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水邊的阿狄麗娜（二十）
祝孟天笑了一聲，伸手一招，站在他背後的「乘小呆」咻的一聲就變成一個替身木偶飛回他手裡，那白色巨獸蜷縮著身子也把丁有藍整個人護住，獸臉對準奇恩，齜著牙露出一個威脅的表情，未成年的巨獸也已經有了強橫的壓迫力，奇恩立刻抬起雙手示意了一下，表示自己沒打算再次偷襲他們。
封容卻在這時冷不丁地道：「好了，那麼我們現在可以談談了。」
他拉過一張椅子坐下來，擺出了一副談判的架勢，但他就是鎮場子的，眼色一使，便示意祝孟天來談這事——他開口的話，現場火藥味估計不會輕了。
奇恩怔了怔，人質沒了，他都已經準備好和總辦外勤組撕破臉了，在這當口，對方老大居然就說可以談談了，敢情不用威脅人家還比較容易辦事啊？雖然他也沒覺得丁有藍能夠真的威脅到這位暗部長……奇恩實在有些搞不懂他們的畫風，只好不猜了，也重新找了張椅子坐下，故意地大聲嘆息道：「還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別多想，各位，我說的是羅成那個小王八羔子，以前他可沒這麼大的本事，就是這幾年雞鳴狗盜亂七八糟的事情干多了，反而有了一批妖魔鬼怪當手下，搞得我一朝陰溝裡翻船，就被他逮住機會把我給薅下去了……呵，我混得這麼慘，都是拜他所賜，我怎麼能不好好回敬回敬他？」
「所以，你就打算和靈安全局合作？」祝孟天很是懷疑地打量著他，也跟著「呵呵」兩聲，「按照你那邊的說法，你這就是與虎謀皮，我們的確是良心合作商，一向都信譽不錯，不過吧，也沒有放你繼續禍害眾生的意思哦～」
「放心，我還沒那麼蠢，指望你們放我一馬，」奇恩冷笑道：「我也沒真的指望過自己能有什麼好下場，可要怎麼死也是我選的，他羅成想陰死我？沒門！」
祝孟天看他這個樣子就覺得這段逃亡路程上羅成估計給他吃了不少苦頭，眼帶怒色的樣子怎麼也不像是作假，便摩挲著下巴道：「所以，你的重點是羅成？」
「我知道你們的目標是我背後的組織，」奇恩相當坦然地道，「我也跟你們明說了，我是叛逃了不假，不過那都是羅成逼的，壞人也得有幾分氣性吧，我是不會幫你們弄垮我的老窩的，但是嘛，要是你們把羅成搞下來了，那也能搞翻半個組織了，這個我倒是管不著了，畢竟是他羅成做事太高調，惹了你們靈安全局。」說到後面，他的聲音陰冷下來，詭譎如蛇。
他這麼說，只怕不是所謂氣性那麼簡單，奇恩背後的組織拿捏著他的什麼弱點，而他也很直白地展示出了羅成的能耐和他背後組織的情況，羅成的勢力只在那組織里佔了一半，那麼另一半可能也屬於一個人的，根據部長和林助手的觀察，奇恩和羅成之前的地位還算平等，也就是說他組織里原本可能是三足鼎立的情況，而第三方的人的勢力比他們兩個都要大……祝孟天的腦子飛快地把奇恩故意露出來的線索整理了一遍，眼珠子咕嚕一轉，道：「羅成把你擠掉之後吞掉了你的勢力？那你跟你組織里的人就這麼看著他坐大？」
被踩了痛處的奇恩臉色不太美妙，皮笑肉不笑道：「敵人的敵人不一定都是朋友，我這不是上趕著來和你們做朋友了嗎？」
看來第三個勢力沒有跟奇恩合作的意思，還難保不是痛打落水狗的類型，難怪他混得這麼慘……祝孟天了解完奇恩為什麼想跟他們冒險接觸的現況之後，便看向封容，把主動權交還給他，封容在他們交鋒的時候一直沒什麼表情和動作，這時候才微微前傾，手肘杵在桌面上，十指交叉，抬起眼眸，筆直地盯著奇恩，緩聲道：「那我先問你一個問題，你是怎麼認出我們來的？」他和奇恩近距離接觸的時候，他很確定對方沒有認出他是誰，但是丁有藍都沒靠近過他，怎麼會被看出破綻？
果不其然，奇恩道：「我沒認出你們來，其實暗部長你過來和我接觸的時候，我才覺得你有點不對勁，不過我以為你是羅成派來的人。」
封容挑眉，「但是？」
「但是很不巧，」奇恩露出一副為他們遺憾的表情，「有人給我通風報信了，直接把你們的身份給我了。」
上揚的眉頭一下子打了個結，封容重複著他的話：「有人給你通風報信？」
「怎麼可能？」獸形的乘小呆口吐人聲，他有些驚訝有些懷疑地道：「我們現在的樣子是出發時臨時隨機準備的。」總辦外勤組內部的成員都要努力多看兩眼免得認錯自己人了，奇恩也沒認出部長來，怎麼會有人能給他通風報信？
奇恩頓時意味深長地道：「小朋友，不要太天真了，你們靈執法部的副部長都能幹壞事，有一兩個出賣你們的人也是正常的。」
他說的是靈執法部的前副部長龐定昆暗地裡殘殺生靈甚至滅族奪寶的事情，去年夏至會上，九天宇也是因為這件事而得到上任的機會的……不等乘小呆罵他胡說八道，封容突然接過了話題，他沉聲道：「龐定昆的事情跟你們有關？」
奇恩豎起一根指頭搖了搖，「不是我們，就羅成而已，誰讓他喜歡到處交朋友呢，他和那位龐副部長是一桶桶酒灌出來的『知心好友』，你說他們的交情會好到什麼地步呢？」
他的意思是龐定昆不是他們組織的人，但龐定昆去干那些喪盡天良的事情，估計跟羅成的慫恿不無關係，封容的眼神有些晦暗，龐定昆的事情讓他很惱火，他做的那些惡事差點連累了靈安全局的名聲，而且龐定昆還算計了百里夢鄢的戀人司淺旭的親生父親，導致後者全族皆滅，他在處理龐定昆的過程中不僅弄死了龐定昆，還一順手就頭腦發昏地陰了司淺旭一把……這件事可以說是封容很不想提起的一個污點，結果奇恩說這件事和羅成牽扯上了，封容記得上次在妖界妖都的夏末大比時，羅成就借著百里夢鄢來給他下套，封容還以為是他對外宣稱的兩人是好友的原因導致的，現在看來，羅成知道的東西恐怕更多……也就是說，羅成是打算跟他杠上了么？
封容也沒想到自己的一個問題能問出那麼多東西，他把繁複的心思收攏一些，道：「所以，也有靈安全局內部的人給你遞消息？」
「部長？」乘小呆不解地看著他，在他自己看來，自家部員們也怎麼樣也不至於幹這種事——龐定昆那是例外，他當上副部長都是因為六年前反聯盟之戰後靈安全局崛起，他是被其它想平衡靈安全局勢力的世家門派集體塞進來，然後又籠絡了一批人把他堆上副部長的位子的——重點是知道他們來這裡出任務的也沒幾個人啊，就算知道，又哪裡得知他們會變成什麼樣子？
封容抬手示意乘小呆別出聲，奇恩還憐憫地看了憤憤不平的他一眼，然後狀若惋惜道：「總之我有我知道消息的渠道，暗部長不肯給我一條生路，我也不能斷了人家的生路。」
封容盯著奇恩看了一會兒，之後沒什麼所謂地接著道：「那你現在想要什麼？」
奇恩斟酌了片刻，「先讓暗部長你在m市的人別盯著我，我去給羅成的地盤搗點亂。」
祝孟天的第一反應就是：「這個研究所不是羅成的？」
奇恩奇怪地瞥他一眼，眼裡表達的情緒很真實，他在覺得驚訝，「為什麼你們會以為這是羅成的地盤？他是喜歡玩，還不至於玩得這麼明顯又漏洞百出。」
在場的其他人都是輕微一愣，奇恩的話把他們的推測之一直接一個大叉給劃掉了，祝孟天忍不住就追問了：「那這個研究所是誰的？」
奇恩微笑，皮笑肉不笑的那種，「我想，這個就有點超出我們商量的範疇了。」
祝孟天立刻反應過來，這個東陵生物研究所和他們組織是有關係，但不一定是跟羅成有關係，於是他又問：「蛾吻是誰的人？」
之前那個問題都沒得到準確答案，祝孟天其實沒指望這個能有回答，誰知道奇恩開口道：「蛾吻么？經常跟在羅成身邊的那個蛾族啊，怎麼，他專門跟羅成跑腿的，還能惹上你們了？」
他這語氣輕鬆的，讓總辦外勤組幾個人有了不太好的預感，祝孟天不解地道：「這個研究所的所長飛詠不是蛾吻？」
奇恩一愣，有點搞不太清楚他們的意思了，「那個飛詠我是不怎麼認識的了，他是個蛾族沒錯……不過，也只是個蛾族而已。」
他說得有些意味不明的，但是了解過異種能力者的封容他們立刻意識到，蛾吻既然是異種能力者，那就不代表他僅僅只是一個飛蛾族的生靈這麼簡單，但是飛詠的外號為什麼是蛾吻？難道單單隻是一個巧合而已嗎？！
奇恩似乎並不知道其中的糾葛，看他們的眼神里多少有些覺得他們情報網居然會和他知道的相差太多的迷惑之感，封容不想跟他解釋這些，便道：「你要給羅成的哪個地盤搗亂？」
「再說下去，我可就吃虧了哦，」奇恩對他眨眨眼睛，耐人尋味得很，「而且過兩天你們就知道了，暗部長，你就安心等著我給你的驚喜吧。」
話還沒說完，他整個人就往後一倒，竟然像是一灘鐵水一樣融化了，無聲無息落在地上，融進地板里，祝孟天趕緊追過去一查探，嘖了一聲，搖頭道：「他跑了，而且這實力……」資料上的奇恩只是個b階的金屬系異能力者，現在看來，他起碼有a階了，這年頭還真的是b階遍地走，a階多如狗了……
封容倒是不在意，他早就知道奇恩是想跟他們每次都來個一次性的交易，大家互惠互利，也能讓靈安全局放他多活些日子，奇恩是想報復羅成不假，但他肯定還是想盡量找機會活下去的，活著那麼不容易，誰想輕易死？封容知道和奇恩合作不算保險，可風險在可控範圍之內的話，總辦外勤組就還需要他——他們對他和羅成背後的組織了解得太少了，也太被動了，哪怕知道這兩個人和戮血盟有關係，不過究竟有關係到什麼地步，誰也不清楚其中內情。
「小藍沒事吧？」封容暫時放下那些繁雜的糾葛，站起來朝丁有藍走過去，從剛才開始他就一直在奇怪了，因為丁有藍居然從他們見面以來一句話都沒說，可他又不是鄂靜白那種沉默寡言類型的人。
封容一動，正在不爽著以後不能隨便抓奇恩的祝孟天和乘小呆也立刻想到丁有藍的不對勁，乘小呆趕緊變回人形，少了他的獸身的支撐，奇恩也不在了，丁有藍一個沒撐住就直接癱軟下來，嚇得乘小呆趕緊扶住他，手忙腳亂地檢查他身上有什麼傷，丁有藍白著臉指了指自己的後頸，封容過去掀開他的衣領一看，那裡有個小小的針孔，他立刻沉了臉色，掌心貼在針孔所在的那片皮膚，靈力灌了進去，丁有藍震了一下，精神好了很多，封容立刻問道：「奇恩給你注射了什麼？」
祝孟天在會議桌另一邊，走過來花了點時間，一聽封容這話就怒了，「馬蛋，早知道勞資剛才卸他一條胳膊一條腿！」敢動他的組員，這筆賬他記住了！
誰知道丁有藍緩過一口氣來，說：「不是奇恩弄的，只是肌肉鬆弛劑和麻醉劑，好像還有點微量的不致命毒素……我有抗藥性，應該沒什麼問題。」
「嗯？」封容抬起手，手裡多了個帶著雜色的水球，這是他從丁有藍身上抽出來的殘留的不明液體，封容在身上找了個帶進來的樣品瓶裝進去，準備回去讓狄冰巧化驗一下，看看有沒有什麼問題，然後才反應過來丁有藍剛才說了什麼，「不是奇恩給你注射的？」
「不是，」丁有藍有些糾結地回憶道，「我和小呆分散的時候有人給我扎了一針，捂著我的嘴巴把我帶走了，我能頂得住這點藥量，給林助手那邊發了信號之後，我乾脆就裝暈看看對方到底想說什麼，迷迷糊糊的就聽到有人跟劫持我的人打了一架，那個人打不過奇恩，就把我丟下了，奇恩當時還說了句沒想到這麼好運之類的話，把我扛到了這裡來，把我拍醒了，問我是不是真的是總辦外勤組的人，我只看過他的相片，還是部長進來喊他了我才知道他是奇恩的。」
其他三人聽得面面相覷——飛詠不是蛾吻就算了，怎麼連丁有藍都不是奇恩劫持的，反而是他半路撿到了的？
「該不會真的是研究所的人想把小藍你帶去當實驗品吧……」乘小呆遲疑地道，「那我們豈不是還要感謝一下奇恩？」
「先不管這些，回頭再討論，小藍你還能頂得住嗎？」封容找出狄冰巧給他們配的體力恢復劑讓丁有藍喝下了，等他點頭覺得自己沒問題了，才道：「這裡不能久待，我們先出去，等下看看情況再考慮撤離的事情。」
大家都還在不明人士的地盤裡，封容不想多討論這些事情，免得隔牆有耳，他們一行四人小心地出了會議室，本來還在考慮現在潛伏出去會不會打草驚蛇，不過經過展覽館的時候他們發現奇恩那廝居然就在裡面大大方方地戴著墨鏡晃悠著，那些來參加交流會的人都在，還有很多工作人員，總之就是人數眾多熱熱鬧鬧的，估計是東陵生物研究所的人已經把大家都安撫好了。他們四個人一合計，還是偷偷溜了進去，然後不動聲色地融進人群里隨意打聽了一下，發現果然是所長飛詠的口才厲害，三下兩下就把剛才祝孟天鬧大的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來參加交流會的多是低情商技術宅，容易草木皆兵也容易哄，把展覽廳里的東西一擺出來，也就把之前的事情拋到腦後了。
丁有藍和乘小呆把那些展示出來的生物研究成果偷拍了不少照片，丁有藍眼睛毒，小小聲告訴封容，這些成果不簡單，如果東陵生物研究所想要藉助這些東西在生物研究圈子裡揚名，那基本上是一炮而紅了，就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們不肯邀請那些重量級的人物，在場的人都是小型研究所實驗室出身或者是個人自己搞研究的，別說他們說的話對這個圈子的影響力有限，他們之中能看出這些東西有前景的人都有限，多多少少有對牛彈琴、焚琴煮鶴之意。
封容把這些事情記在心裡，一抬頭就注意到這個研究所的所長飛詠和溯灃生物研究所的最大投資人木無施都在展覽廳里，各自在一個圈子中說話，而飛詠身邊圍著不少來參觀的生物學家，似乎在跟他打聽加入研究所的事情，封容便跟祝孟天交換了一個眼神和手勢，祝孟天會意，帶著乘小呆和丁有藍往飛詠那邊去了，封容便溜達了一圈，不著痕迹地湊到了木無施那邊。
和木無施搭話的比較多的是一些實驗室和研究所的頭兒，搞研究的都缺錢，只要他能從手縫裡漏一點給他們都夠用了，木無施也不覺得煩，逐一問過他們主攻的項目之後才禮貌地婉拒，等到那幾個搭話的人都走了，木無施便有些悵然地垂了垂眼睫，他的氣質趨近於人界的各種成功人士，但在這一瞬間卻流露出幾分無奈之態，傳說中他為未婚妻而一擲千金給各種生物研究項目的事情看起來似乎是真的……
封容掂量了片刻，臉上便帶出三分笑，上前去道：「木先生，方便聊聊嗎？」
木無施看了他一眼，眼中掠過一抹疑惑，但還是道：「嗯，方便，你是？」
封容用偽裝的身份自我介紹了一番，然後很直接地切進主題，說自己認識好幾個生物研究圈子的大師級人物，木無施明顯情緒高漲了一些，封容便隨意報了幾個名字，他也不是隨口胡謅出來的，靈安全局和其旗下的研究所里這樣的人物一撈就是一大把，他平時都和不少人打過交道，說是認識倒是真的。
不過在聽到那幾個名字之後，木無施的那股熱絡便消去了不少，他輕聲地道：「原來是那幾位前輩啊，看來榮先生你的交際圈很是廣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