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沉默羔羊(二十五)
林映空的口氣有點像是在吃乾醋,封容本來是那種很不喜歡有人在他面前無理取鬧的性格,可是聽林映空這麼說,卻沒有一點不耐煩的意思,臉上反而帶出了一絲笑,「沒事。」
他說的不是「沒有」,而是「沒事」,林映空當然聽得出此中差別,於是微微側過頭和他對視,眼神很專註,瞳仁里只裝著他一個人,「部長,你別想太多,賀萍芝的死跟你沒有什麼關係。」
那種認真的眼神叫人心悸,封容的眼帘微微垂下,避開了他的視線,「沒……」他習慣性地道,然後頓了頓,盯著自己夾著煙的那隻手,手指纖長而有力,骨掌分明,抬腕之間足以扼斷無數人的喉嚨,「只是覺得,我還不夠強,不然賀萍芝不會死。」
林映空沉默了一瞬,人人都知道靈執法部部長性格冷酷手段毒辣,但是正義在心責任在身,不因任何困阻而止步,不因任何誘惑而走入歧途,才會有無數人前仆後繼地追隨而來,只不過越是深入了解,林映空就發現他的部長遠沒有他表現得那麼高強冷靜,那麼大公無私,他剷除罪惡,卻又見不得人命在自己面前流逝,除了心中那桿動搖不得的標稱,還因為他出生那時就背下的人命滔天之罪,大雨因他的降世而鼓舞,洪水因他的出生而狂歡,在大地上收割了無數人命作為祭品,而世界上除了林映空,不會再有別人知道被譽為英雄的靈執法部部長也背負著一手血腥,滿身罪惡。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封容對這種事有著一種近乎不可違逆的執念。
「這是在所難免的,」林映空沒有安慰他,反而像是在陳述事實,「就像六年前你帶隊去封印惡獸檮杌,最後只有你和九天宇活著回來了,你預先知道這個結果的話,難道還會不去?」
封容微微蹙眉,「這兩件事是不一樣的。」
「不,我只是想說,事實上即使是部長你也不可能做到盡善盡美,儘力為之,不正是你一向的作風么?」林映空本就只有善良了一張臉,那眼中的銳利被表面的笑意和溫融覆蓋,此時卻是盡數泄了出來,「而且,人心這種東西,最是不可測了。」
封容聽出了些許的話外之音,有些疑惑,「什麼意思?」
「本來應該等冰巧做完屍檢再來下結論的,畢竟部長你一向強調我們要拿證據說話,不過我可捨不得你在這裡鑽牛角尖,」林映空情不自禁地就著抱著他的姿勢親親他的鬢角,一副「真拿你沒辦法」的寵溺語氣,眼裡卻漸漸泛出了冷意,「我去看過賀萍芝的屍體了,她的致命傷有問題。」
「有什麼問題?」封容聞言,仔細回想了一下,不過當時他有點被這個女孩子的死打擊到了,也沒特別認真去看,現在即使記憶力再好也想不到太多細節。
林映空冷哼一聲,「那片玻璃是飛過去扎中賀萍芝的,這點是不假,不過透明人動手沒有附著靈力,僅僅只是把熱水壺砸在牆上,這點衝擊力最多讓玻璃片把人割傷,怎麼會到致命的地步?退一萬步來說,就算真的那麼巧,活該賀萍芝倒霉,那麼她的傷口附近為什麼除了切割傷之外還有撕裂傷?」
封容眉頭慢慢地蹙了起來,他感覺自己已經聽懂了林映空的意思,「那時候賀雙撲過來要保護賀萍芝……」
「保護?」林映空嗤笑,是針對賀雙的,「恐怕是巴不得再送她女兒一程吧,小呆去查了,賀雙的那個情夫本來跟她定好這個月和他的原配老婆離婚的,被賀萍依和賀萍芝這麼一鬧,人家就想著划不划算了,現在都月底了還沒離婚的動靜,小呆還在她外頭買的那套房子里找到一瓶老鼠藥,總不能是自己吃的吧,前幾年她離婚也是因為生了兩個女兒,她前夫家裡對她不滿,想找理由和她離婚,沒想到居然查出賀萍芝她們根本不是她前夫的種,賀雙才不得不灰溜溜被趕回娘家,我懷疑她老早就想弄死兩個女兒,好風風光光去嫁個有錢人做富家太太了。」只不過剛才她哭天搶地地去捂住賀萍芝的致命傷口,她手上什麼時候沾的血就不好檢查了,不然他立刻就叫人把那個蛇蠍女人抓進來丟進牢里吃吃苦。
「……」封容眨了眨自己的眼睛,轉念又聯想到自己的母親,就覺得沒什麼好不能接受的了,「有證據?」
「……」就知道他會說這句話!林映空泄憤似的咬了咬封容的耳垂,嘟囔道:「回頭讓冰巧驗屍了再跟你說,我是在合理地推測,部長不準說我不敬業!」他哄個媳婦容易么,還要把自己的職業道德壓上去,偏偏媳婦兒還是審核他職業道德的那一個!
封容聞言,忍不住低低一笑,把手裡的煙按滅在垃圾桶上,側過頭來,手指穿進林映空的黑髮里,把他的腦袋微微下壓,吻了上去。
祝孟天和狄冰巧放置好賀萍芝的屍體,一回到臨時駐紮的空病房,就看到本該主持會議的總辦外勤組兩座大山通通不在,其他組員們都圍著一個電腦屏幕看得聚精會神,表情那叫一個蕩漾,眼神那叫一個發光,和之前凝重的氣氛完全不同,祝孟天和狄冰巧好奇不已,急忙湊過去一看,然後瞬間就:「yoooooooo~」
費蓉屏息:「林助手加油……哎呀!」她急忙害羞狀一捂臉,但是十指張開偷瞄的樣子沒有一點說服力,「親上了~!」
乘小呆也捂臉,然後偷瞄,「人家還是未成年呢……哎喲~部長這麼主動啊~」
狄冰巧摸摸下巴,沉思狀,「看來誰上誰下還是個未知數啊。」
祝孟天看得嘿嘿直笑,「喲,林助手這不是扭轉趨勢了么,看來我可以私下給他傳授幾本秘籍啊。」
鄂靜白也默默地盯著視頻看了一會兒,若有所思狀,「給吧,總部開的賭局,我壓的是林助手上,賠率一賠十五。」
總辦外勤組組員們:「……!」我們看錯你了!
不過,眾人還是默默給他按個贊——幹得漂亮!
唯有丁有藍快哭了,「消防通道那邊正好有個攝像頭,我不是故意要圍觀他們的,你們別告訴部長和林助手啊……等等小呆!你要把視頻保存到哪裡去!?」
「快截下來存u盤裡,其它備份毀屍滅跡!」祝孟天插了一腳進來起鬨。
「快點快點,他們親完了,要回來開會了!」
「回頭共享給我!不準獨吞!」
「……」
一分鐘后,封容和林映空回到這個臨時辦公室,看到的就是總辦外勤組六個組員各自端端正正地或站或坐,表情嚴肅得像是能直接拎起武器就上戰場,封容心道這次的透明人事件的確是挫了自家這群心比天高的組員的銳氣,讓他們懂得反省自己嚴陣以待,於是很是欣慰,不過面上沒有表露出來。倒是林映空狐疑地看了他們幾眼,這群小兔崽子沒膽子去看部長大人,就老往他身上瞄,他身上有什麼奇怪的地方嗎?
林映空覺得莫名其妙,冷不丁的瞥見電腦上一格一格的監控畫面,他突然想到之前問部長大人的行蹤的時候,是丁有藍通過攝像頭找到了對方的位置……
於是乎總辦外勤組的組員們看到林大魔王冷不丁地對他們溫柔一笑,笑得那叫一個柔情似水春風萬千,好似平生情思盡數堆砌在那眉眼和嘴角的弧度之中,看得人那叫一個目眩神迷,可是對於組員們來說,這簡直是來自地府的催命符!
祝孟天立刻舉白旗投降——求繳「視頻」不殺!
林映空但笑不語。
封容突然開聲:「剛才的事情……」
他沒有說下去,氣氛一下子就凝住了,全部組員們的好心情一下子被澆得乾乾淨淨,全部皺起了眉頭。
被一個罪犯活生生在他們面前出現,逃走,並在這個過程中幾乎無法捕捉到他的蹤跡,說實話,對於總辦外勤組來說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經過一番死沉沉的靜默之後,狄冰巧首先爆發了,透明人的存在和在他出現期間得到的一些數據讓她覺得不可思議甚至是匪夷所思,主攻生物的她覺得自己的世界觀都被衝擊了一輪,最後丁有藍總結了狄冰巧提出的那些理論,問她:「所以,你是想說,那個透明人是透明生物和人類的結合體?」
唯有純自然的生物和人類的結合,才能這麼矛盾,明明有特殊的能力,卻沒有強大的靈力——而且,這特殊的能力還不算是異能力,這更可能只是一種本能,例如變色龍,異能力者不打開靈識、沒有加強的視力的時候,未必也能認得出它的藏身之所。
「真的有這樣子的生物?」乘小呆忍不住道,「不符合生殖隔離定律吧?」人類和什麼妖魔鬼怪能生育後代,是因為那些生靈可以化作人形,或者說他們修鍊到一定程度開了靈智了,也屬於高等生物之一,各項身體參數是和人類有不少吻合的地方,才能做到結合後有後代的出生的,但是受孕的幾率仍然不大,他們的後代體內的基因存在的不確定因素也更多,這也就是為什麼很多神話故事裡頭說雜交的後嗣不是廢物就是被超級金手指加成了,這一類生物總是有著很極端的人生旅途。
「生殖隔離也不是百分百的,」丁有藍道,「只是就算突破了這個障礙,受精體想要存活下去也面臨著更多的障礙。」
「但這個『不是百分百』的概率也太低了,理論上來說是不可能的。」
祝孟天一臉「放過吾等凡人」的表情,「你們幾個科學家能說人話么?」
乘小呆眼皮子一跳,「我的意思是貓妖和狗妖能生小孩,但是貓和狗生不了。」
「生得了,」狄冰巧突然道,剛聽完乘小呆解釋的祝孟天露出好像見了鬼的表情,狄冰巧沒搭理他,她因為丁有藍的總結而理清了一些思路,表情看起來沒有那麼混亂了,「想要這樣的後代,不一定是自然繁殖……體外胚胎,基因植入,生物實驗,這些都做得到,人類已經很能生了,但是在這點上還是相當地富有創造力。」
丁有藍愣了,「我沒聽說過哪個研究所在做這個課題,而且活人實驗是被嚴禁的,就算在靈異學界也不行。」
眾人的表情一下子古怪起來——他們這是順藤摸瓜找到了一個非法研究的場所,以及順帶碰上了他們的實驗品?
林映空也因為他們的討論而陷入了沉思,這種生物實驗是靈異學界也是重點打擊的對象,他擔心這次監控陣法布置圖泄密的事情再牽扯上什麼研究所,那就不好辦了,鬧大了對靈安全局沒有好處,這不是明擺著告訴別人自己家裡有安全漏洞么?但是林映空一回頭,看到封容也是眉頭緊鎖,心裡就有些不解了——這件事是糟心了一點,但是還沒到部長都愁眉不展的地步吧?
「就先這樣吧,」封容突兀地打斷了組員們的討論,連盯著他發獃的林映空都被嚇了一跳,「在這裡瞎猜也沒有用,有線索的繼續去查,沒有的就休息,搭檔行動,別落單。」
「好吧,」狄冰巧立刻站起來,「賀萍依和賀萍芝的屍檢還沒弄完,小呆過來幫我忙,賀智櫻的血樣也要重新做一次血紅蛋白提取分離,早點弄好,我們一起研究透明人的數據,小藍把前期分析做好給我們。」
「行。」乘小呆也不廢話,撈了幾份資料就跟著她走了。
丁有藍也應了一聲好,想了想,道:「靈異學界的研究所里我都有熟人,我去問問他們有沒有相關的透明生物的課題。」當然不是直白地問,而是去旁敲側擊了,在總辦外勤組呆久了,這點對付一群死宅科學家的套話手段還是有的。
祝孟天走到旱魃先生身邊,「靜白,我們去醫院外頭賀家人住的那裡看看?總覺得要親自看一眼才放心。」
鄂靜白沒有異議,點點頭就和他一起出門了。
林映空正想問封容接下來要做什麼,結果發現部長大人又沒通知他一聲就不見了,不過氣息離得不遠,林映空的影獸急忙鑽了出去,就看到封容走到一個角落裡打電話——嗯?大半夜的給什麼人打電話?
林映空倒也不是不信他,就是覺得挺奇怪他會有避開自己的電話,一般來說出現這種情況,除了一些機密事件就是關於百里夢鄢了,林映空想了想,這個時間點應該不會是聯繫百里夢鄢的,所以只能是公事,也就是說,這次的案子涉及到了什麼不可言說的內幕?
這種情況的確不好偷聽,林映空只好把影獸撤回來,打算把徹查賀家的事情現在就搞定。費蓉看看臨時駐紮地里一下子只剩下忙著敲電腦的丁有藍和忙著用手機下指令的林映空,而她只有一個人,剛才部長大人說不能落單……
「也許我應該先睡一覺?」費蓉摸了摸下巴,又發現自己實在沒什麼睡意,苦思冥想片刻,還是跑到對面去找方恩義了,這傢伙被他們嚇了一通之後就被拎了回來,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也不知道是傻還是耿直,還在兢兢業業地幫他們守著賀智辰和賀智櫻,唔,乾脆拿賀萍芝的死亡事件來試探他一下好了。
等封容打完電話回來,就看到費蓉站在賀智櫻和賀智辰兄妹倆的病房裡面,仗著他們倆吃了安眠藥打雷也沒反應,所以嘀嘀咕咕的也不怕吵醒人,方恩義聽著她的喋喋不休,露出一臉快要崩潰的表情,看到封容的時候他幾乎想拔腿奔過來求救了,封容默默地掃視他們兩人一圈,然後對費蓉淡淡道:「悠著點,別弄死了。」
費蓉:「收到!」
方恩義:「……」他不想活了。
「部長~」看到封容回來,林映空把自己的視線從手機屏幕上拔出來,叫了他一聲,語氣還挺歡快的。
對方一副好像很久沒見到他的樣子,雖然知道他是假裝的,但封容還是對他遞了個抱歉的表情,問:「怎麼了?」
林映空見好就收,也沒追問他幹嘛丟下自己去打電話,聳了聳肩道:「沒什麼,就想問問你,賀家的人的背景要查到什麼程度?」說是能查多少算多少,可是按照靈安全局的辦事方法,能把賀父的前後三代都查了個遍了,那樣子的話信息量太龐大了,總要有個搜查的側重點。
封容細思了片刻,道:「主要查他們的變化。」
「變化?」林映空覺得他說的這個形容詞有點抽象。
「嗯,就是他們某一時期前後的變化,」封容道,「看他們有沒有那麼一個時期的行蹤或者是經歷是比較特別的,而從那之後,他們的性格或多或少發現了一些變化。」
「好吧,我理解你的意思了。」林映空點點頭,按照他的意思去查了。
「另外,你有沒有問過賀家人最近的行蹤?」封容又想起一件事,「監測陣法布置圖具體是什麼時候泄密的暫時還沒查到,但是q市的監控陣法什麼時候出問題的可以大致估算到,那段時間裡有沒有賀家人離開過n市的?或者說有誰離開過賀家一段時間,說是外出去做什麼事的?」
「還真的有,」說起這件事,林映空立刻拿出了自己的筆記本,翻了幾頁找到需要的東西,「那段時間裡賀雙跟著她的情夫出門旅遊了一個星期,那個時間點正好對得上,賀福也出門去做事了,說是去了附近的一個鎮上,大半個月沒回來。韋蘭回了娘家一趟,賀智櫻因為要參加什麼奧數比賽,也去……唔,q市的中學進行了為期十天的突擊培訓,就在這個月去比賽了,拿到的名次還算不錯。我已經叫人去查他們的行程是不是真的了。其他人的話……嗯,戴襯虛也算他們家的吧,那段時間裡他也一直在戴家,沒有離開他們的大本營q市,我找人去跟戴家的人確認一下他的行蹤。」
「就這幾個么?」封容若有所思。
「這麼一看起來,還是覺得賀智櫻的嫌疑最大啊……」林映空如是道,「但是總覺得有什麼彆扭的地方。」
「哪裡彆扭?」封容問他。
「說不上來,」林映空回憶著賀智櫻的一舉一動,「就覺得……應該不是她吧。」雖然賀智櫻看上去很是詭異,行事作風也有說不出的古怪的地方,但是她一個小孩子家家的,捅了她爸一刀還心慌慌的呢,哪來的那麼大的仇怨去殺那麼多人?退一步來說,以她的家庭情況,她恨賀家人也是正常的,可是很多次賀家人出事的時候賀智櫻都還在上課,按理來說透明人只有透明化的能力,而沒有分身術吧?
封容微微眯了眯眼睛,「賀智辰呢?」
「什麼?」對方忽然換了個話題,林映空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賀智辰是不是會經常不回來住?」
林映空想了片刻,「好像是,他家雖然離學校近,不過他經常下了晚自習就去同班同學的宿舍里住一晚,估計不是舒秀桑和賀智櫻還呆在賀家,他都不打算回來了。」
「那麼……」封容的語速有些慢,說出的是又一個風牛馬不相及的問題:「你覺得有沒有可能,透明人除了透明化之外,還能瞬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