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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水邊的阿狄麗娜(二十六)

  乘小呆這句話一出,費蓉和丁有藍就是一驚,丁有藍下意識道:「小呆你想和蓉子一起去龍夢石那裡?」找驚蟄有可能在那裡留下的線索?

  乘小呆慎重地點頭,「我總覺得龍夢石會是一個很關鍵的線索,而且那麼巧,今天就是二十四節氣中的驚蟄,蓉子……」


  「不行!」費蓉斷然拒絕道。


  這不像是她一貫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乘小呆一愣,扭頭便看到了她身上纏著的綁帶,便有些慚愧了,「啊,對了,你的傷還沒好,要不我自己一個人……」


  「我說了,不行就是不行!我也不去,你也不能去!」費蓉反應很激烈,一口就把事情完全否決了,這下乘小呆和丁有藍都驚訝地看向她,然後注意到了她眼中的堅持和后怕,費蓉也意識到了自己的過度條件反射,放輕了聲音地道:「部長說了,我們不能擅自行動,所以小呆你把事情跟部長或者林助手說一聲,等他們下達了指令再說。」


  她說得很符合常理,像是個合格聽話的下屬,只是總辦外勤組的成員個個哪是能用常理來解釋的?他們的確服從封容的命令,但是他們組的性質也決定了他們每個人都有很強的機動性,哪怕是後勤人員也有獨立做事的能力,尤其是近半年來封容很注意會把許可權下放,不再一言堂,而是注重培養他們自己行動的意識,讓他們盡量隨時可以獨當一面,大家各自的做事風格就更明顯了,費蓉就屬於那種說做就做的性子,她風風火火起來,部長大人都要頭疼,那麼她這個時候遲疑的唯一原因,也就只有……狄冰巧。


  ——費蓉在畏懼總辦外勤組的日常行動,在害怕自己的判斷再度失誤,因為她沒有及時救下她的隊友。


  意識到這一點事實的瞬間,乘小呆和丁有藍心底里升起來的是濃濃的擔心和不安,因為總辦外勤組從建立之初,他們赴任之時,就知道這是一個隨時和生死危機打交道的職位,三個月更新一次、s+級別任務要單獨再寫一份的遺囑一開始還有感傷,後來都快被他們寫成了一信封的調侃,大有談笑風雲間生死隨風去的洒脫感,即使現在總辦外勤組也接過不少常規任務,不過還是改變不了他們組的根本職能,別說這次狄冰巧的出事和費蓉本身沒有什麼聯繫,就算真的是費蓉失職了,乘小呆和丁有藍也很清楚明白,狄冰巧絕對不會遷怒於費蓉——可現在的問題是,費蓉她自己過不去這個坎兒!

  內疚,自責,狄冰巧出事之後,這是總辦外勤組每個人都會有的情緒,但是如果調整不好這種心態,費蓉就會在出任務的時候畏手畏腳,就像是現在一樣,對每一步行動都充滿了過激的敏感和懷疑……乘小呆和丁有藍不是質疑她的這種狀態會影響他們,而是在擔心她再繼續下去,她就會無法勝任總辦外勤組這個位置上的職責,堪稱靈執法部第一外勤組的戰鬥人員怎麼能夠前瞻後顧躊躇不前?那麼接下來的發展只能是——不管於公於私,他們的部長都會選擇勸費蓉離開總辦外勤組,甚至離開外勤第一線。


  總辦外勤組眾人恐怕都沒法想象他們組裡短時間裡替換掉兩個隊員的場景,也沒法想象費蓉到時候會是個什麼樣的心情。


  但是這關頭,離狄冰巧出事的時間還不超過三十個小時,乘小呆和丁有藍也一時間想不到合適的勸慰辦法,乘小呆只能順著費蓉的意,道:「好,我先給林助手打個電話。」


  乘小呆說罷,就給丁有藍使了個眼色,自己去客廳打電話了,丁有藍則是小心翼翼地開解了費蓉幾句。但乘小呆覺得這一趟估計還是他去的可能性比較大,因為這個時候封容和林映空應該已經從邢鈞入住的那個醫院出來,去東陵生物研究所那邊接應偷偷潛伏進去找失蹤的靈異學界生靈的祝孟天和鄂靜白了,按理來說是沒有分身術再去龍夢石那邊走一圈的——快要天黑了,這件事,宜早不宜遲。


  打完電話把事情講了一遍之後的結果也正如乘小呆所預料的,封容只思索了片刻,就同意了他去龍夢石的事情,但他的指示是,帶丁有藍一起行動,儘可能讓費蓉留在安全屋裡,給她找點事做——部長恐怕早就注意到了費蓉的異常狀態,但他也解決不了這個問題。


  乘小呆掛斷了電話,保持著沒什麼太大變化的表情和費蓉平心靜氣地說了一下封容的安排,然後表示這一趟的危險性不大,但是需要技術人員的支持,所以丁有藍去給他幫忙,費蓉則是幫丁有藍繼續篩選m市a階靈異學界生靈的工作,這事情不複雜,就是繁瑣,足夠讓費蓉沒空想東想西。費蓉聽到是封容的安排,靈執法部部長的權威性在她心裡還是很高的,遲疑了一瞬就點頭表示明白了,乘小呆和丁有藍趕緊收拾東西,趁著大雨還沒下的時候就帶齊裝備變了個裝出門了。


  費蓉坐在大型計算機前面,一開始的確是很勤奮地在忙,隨即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她的動作就慢了下來,最後乾脆停住了,她坐在椅子上發了一會兒呆,拿起手機,遲疑著撥通了一個熟悉的電話號碼,聽筒貼在耳邊,她抓著手機的五指有些用力。


  「嘟」聲響了三聲,電話那頭就傳來了男人很溫柔的聲音:「蓉子,你找我嗎?」


  那是邢鈞的聲音,他是一如既往的和善,包容著她的任性和鬧騰,費蓉聽他這麼一喊,就有了一種落淚的衝動,手上的力道也鬆了松,她低低地喚道:「大叔……」


  她的嗓音裡帶著很重的鼻音,邢鈞有些擔心她是不是哭了,語氣放得更加和緩,「嗯,我在呢,別擔心。」


  費蓉聽著卻覺得更委屈了,「大叔,我覺得我可能沒辦法在總辦外勤組待下去了。」


  邢鈞一驚,「誰說的?你怎麼會這麼想?」


  「我自己這麼覺得的,而且這次我的確犯了很大的錯……」費蓉喃喃道,她的腦海中又浮現出狄冰巧鮮血迸濺四肢碎裂的場景,眼裡瞬間聚集了一片水霧。


  邢鈞沉默了片刻,然後道:「冰巧的事情,責任不在你,你不相信大叔的話嗎?」


  「……我相信你,」費蓉用力地揉了揉不爭氣的眼睛,「可是我就是沒辦法相信我自己,今天小呆要我跟著他出任務,我怕了,我怕我又沒有保護好他。」


  邢鈞似乎是苦笑了一聲,「你們是隊友,是相互保護的,他們也希望你能平安。遇到相柳,別說是你,就算是暗部長也覺得棘手,在那種情況下你能保護好自己就是最大的本事了,讓你從相柳嘴裡救人……蓉子,就算不是你,換做其他人,冰巧也不一定能平安無事。」


  「可是,當時只有我和她在一起……」費蓉有些痛苦地嗚咽道,「我知道我應該把罪魁禍首找出來,但是我現在感覺自己什麼都做不好,我什麼都做不到……」乘小呆和丁有藍讓她呆在電腦前面,她都心不在焉。


  這個素來活潑的女孩子居然也會有那麼悲傷絕望的時刻,邢鈞這下沉默了更久,半晌后,他嘆了一口氣,「對不起,蓉子。」


  費蓉愣了愣,「大叔你在說什麼?」


  邢鈞溫聲道:「我只是想說對不起……」他頓了一下,「對不起,我現在沒有陪在你身邊。」


  他的話讓費蓉的心口暖了暖,不想再讓對方擔心了,她吸了吸鼻子,道:「沒關係,我好多了,大叔你身體要緊,你今天覺得怎麼樣?」


  「傻孩子……」邢鈞嘆息了一聲,「別擔心我這邊,我沒事,你自己多注意,別去想那麼多,船到橋頭自然直,你現在覺得難過,但是說不定事情很快就會有轉機。」


  費蓉緩慢地眨著眼睛,抱著胳膊有些懨懨的樣子,「那我可以去許個願,讓巧姐回來么?」


  邢鈞頓了頓,「我如果可以幫你做到,我就一定全力而為……」


  他說得認真無比,費蓉聞言,沒忍住微微一笑,「大叔,我最喜歡你了。」


  邢鈞原本鄭重的語氣立時也帶上了笑,「嗯,乖。」


  東陵生物研究所附近,一處能俯瞰大半個研究所的高地。


  黑雲壓頂,風吹樹壓,封容拿著望遠鏡眺望著斜對面的山陵制高點,那個地方能夠將整個研究所收入眼底,不過那邊早已被人佔據,看裝束打扮,應該是研究所自己內部安排的哨點,身上還明晃晃地帶著普通人根本見不著的武器,還真是不怕人覺得這個地方就是有問題的……


  黑色的雲層堆疊在一起,風中已經開始飄起細微的水珠子了,封容放下望遠鏡,問身旁的人:「小呆他們到天合公園了?」


  林映空看了看手機上的消息,「嗯,兩分鐘前他們發信息說已經到了,一切順利。」


  封容又問:「邢鈞呢?」


  林映空停頓了一下,「他沒什麼動靜,不過蓉子十五分鐘之前給他打了個電話,然後他就往外遞了個消息,但是不知道是給誰的。」


  封容一蹙眉,「什麼消息?」


  林映空把加密送來的郵件銷毀,猶豫著道:「只有四個字:兔死狗烹。」


  「兔死狗烹……」封容咀嚼著這個耳熟能詳的成語,不知道是在問他還是自言自語,「為什麼是這四個字?」它代表了什麼呢?和邢鈞這次受傷……又有什麼干係?

  這個成語的背後含義實在不怎麼好,林映空忍不住道:「部長,你真的覺得邢鈞有問題嗎?」


  封容面無表情地道:「我也不想他有問題。」


  是「不想」,而不是「不覺得」,林映空回憶著邢鈞說起邊海時溫暖幸福的笑容,有些不忍地想,邢鈞幾乎什麼都圓滿了,他究竟還缺什麼?青春還是健康?他看起來不像是那種會追求這些東西的人,可是,四十歲長得像二十歲,可以說是保養得當,那邢鈞如果真的有那個閑心保養,為什麼還總是那麼心事重重?上一次艾天峻說過,他從認識邢鈞開始,邢鈞就是這種憂鬱加身心病難治的模樣,以至於艾天峻都來問總辦外勤組知不知道他發生了什麼事,那次從鳴鏡度假區回來,邢鈞又是因為什麼和邊海吵架,還被艾天峻注意到了,而他是不是……真的和戮血盟有合作?!

  其實封容也真的不想懷疑邢鈞,因為在這之前,邢鈞這個人從來沒有表現出過任何異常,他從二十年前開始創辦海闊情報組織,但他自己的鋼琴比他的組織要成名得快多了,很多人甚至是因為他才接觸到他的情報組織,從而把名聲打出去的,一直走低調平民的路線,不顯眼不泯滅於眾人,也不和什麼門派世家有牽扯,他又算是個大眾人物,除了有個神秘莫測的愛人之外,最不凡的成就大概就是邢鈞本人了,也沒聽說過有人查出他負面不利的消息,所以靈安全局當年找他合作的時候還是很放心的,海闊組織也的確沒給他們拉過什麼後腿,封容和邢鈞保持著君子之交淡如水的交情,對這個看起來羸弱卻性情堅韌溫暖的男人也很是敬佩。


  但在兩年前總辦外勤組定下了最終成員名單之後,一次任務中邢鈞在他的邀請下前來幫忙,認識了全體組員,意外地和費蓉相當投緣,在費蓉的插科打諢下,他們的交情才會一日千里,就算是對人的情緒最為敏銳的林映空和祝孟天都看不出他對費蓉的寵溺有半分摻假的成分,漸漸的,總辦外勤組的眾人大都把他當成一個相對年長的兄長一樣看待,所謂言淺交深就是這麼一回事了,不然他屢次出現在任務發生地的附近,早就被列入他們的懷疑名單了……若不是舒秀桑指出了她二十年前和二十年後都見過邢鈞,封容本來都打算委託他查一些戮血盟的事情的,畢竟他總能找到最合適的情報,也是他們最信任的情報人之一,可是偏偏,有問題的人卻是他!


  封容在聽到舒秀桑指認的那一瞬間,他都說不清自己是個什麼樣的心情,但封容知道,他不能輕易地跟總辦外勤組的組員們說有個你們信任的人可能背叛了你們,可就在狄冰巧出事的這個檔口,封容卻發現他可能還要給瀕臨崩潰的費蓉加上一根稻草——對她那麼好的大叔,有可能是狄冰巧出事的罪魁禍首之一。


  「部長,你……」林映空遲疑了一瞬,「你是不是還收到了其它消息?」


  封容看了一眼手錶,確定還不到祝孟天和鄂靜白的接應時間之後才道:「昨晚夢鄢不是給我打了電話么,我讓他轉告慕非事務所的人,先別查驚蟄的事情,免得把他們拖進這趟渾水裡,不過他們說暫時安全,剛才又給我打包了一份資料。」


  林映空問:「關於驚蟄的?」


  封容點了頭,臉色不太好看,「我把驚蟄的一些筆記內容發給了他們,他們根據驚蟄的零散描述找到了他印象中的那所中學……二十三年前,邢鈞也是在那裡上的高中。」


  林映空一愣,但他關注到了另一個重點:「能找到邢鈞中學的信息,但是找不到他大學的那些資料?」


  封容也跟著愣住了,「你找過他大學的資料?」


  「以前剛認識的時候找過,不過沒找著,部長你也表示他可以信任,我就沒有接著往下查了。」林映空如是道,他既然愛八卦,那也表示除了好奇心之外,他的陰謀論也比較強烈,喜歡隨意逮住一個漏洞就去聯想,但因為邢鈞後來已經成為了他的朋友,他才沒有深入地細究下去。


  封容瞭然地頷首,「其實如果不是m市的地頭蛇,也不一定能找到他的高中入讀信息,那間學校是私人的,二十多年前因為時局不穩所以轉手了幾次,很多文字資料都沒了,教課的老師也就任不到幾年就換了幾批,外人來找的話可能會找漏了,慕非事務所的那兩個說他們運氣好,直接找到了當年教過邢鈞高三一年的班主任……不,應該說他們在找驚蟄的過程中,根據他的描述,找到了邢鈞那個班,邢鈞是轉學生,班主任對他印象不深,慕非事務所的人是看到學生名單的時候才發現的。」一開始還以為是同名同姓,但是翻出當年全班合照的相片一看,卻能從那模糊的人群中辨認出屬於邢鈞的熟悉的輪廓——二十三年前他十七歲,十七歲的邢鈞,和如今還狀若二十的他不會有很大的區別。


  林映空卻聽得有些糊塗了,「只找到了邢鈞?驚蟄呢?」


  封容深深看他一眼,「沒有這個人,只有邢鈞。」


  林映空的腦海里一下子冒出許多念頭,各種各樣的猜測在他心底一一建立又被逐一推翻或健全,最終縮減成了幾條零零散散的信息,他皺著眉道:「所以,驚蟄恢復的記憶里記得的那些東西,指代的都是邢鈞?」說到這裡,他猛地想到了什麼,「等等,那邊海呢,找到邊海沒有?」


  封容搖頭,「沒有。」


  「剛才你拿驚蟄的照片給邢鈞看,邢鈞表現出來的不像是假的,他是真的不認識驚蟄,」林映空沉吟片刻,「也就是說,驚蟄認識邢鈞?不對,我們的方向可能不對,他認識的不一定是邢鈞,可能是邢鈞同班的人,部長你別忘了,驚蟄有一個青梅竹馬的愛人!」


  「所以我在想,」封容緩聲道,「邢鈞不認識驚蟄,那麼,驚蟄有沒有可能是認識邢鈞的?」


  「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林映空飛快地找出筆記本來,在空白的紙張上寫下「邢鈞、邊海、驚蟄、驚蟄的愛人」四個名字或代號,然後再寫了個「初始研究所」,邊寫邊道:「假設驚蟄和邢鈞都住在龍夢石附近,驚蟄愛人可能就和邢鈞一個班,然後驚蟄去了初始研究所當卧底,邢鈞也基於某種原因出現在那裡,兩個人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但是邢鈞偏偏不認識驚蟄,驚蟄失憶十年,十年前又已經去世,也就說他的愛人有二十年沒有他的消息了,那麼假設他們夫妻情深,那麼,驚蟄的愛人這二十年會不會一直在通過某種渠道找驚蟄?而她正好有個老同學是做情報組織的……不行,還是不對,邢鈞不認識驚蟄這點是最說不通的,部長你說,有沒有可能是邢鈞知道驚蟄這麼個人,但是沒見過他的樣子也不知道這個代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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