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水邊的阿狄麗娜(四十五)
邢鈞,這個在後來馳名三界的男人在他的孩童時期,其實還算是一個比較普通的孩子,他本來可能依舊成為一個鋼琴家,或許繼承父親的生意做一個商人,總之都不會那麼傳奇——他一生中的轉折點,應該都在和覃邊海相遇的那一刻。
邢鈞出生在一個在四十年前也算是小康之家的家庭里,親眷不多,母親在他沒滿周歲的時候已經去世,邢鈞對她的印象只是照片上一個蒼白的人像而已,他的父親是一個放棄鐵飯碗、去下海經商的高材生,在那個年代來說這般舉動讓人覺得費解,但是邢父的確很有天賦,做的生意賺了不少錢,然後在龍夢石附近建起了現在的那棟小洋房,住了邢家父子兩代人。
覃邊海則是一個孤兒,唐鑫豪見他根骨上佳,又和自己有緣,就將他收為關門弟子,只是覃邊海什麼都好,就是命不好,是個幼年失怙失恃、青年命犯殺劫的命格,註定二十歲有一道死關要邁,唐鑫豪為他操碎了心,好不容易算到他的轉機在m市,就乾脆帶著他來這邊定居了。那時候小洋房附近沒有那麼荒涼無人,這裡坐落著一個小村莊,還是有不少鄰居的,覃邊海住的地方就在離邢家大概兩三百米的平房裡,唐鑫豪覺得男孩子要粗養,為了那道殺劫也不能隨他任性,加上覃邊海半隻腳踏進靈異學界了,尋常人也奈他不何,唐鑫豪在出任務時就經常讓他一個人呆在家裡,買好米油醬醋再給多點錢,讓他自己照顧自己,故而覃邊海在六七歲的時候,已經是個能獨當一面的小男子漢了。
不過就算是小男子漢,也帶了一個小字,覃邊海還是一個比較喜歡熱鬧、喜歡交朋友的孩子,那麼他肯定是不會錯過四里八鄉都來參加的龍夢石祭祀了,然後在茫茫人海之中看到了被一群小流氓聯合欺負的邢鈞,他骨子裡就是那種見不慣世間不平事的性格,放在古代,就是一位未來的大俠,所以看到一群牛高馬大的流氓崽子在欺負一個看起來要瘦小很多的男孩,他就很正義地挺身而出,把那群人打得遍地找牙——大俠是挺大俠,可惜作風也挺土匪的,這就是邢鈞印象中的覃邊海。
邢鈞其實在某方面來說是個比較容易被人欺負的孩子,他父親有錢,能把他供得像是個小王子一樣,但是邢父又是個大忙人,上一代爺爺奶奶輩的也和他們不親,沒辦法天天看顧著他,估計真被人揍了他也不會去告狀,邢鈞本身又是個長相比較溫和、性格不會太惡劣的人,在那些壞孩子看來,這樣的他就是個很好拿捏的小肥羊,祭祀龍夢石的時候會有集會,邢鈞特地帶著自己的零花錢去逛一逛,想買些小玩意兒,然後那些不學好的小流氓們便盯上了他,誰知道倒是殺出了覃邊海這麼一個程咬金,破壞了他們的好算盤。
所以覃邊海把人打跑之後,一回頭,便看到一個打扮得很好看的男孩子朝他走過來,對他道謝,因為覃邊海出現得及時,他並沒有受傷,冷不丁一眼看過去,白白嫩嫩俏生生的,就像是童話里的小王子從惟妙惟肖的連環畫中走了出來,覃邊海驚呆了,他被養在人界,沒怎麼見過千奇百怪又美男美女齊聚的靈異學界生靈,邢鈞是他見過的最好看的男孩子了,於是拍著胸脯表示救人什麼的都是小意思,小王子我們做朋友好不好~?
這是一個好的開端,在其後的很多年,邢鈞和覃邊海的確也一直保持著十分親密的友好關係,他們彼此的家長——唐鑫豪和邢父也因為他們讓他相識,成了莫逆之交,時不時把兩個孩子放在一起,相互照應,言語談笑之間,也像是一個另類的溫暖家庭。
相處親密的小孩子想要保守秘密不是那麼容易,起碼邢鈞在認識覃邊海一年之後,就已經知道他和唐鑫豪都不是普通的人類,按照那時候的想法,他是覺得他們都有仙法,比那些雜技團變戲法的人要厲害個千百倍。唐鑫豪知道邢家父子倆的性情,倒是不介意跟他們說自己的身份,若不是邢鈞沒有異能力者的天分,唐鑫豪估計都會再收一個徒弟了,只能遺憾地教點別的東西,可學不來法術不代表學不了其它東西,邢鈞雖然沒有靈力,但可能因為藝術細胞好,對各種繁複陣法的畫法都精通得很,有時候唐鑫豪都讓他幫忙畫符畫咒陣之類的,自己再拿來激活使用,這也使得後來的邢鈞在這條路上越走越遠,並且獲得了不可估量的成就,只可惜他最初的初衷並不是促使他奮發學這些的理由。
小邢鈞在幼年時的生活還是很幸福的,雖然跟邢父兩個人相依為命,但是邢父對他很好,家境也富足,沒有什麼憂慮溫飽的日子,後來唐鑫豪和邊海又填補進來了更多的溫暖,令他一直都沒覺得自己的生活有什麼欠缺的地方,直到十歲那年,邢父突然因絕症而病危。
這個意外事件來得很突然,邢鈞記得前兩天剛送走去外地談生意的邢父,他還在和覃邊海一起上下學,有說有笑,突然就有個自稱是什麼醫院的醫生聯繫上他,對他說他的父親住院了,病情很危急,需要家屬前去簽字和辦手續住院治療。邢鈞怎麼樣也只是個十歲的孩子,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登時就懵掉了,還是覃邊海更穩重一些,拉著腦子昏昏沉沉的他飛快趕到醫院,將所有手續都按照流程穩妥辦好,幸好當時的醫療程序並沒有十分嚴格,不然當時那會兒唐鑫豪也不在,兩個半大孩子肯定沒能這麼順利繳費簽字。
但是順利的也只有這個而已,儘管邢鈞第一時間拿出大量的錢來保證不落下邢父的治療療程,可是邢父的身體還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敗下去,他的病發現得太晚了,除了拖延一些時間,醫生有太多的事情做不到了,唐鑫豪接到消息飛快趕回來,只是生老病死乃是三界定理,即使是靈異學界生靈也沒辦法插手太多,唐鑫豪只能把邢父接回家,藉助一些奇珍異果緩解他被病痛折磨的痛苦,略微拖延一些時日,令他安詳地離開人世。
那段日子裡,唐鑫豪特意請了假陪在他們身邊,打發了一堆趁著邢父重病想要來撈好處的邢家親戚,邢父見狀,乾脆趁著自己還能動彈,把自己的生意全部盤了出去,除了買下一些地皮以後給邢鈞收租之外,除了那棟小洋房,其它東西幾乎都折了現,存在銀行里留給邢鈞,並且留了一處能賺錢的產業跟唐鑫豪和覃邊海,懇請唐鑫豪在他死後,將邢鈞的監護權接管過去——無論如何,他都不敢把自己的兒子交給那群窮到瘋了的親戚們,他可以幫襯親人,但不能任人吸走他的血肉,虐待他的孩子。
唐鑫豪知道邢家的處境,沒有推脫這件事,甚至不用覃邊海幫忙勸說,他很乾脆地就答應下來了,把邢鈞的監護權拿到手裡,只是推辭了那份算是養育費的產業,將它留給了它的小主人,唐鑫豪一貫很喜歡邢鈞,覃邊海更是邢鈞的好朋友,在能幫得上忙的情況下,唐鑫豪不會拒絕一個臨終之人的殷切懇求。
邢父放下所有忙碌的事情來陪伴他的兒子,於是他們就這麼朝夕相處了半年多,邢父才在一次睡夢中平靜地離開了人世,唐鑫豪和覃邊海幫著邢鈞打理了後事,趕走了一群試圖來打秋風的邢家親戚,慢慢的又過了一年多,邢鈞和覃邊海都進入了節奏緊快的中學時期,唐鑫豪也變得很忙,經常一兩個月沒空回來,乾脆把覃邊海打包到了小洋房那裡和邢鈞相依為伴,正好也讓邢鈞給他補補課。
那個年代,雖然小學中學不像現在要讀那麼多年,但是小孩子上學的年紀大多數看家裡有沒有錢,邢鈞自然是很小就開始讀書的,唐鑫豪不窮,但是他是個糙漢子,心思沒那麼細膩,還是邢父提醒他之後才讓覃邊海上學的,所以即使覃邊海比邢鈞略大幾個月,但他卻比邢鈞低了兩個年級,後來高考的時候邢鈞更是等了他一年,等他跳級跟上來,這也是慕非事務所查到邢鈞讀高三的班級卻沒查到覃邊海的原因,他們就這麼陰差陽錯地錯過了真相。
兩個小孩就這樣在小小年紀里過著相依相伴的生活,不是兄弟,卻比兄弟更緊密,以至於到十五歲那年,兩個人的感情變質的時候,心底都有一種理所當然的感覺。
也說不上是誰主動的,少年情竇初開,一個吻就是最好的催化劑,覃邊海是異能力者,靈異學界對同性之事沒什麼歧視,邢鈞自幼單純,想不到太多,所以發酵的感情在忐忑不安之後,一個吻讓他們的所有隱晦的心思都成了初戀的甜蜜,等到大忙人唐鑫豪後知後覺地發現的時候,那已經是高考之後,邢鈞和覃邊海雙雙報考了一個北方的大學,在錄取結果下來之後,他們就去找了唐鑫豪坦白,並且決定要訂婚。
唐鑫豪當即就懵了,他當然不反對,只是懊惱自己對兩個孩子的關心太少,居然一直沒發現他們的關係變化,而且他也惦念著覃邊海的那道殺劫,沒想到這個當事人徒弟比他還心寬,都有空談戀愛了,還真是讓人又好氣又好笑。
邢鈞也知道這個殺劫的事情,他也緊張呢,一緊張就更想牢牢抓住覃邊海了,所以這也是他毫不猶豫和覃邊海定下的其中一個原因——邢父逝去之後,他比很多少年人更能理解生死無常四個字,喜歡的就要牢牢抓住,不然等到後悔的那一天,一切都已經晚矣。
事實上,儘管後來的邢鈞已經失去他的覃邊海很多年,但是自始至終,他都慶幸自己早已和覃邊海結為伴侶,心意相通,即使二十年生死不見,他也能在寒冷的黑夜裡抱著回憶過活,一天一天地支撐下去。
北方的那所大學就是透明人舒秀桑就讀的那一家,雖然主打生物技術,但是藝術系也不差,邢鈞自幼便對鋼琴感興趣,邢父為他請了不少鋼琴老師,在大學里他的表現更是出類拔萃,只是為人低調,平時都和覃邊海膩在一起,所以認識他的人不多,舒秀桑不知道他的存在,倒是不出奇。
但是在他們上大四的那一年,也就是羅成作為學校的輔導員蠱惑生物系的學生們做異能力者實驗研究的那一年,覃邊海意外地撞見了他們的研究過程,覺得怎麼看怎麼不對勁,他也就是出於那個熱血俠義的本心去查了一下,結果就順蔓摸瓜,查到了羅成的初始研究所,還跟唐鑫豪提了幾次,說是覺得他們好像在拿異能力做非法實驗,唐鑫豪作為靈安全局的成員,對這種事情還挺敏感的,只是沒什麼證據,一直沒抽出空來專門去查,覃邊海便自發地注意著初始研究所和羅成的一舉一動。
可是羅成是什麼人,天知道他二十多年前是個什麼年紀,但覃邊海對上他,還真是沒什麼勝算,覃邊海就盯了不到小半個月,就被羅成發現了,羅成也不對他做什麼,而是直接借著邢鈞班級的一次鋼琴表演的機會和邢鈞搭上了話,他是輔導員,這個身份有天然的優勢,邢鈞不可能說不搭理他直接走人,所以覃邊海找過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相談甚歡的邢鈞和羅成,當即心裡就是一咯噔。
羅成也不避諱,見他如臨大敵地看著自己,也笑眯眯地對他自我介紹了一番,問他盯著自己做什麼,這般舉動,好像心懷不軌的人變成了覃邊海似的,邢鈞預感到了危機,不由得趕緊示意他的愛人別說實話。而覃邊海見他使眼色,心念一動,剛滾出喉嚨的話立刻變了個樣,他對羅成說,他對他的實驗很感興趣,因為邢鈞是個普通人,他想邢鈞變成異能力者和他長相廝守,並肩作戰。
羅成聽罷,當時的表情看起來是略有意外的,隨即就變成了饒有興趣,還親自邀請他們來參觀他的研究所,覃邊海敷衍了幾句,說是要等他的實驗出成果再說,他就這樣陸陸續續地和羅成保持了一年多的聯繫,也得到了關於初始研究所的不少資料,只是沒能證明對方是非法實驗而已,覃邊海都開始盤算要不要真的去初始研究所走一趟,打入內部,才能看到更多的東西。
他在這麼做的時候,唐鑫豪和邢鈞卻在很緊張地盤算著他的殺劫該怎麼辦,覃邊海眼見著就二十歲了,那道不知道邁不邁得過的大關也馬上要來了,誰也不知道它是怎麼來的,他們總不能把覃邊海關在屋子裡不讓走動,唐鑫豪在邢鈞的幫助下完成了一個溝通天地的陣法,反覆地演算,最後竟是模糊算出覃邊海的生機在羅成身上。
當時他們還真的覺得有點懵,懵完之後心思就活絡了,在羅成再一次邀請覃邊海去初始研究所做客的時候,邢鈞反而出面答應了,陪著覃邊海去走了一趟,後來覃邊海再去的話就光明正大了,漸漸的,也留意到了初始研究所的確有不為人知的秘密,唐鑫豪便決定讓覃邊海一邊去研究所里卧底,查這個秘密,然後一邊找到化解他的殺機的辦法。
後面的很多事情都是邢鈞在多年以後用回憶的形式寫下來的,一者是因為他當時痛失愛侶,無力描述自己的悲慟之心,二者是當時事情太亂,等到很多年後邢鈞綜合了各種蛛絲馬跡,才把那會兒的混亂真相還原了一部分。
覃邊海在明確地表示出想加入初始研究所的興趣之後,羅成也很樂意多一員大將,給了他不少許可權,因為羅成相當神通廣大,查到了他是唐鑫豪的徒弟,儘管覃邊海從不在他面前表露自己的實力,但是靈安全局幹將的唯一弟子怎麼可能是個弱雞?而邢鈞推測,羅成的最終目的應該還在想通過覃邊海接觸靈安全局,這個二十年前規模還小的組織卻有著極為強悍的實力,要做大事的人都不會忽略這股勢力。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覃邊海的二十歲生日馬上就要到了,這時候,初始研究所發生了一場大亂——這是舒秀桑加入之前的事情,後來被羅成封存,故而她也並不清楚此事。
這場動亂來得很突然,起因在於覃邊海在一次意外之中拿到了初始研究所的機密,這是一份關於人體實驗的核心數據,是當時初始研究所剛取得的最新進展,覃邊海在拿到的時候整個人都傻了,覺得自己不小心拿到了一個燙手山芋,他不怕危險,但是他當時沒有做好任何不連累旁人的準備——邢鈞正好和他同在初始研究所,一旦被羅成發現,死的人第一個就是邢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