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跳出魔方（三十六）
從表面來看，青伯沒有家人，所以他的屍體只能交給了李應升。
李應升當場就傻了。
他的表情是愕然的，眼神是呆愣的，身體是僵硬的，像是被一道驚雷劈中了腦袋，神智和身體都簌簌飛走不再屬於自己，他看著青伯的屍體，宛如自己的半條命也被跟著帶走。
如果一個人失去了他唯一的親人，怎麼會不露出這樣的表情？對於連進出李家都要受白眼的李應升來說，青伯不正是他唯一的親人嗎？
但是李應升沒有嚎啕大哭，大概是因為他是個沉默堅強的男人，所以他只是紅著眼眶接過青伯的屍體，啞著聲音對他們說：「謝謝，謝謝。」
李應升看著身上的水漬都還沒幹的封容，一連重複了兩遍，說的時候聲音很平穩，說完之後他的嘴唇就開始哆嗦，像是被屍體上殘留的水汽冷到了，他的唇，他的手，都在七月流火的天氣里輕微地打著擺子，封容他們本以為他是在傷心，但是一接觸到他的眼睛時就是一愣——李應升的眼中，像是火一樣燃燒著的不正是仇恨的光嗎？
李應升知道青伯不是意外失足落水的？他還知道是誰害死了青伯？
封容他們三個人對視一眼，心裡都有些不解——他們本以為李應升和炸山事件密切相關，但是現在看來，或許他對焦家的死亡慘案也知之甚深，只是不清楚他是因為在替焦書音奔波的時候了解到的，還是早就已經深入參與其中。
李應升獨自承擔起了給青伯下葬的事情，李家毫無回應，而焦家的喪事也在眾人的幫忙下有條不紊地進行著，焦書音還在被關押中，只有馮靈運還有能力和時間四處找關係想幫她，而靈安全局一行人在找青伯死後的魂給他們留下的線索。
封容帶著幾個組員來到了凌霄鎮南邊的祠堂，青伯生前一直住在這裡，那是祠堂裡頭的一個昏暗的房間，除了李應升和焦書音，很少有人踏足進入這個白天都要開燈的小小空間，但是裡頭收拾得很乾凈，一點兒都不像是邋遢瘋癲的青伯的房間，也許他真的是在裝瘋賣傻，為什麼？大概是不想鎮長李德來把他放在眼裡，好讓他安穩地度過晚年？
他們來這裡是沒有經過李應升同意的，所以在李應升操持青伯喪事的時候，他們要趕緊在他把青伯的東西都收拾好了之前來一趟，因為青伯的魂被鬼差帶走之前給他們比劃了一個動作，封容和林映空、鄂靜白琢磨了半天，覺得他比劃的應該是一個方方的形狀，大抵是盒子之類的東西，但是要去哪裡找盒子呢？他們只能想到青伯的住處了。
可是在青伯的房間里，他們第一眼看到的不是盒子，而是一摞摞方方正正的書，祝孟天鬱悶了，「他說的不會是書而不是盒子吧？」
林映空看著這一書架上的幾百本書，也有點頭疼，「反正都得找……」他捋起袖子，「動手吧。」
於是乎林映空和祝孟天開始翻書了，而封容和丁有藍則是在房間里繼續找別的方形的可疑物品，這個空間實在不大，他們四個大男人進去之後覺得空氣都憋悶起來了，剩下一個鄂靜白只能站在門口望風了。
丁有藍拿著儀器掃描了一圈，結果陸陸續續地翻出幾顆手巴掌大的牙齒、小臂長的小腿骨之類的骸骨，床底下甚至有個骷髏頭，差點嚇到膽小的丁有藍了，他顫顫巍巍地把翻出來的骷髏頭放在床上，欲哭無淚地道：「難道青伯有什麼與眾不同的愛好嗎？」
「傻，」祝孟天用手裡的書拍拍他的腦袋，「你沒發現這些骨頭跟鬼叫谷里水底下的那些差不多嗎？」
丁有藍一愣，「難道說青伯當年還把一堆骨頭帶出來了？」
「不像，更像是他後來又回去找了，」林映空捻起一根灰白的指骨對著燈光照了照，「看來他沒跟焦書音說實話，他其實知道那個骨頭坑在哪裡……當然，也有可能是焦書音騙了我們。」
「可是他拿這些骨頭來做什麼？」丁有藍不解，「上面沒有附著靈力和怨力，施法也起不了作用，難道他只是拿來收藏的么？」
「也許只是附贈品？」祝孟天猜測道，「河底下很多寶石黃金之類的，對於那些骸骨來說這些東西不值錢，可對於人類來說就是無價之寶了。」
祝孟天說得不無道理，要是落魄的青伯為了錢財而反覆回去撈屍骨……可是為什麼他如今依舊這麼落魄呢？
眾人又開始在屋子裡找起來了，可是等他們找了一圈，把書架上的書也翻了一圈，他們還是沒有找到什麼可疑物品，難道說青伯的魂當時就是跟他們隨便比劃比劃的？
林映空有些鬱悶，隨手拖過一張凳子讓封容坐了下來，封容正想考慮要不要把整個祠堂給翻一遍，眼角的餘光忽然就看到了書櫃裡頭的柜子腳下好像有什麼東西，他指了指那個方向，問：「那裡是有本書墊著柜子腳么？」
其他人一愣，林映空湊過去一看，還真的是，於是叫過祝孟天來一起把書櫃給移開了，這才發現書櫃是缺了一條腿的，只是挨著牆角看不清楚，封容走過去把地上那本灰撲撲的書撿起來，書是硬皮的，很厚，厚得像是放大版的新華字典，封面寫著繁體的「四庫全書」幾個字，像是很老的書了，封容把封面打開，沒有像是電視里那樣有個挖空的洞之類的，於是他拎起書來抖了抖，然後抖出一把扁平的鑰匙。
祝孟天「……」了片刻，無語，「這還是解謎遊戲呢？」
林映空道：「少貧了，找鎖頭吧。」
還好他們剛才已經翻過一遍了，大概知道什麼東西上了鎖，最後找出一個在米缸裡頭的月餅盒，盒子裡頭有個上鎖的鐵盒子，打開之後一看，裡面竟然又是一個漆黑的木盒子，看著平淡無奇，封容幾人卻是登時就愣住了。
「這……」林映空撫摸了一圈這木盒子，有些不太確定，「應該是上古的手藝了吧？專門隔絕靈力藏東西的，我只在閻王伯伯的私庫里見過這麼一個差不多的。」
祝孟天挑眉，「那堆骨頭裡找出來的寶貝？」就是不知道裡面藏著什麼東西了。
可是等他們把盒子打開一看，又第二回愣住了，因為裡面就只有一本存摺，一張信紙，以及三張低級的符籙——廉價得連這個木盒子的零頭都算不上。
封容先是拿起那本存摺看了看，戶頭竟然寫著李應升的名字，裡面隔幾個月就會存入一筆錢，或大或小，從好些年前就開始存了，到如今也有三十多萬了，數目不算多，但是對於一個普通家庭來說卻不算少，裡面只有一筆錢是超過了十萬塊，極有可能是青伯真的在屍骨里找到了黃金首飾之類的去變賣了，其他的都是零零散散的，大概是他當年去乞討或者是這些年李應升有錢之後陸陸續續給他的，都被青伯一筆一筆存了起來，準備留給李應升。
再看那三張符籙，也是上古的手法，很精巧，普通人也能用，但是太低級了，放在靈異學界大概就是變個水球刷刷地板的程度，大概是戰場上遺留下來的——殘酷的戰爭中，也就只有這種「沒什麼用」的符籙才能留存下來了。
「冰凍咒，枯木逢春，清潔咒……」林映空把三張符籙都看了一遍，然後神色凝重地道，「我猜，他應該至少還有兩張土系的符籙被用掉了。」一次是炸山事件，一次是鎮長李德來老宅的坍塌，這麼一來，所謂的「土系能力者」就被他們抓住了，其實這個人子虛烏有，有的只是幾張被一個普通人偶爾拿到手的符籙而已，只是問題在於，這是青伯做的，還是李應升做的？
最後，封容他們打開了那張信紙，信似乎是這幾天才寫好的，講述的是當年那個故事，只是和焦書音說的有些差別，當時他的確是被嚇昏過去了，但是等青伯回到凌霄鎮，又被批鬥得幾乎一無所有的時候，他想起當時在屍骨堆里偶爾借著細微的光瞧見的黃金折射的影子，心裡頭就起了貪念，大概是他運氣好，隔了一年之後重回鬼叫谷，之前嚇到他的那個鬼魂已經消失不見了，他順利地在屍骨堆里找到了一些黃金寶石，在那個混亂年代里以低價賣了出去，以此艱難維生，後來周圍形勢漸漸轉好，他就慢慢地絕了貪念，不想再去偷死人的東西了，只是沒料到他一朝犯錯有了李應升，幾度被惱羞成怒的李德來試圖弄死之後，青伯再次返回了鬼叫谷，從已經被淹沒的屍骨坑裡摸出了這個木盒子和一堆散落的符籙，他以前就知道有這些東西，但是青伯始終覺得自己是個人類，不能藉助「妖魔鬼怪」的力量，可惜李德來逼人太甚，他就只能反擊了。
在靠著符籙的情況下，青伯屢屢保住了自己的性命，更是在李德來憤怒的時候幾次想把李應升這個「小雜種」弄死時保住了自己兒子的性命，直到李應升有能力保護自己了，青伯才將這些符籙藏了起來，但是隨著李應升的果園發展得越來越好，李德來的心裡又不平衡了，開始謀划找個理由奪了李應升的果園，順便把他們父子倆趕出凌霄鎮，青伯一時不忿，就再次動用了符籙，先是弄塌了李德來的老宅，嚇得他心驚膽戰，又借著地震的名號炸斷山路，好讓李德來保不住自己的烏紗帽，可他知道李德來遲早會查到自己頭上，他這把老骨頭不一定頂得住，故而留下此信，讓人揭發李德來，不要連累到他兒子李應升……
青伯的信字裡行間有理有據，封容卻問：「你們信嗎？」
祝孟天的眉頭打了個結，「不說一個老頭子怎麼樣跑上山布置炸藥……就光是這炸藥他是怎麼來的，這就說不清了吧？」
祝孟天的話道出了眾人的心聲，他們心裡都覺得李應升跟這件事其實是脫不了干係的，但是親情真是這個世界上最微妙的東西，有人能像是焦書媛這樣毫不猶豫弒親殺母，也有人能像是焦書音和青伯這樣拿自己的命來頂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