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童話地獄的花(一百零三)
林映空倒是一如既往地聽話,聞言便抬起頭來看著他,面容很平靜,似乎沒有什麼異樣,但是封容撫了撫他的臉頰,動作不重,輕輕的痒痒的,本來封容手上還有常年使用鞭子時在掌心磨出來的厚繭,但是自從那根鞭子在鳴鏡度假區損壞之後,半年多來他一直沒用過別的武器,那厚繭也漸漸在林映空貼心的保養中磨平消失了,不像是女人那般柔軟,是厚實有力指骨分明的,掌心的溫度不燙,帶著水系能力者特有的微涼,當封容把手貼在他臉頰的時候,林映空無端端的就眼睛一紅,飛快地說了一句:「對不起,部長。」
「你跟我說什麼對不起?」封容啞然失笑,「難道是你自己想要殺了我?」
林映空把手覆蓋在他的手背上,按住,臉頰輕輕蹭了蹭他的掌心,「不,真的有那麼一天,我會瘋掉的。」
他其實想說自己不是故意的不會再有下次這麼不小心的時候了,也想說他從沒有想過要傷害他,更想說對不起我傷害了你這讓我覺得很難過,但是話到嘴邊就覺得這些過於蒼白貧乏,他不知道這樣的語言能不能夠讓封容明白他的心意——他內疚,並且難過著。
但是封容看著林映空,淡淡地道:「我相信你。」
林映空愣住了,怔怔地看著他,似乎有些反應不過來。
封容笑了笑,他平時大多都是一張表情不多的臉,經常性皺眉或者冷臉,偶爾笑一下,一般都是嘴角抿了抿,幾秒鐘的淺笑轉瞬即逝,難以捕捉,在甚至在很多外界人看來靈執法部部長比堪稱人形冰山的鄂靜白還面癱,此時他掛著淺淺的笑容,英俊又冷硬的輪廓平和松融下來,綿軟的唇線不再繃緊,彎出一個很漂亮的弧度,凌厲的丹鳳眼也變得柔和起來,專註地看著人的時候顯得很溫情又深情,他平靜地道:「如果我不信你,躺在這裡的就是我們兩個人了。」
林映空輕聲說:「你應該反擊的,我根本不記得我做了什麼。」
封容緩慢地闔動了一下眼帘,重複:「我信你。」相信你的愛會阻止你繼續傷害我。
如果換做是幾天之前,喬爭煬在挑撥離間的時候封容還會有所猶豫,他對得到林映空的愛情這件事感到誠惶誠恐,花七是是陶幽鏡的小王子,他何嘗不是如履薄冰地走在林映空為他構建的童話世界里?這個童話世界太完美了,有溫情有愛戀有熾熱的羈絆和無窮的糾纏,只要在這個世界里,王子和王子就能夠一起並肩去打敗惡龍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可是這個世界也像是愛麗絲夢境,美好得一旦蘇醒就會破碎,封容是那麼真切地、認命地等待著那一天的到來,直到陶幽鏡戳破了他的龜縮和怯懦。
喬爭煬問,林映空在他的陰影籠罩下,真的毫無怨言嗎?
如果是在幾天之前,封容真的會當場思考這個問題,當然,他思考的是他才是蜷縮在林映空的陰影里瑟瑟發抖著汲取著對方的溫暖的人,林映空一直以為他是那把最強大的傘,能撐出一片讓林映空覺得最舒適的陰影,但是當他發現事實上封容才是貪戀著他的那個人,他真的不會毫無怨言嗎?
可事實就是這麼湊巧,為了救花七是而無所不用其極的陶幽鏡擔心封容的精神狀態,硬是用最簡單粗暴的方法逼著他去直面林映空的感情,就差摁著他把他往林映空的床上送,讓他試試他家助手對他的愛有多深沉,雖然過程有點讓人啼笑皆非,不過結果還是皆大歡喜的,依照林映空當時敵我不分的狀態,一旦封容產生了一絲猶豫和不信任,就會被林映空毫不遲疑地打到敵人的名單上,繼續對他無差別攻擊,兩個a階級別的靈異學界生靈對戰,別說兩個人都會兩敗俱傷,那條酒吧街估計都會蕩然無存,說實在話,陶幽鏡在其中居功不少。
林映空其實有些聽不太明白為什麼封容對被操縱的他也這麼信任,但是這不妨礙他理解封容的意思,也看到了封容眼中的情感,那一瞬間,林映空忽然覺得一直背對著他的部長大人似乎終於面對面站在了他面前,直面了他對他熱情和愛戀,而不是像是以前那樣,任由林映空牽住他的手往前走,林映空其實並不在意自己一直是主動付出的那一方,他只要知道封容的心裡一直有他就心滿意足了,但是這種得到戀人回應的感覺太美妙了,讓他像是沉醉在了溫水裡,熏熏然不知今夕何夕。
「所以,別想那麼多,我受傷不是你的錯,」封容含笑道,「真要算起來,我和你一起行動卻沒注意到喬爭煬對你動了手腳,怎麼的也算是我的錯。」
「好吧,一人記一筆,我們的賬就這麼算著吧,」含糊的話語繼續消失在唇舌交融之間,「反正這輩子也算不清了……」
窗外,最後一抹夕陽遙遙下沉,只剩下一片紅霞燦爛的天空唯美如畫,夏風習習,明日又是一朝好風景。
封容和林映空這邊無限溫情,陶幽鏡那邊就有些不太美好了。
他足足在叢蘭的關押室里整整一天,強行關掉了各種監視器,單獨和叢蘭呆在一起,直到夕陽落盡的時候才腳步沉重地打開門走出來,整個人的精神都似乎消耗過度而顯得萎靡,腰上被花七是扎出來的傷口又緩緩滲出了血,他看起來很狼狽很落魄,可是眼神卻是超乎尋常的亮,亮得都有些嚇人了,他對迎上來的狄冰巧和乘小呆道:「我找到小七的『鑰匙』了!」
狄冰巧和乘小呆先是一愣,然後就大鬆了一口氣,狄冰巧還反覆道:「找到了就好,找到了就好。」不然她都擔心陶幽鏡找到了神農淚都不肯吃,直接跟著花七是殉情去了。
然後乘小呆就想到了叢蘭,從打開的門往裡一看,看到叢蘭倒在關押室的椅子上,整個人撲在桌子上,他心裡登時就一咯噔,「叢蘭她……」難道陶幽鏡為了花七是的鑰匙,把她弄死了?
陶幽鏡沒什麼興趣地看了叢蘭一眼,道:「她沒死,該問的我都問出來了,之後再給你們整理,不過她只能進你們的心理研究院而不是監獄了。」
意思就是叢蘭沒死但是瘋掉了,樣本價值很不錯?狄冰巧理解了,表示人沒弄死就好,見陶幽鏡急著去找花七是解開暗示,便勸他先休息一晚上再來弄,現在的陶幽鏡看起來很精神,體力卻跟不上,萬一在實驗中途出了錯,那到時候哭的還不是他自己么?
陶幽鏡被勸了好幾次,終於按捺住立刻幫花七是恢復的念頭,先去把自己打理了一遍,然後和喬端華深談了一番,既然要幫花七是解除暗示,那就做得更乾脆一點,把裡面的喬端華的人格也一併轉移到新的軀體上好了,在靈安全局的安排下,一個身份清白、自願捐出的屍體被送了過來,用術法吊著最後一口氣息,等到喬端華的人格轉移進去,他就能夠獲得新生,喬端華沉默了許久,還是點了頭,眼神平靜無波地看著陶幽鏡,幾乎讓陶幽鏡覺得他像是個蹣跚難行的老人,但是他太興奮了,並沒有過多去留意這個細節。
第二天早上,陶幽鏡就開始了為花七是解開暗示以及幫喬端華轉移身體,這樣的實驗太過驚世駭俗,總辦外勤組不得不把事情保密再保密,除了他們組內就沒有人知道陶幽鏡想做什麼了,連在焦頭爛額找著孫璟的行蹤的林映空都抽空過來看了看,不過陶幽鏡的實驗過程依舊全程保密,最後只能讓鄂靜白和乘小呆兩個人守在這裡避免被人打擾,還特意設置了反空間陣法,防止羅成又出什麼幺蛾子。
可惜羅成沒出什麼幺蛾子,倒是喬端華那邊出問題了,在花七是解開暗示、強壯起來的人格開始排斥喬端華的時候,陶幽鏡就準備把喬端華轉移到旁邊的屍體上了,可是就在這時,喬端華居然拒絕了他的轉移,陶幽鏡當時的臉色就變了:「喬端華,你想做什麼?」
「……放心,我不是在貪戀花七是的身體,」喬端華被他質疑的眼神盯著,竟然也不像以前那麼害怕了,他只是用那種平靜如暮靄的眼神看著陶幽鏡,目光深邃如看最後一眼,「我是想說,花七是的暗示雖然解開了,但是記憶崩潰對他的影響還在,記憶倒在其次,他會丟失很多常識和本能,和一個智商有缺陷的小孩沒什麼差別。」
「這沒關係,」陶幽鏡篤定地道,「我會陪著他。」
「真好,」喬端華笑了笑,有些虛弱的模樣,「那我就放心了……雖然你從來沒有選擇過我,可我還是能用另一種方式陪著你。」
陶幽鏡一愣,忽然發覺喬端華的人格有些不對勁,「你做了什麼?」
「花七是的悲劇的確因你而起,但你不是兇手,也不是幫凶,我才是,」喬端華看著他,眼神帶著解脫,「記憶我沒辦法修復太多,其它的還是做得到的,所以我給花七是送一份禮物吧,補償他這些年受的罪,也許他不會原諒我,但也已經無所謂了。」
強大的和?喬端華呢喃著,眼睛里的光芒漸漸失去生命的色彩,「祝你們百年好合,平安如意吧,我這輩子也活夠了……」他合上眼睛,喟嘆一聲:「如果當年我先遇到你……」
只可惜,就算遇到了,他也沒辦法和陶幽鏡在一起。
喬端華在意識消散前依舊清醒地明白這一點,但他不怎麼後悔,只是沉默著消失在了無盡的黑暗之中。
真累啊,終於可以不再醒來了。
陶幽鏡愣住了,怔怔地站在合目昏睡的花七是面前,他恍然間明白,喬端華消失了,但他的小七完整地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