那個自稱驚蟄的男人翹著二郎腿在他面前晃悠,笑吟吟著毫不避諱地道:「寒露啊,你這輩子的命不一定會長,那就使勁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如果你遇到一個想要珍惜的人,那就拼掉性命去護著吧,對你來說,還有什麼比遇到這樣一個人能讓你更幸福呢?」
那是在寒露的記憶里,第一次對「守護」這個概念擁有明確的意識。
如果珍惜,那就拚命,沒什麼是不付出代價就能得到的。
「是嗎?這可真不a192003tx,我想象中的完美作品不是這樣的,你太感情用事了,」羅成的笑意淡了淡,彷彿真的非常失望似的,他伸手把地上的宜令拉了起來,動作雖然不粗魯,但是也毫不聯繫,昏迷中的宜令終於嗆咳出了一口血,沒醒,但也給了一個他還活著的信號,「我都忍不住打擊一下你了。」
寒露的目光隨著宜令的嗆咳而抖動了一下,他的聲音變得更加可怕,似乎體內在發生什麼劇烈的變化,他臉上的黑色鱗片也越來越多了,「我說,放開他——」
「如果我說,」羅成猛地扼住了宜令的喉嚨,收緊,「不呢?」
祝孟天倒吸一口涼氣,「寒露不要!」
但是已經晚了,就在羅成的話落地的那一瞬間,寒露身上的鱗片就遽然加速增長,眨眼之間覆蓋住了他的全身,他沒有受傷的那隻骨翼高高揚起,全身上下的衣料都發出清晰的崩裂聲,他的臉型開始變化,獠牙伸了出來,雙腿逐漸粗壯,雙臂更是化出了尖銳的爪子,在那麼短短一個瞬息之間,他就已經從半人半獸完全變成了一個近三米高、四不像的猙獰可怕的人形怪物,隨之變大的骨翼猛地一扇,腳邊的一台設備就被打得四分五裂,他睜大了完全變作赤紅的眼睛,沖著羅成深深地嘶吼起來——
希望過上正常生活的寒露……徹底失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