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活著的人偶國(二十)
林映空其實一直覺得自己不是個好脾氣的鬼,縱然他把人生中三分之二的時間花在笑上面,那也只是掩飾他太過懶惰的性格罷了,跟他是不是溫柔好男人沒什麼關係——與其要花費說話的力氣來表達自己的情緒和意圖,不如直接一笑萬事搞定好了,於是他總是微笑淺笑咪咪笑,把能用一個笑容解決的事情都解決了,沒辦法了,才動用最不浪費時間的話語巧妙地搞定一切。所以靈異學界的人以為他愛笑也能說,都道他是靈執法部部長暗儡的一把軟刀子,每一個笑容每一句話都用最溫柔的方式給你一刀……從某方面來說,只用「脾氣不好」這個詞來形容本質的他還是太輕了。
所以當林映空找不見他的部長大人的時候,突然出現在他面前的爾博不出意外的遭殃了。
「林、林先生?」爾博被嚇了一跳,這個令他一直覺得對方溫和無害的男人雖然還是和平常一樣笑著,可是他不知為何就是看得一陣心驚肉跳。
林映空一踏出宅子大門就看到了似乎在轉悠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進去的爾博,他在正準備去找玩失蹤的部長大人時突然被這麼一攔,可想而知他如今的心情了。匆匆跟在他後頭怕一沒封容在這裡就沒人管得住他的祝孟天也瞪眼了,他覺得林助手這會兒還能笑出來也是很讓人敬佩的。
「爾博先生,」林映空停住了腳步,彎著嘴角將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重點落在他空空如也的手上,「你是過來送飯的么?」
他的態度甚至是和善的,爾博卻覺得後腦勺驀地一涼,心道不知是不是自己不習慣先生這個稱呼,訥訥道:「不是,我、我是來還你們東西的,」他小心地伸出手,攤開掌心,露出一個黑色的徽章,妖嬈的花體「靈」和「sun」的字樣嵌在其上,這是靈異學界大部分都已經熟稔無比的標誌,「這是我在維安受傷的地方撿到的,是你們的吧?」
「是蓉子的!」祝孟天一看就心底叫了一聲糟,這玩意兒可是靈安全局部員的身份標誌,費蓉剛才發現自己馬大哈地弄不見的時候就急得頭髮都快白了,偷偷找了好一會兒都沒找到,沒想到居然在爾博手裡,估計是費蓉跟那個維安打架的時候不小心遺漏的。
林映空果然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把徽章要回來之後拋給他,「告訴她,回去三周醫療組義務勞動。」
「……」祝孟天默默給費蓉點蠟。
見他們認領了徽章,爾博也鬆了一口氣,道:「是你們的就好,如果是上一個客人落下的就糟了,都不知道上哪兒去找他呢。」
打算馬上把他打發了的林映空動作一頓,「上一『個』客人?」
「嗯,他也有個這樣的東西呢,」爾博用力地點點頭,「我沒仔細看,就覺得看上去和你們這個差不多……唔,對了,他那個上面的字是白色的,剛才一下子沒記住。」
白色字體的徽章?林映空眉目一動,細看之下還藏著幾分陰鬱,他狀似漫不經心地道:「說不定是我們的朋友吧,我記得他們說過想來這一帶玩……他們是不是兩三個人一起來的?」之前來的兩批分部部員分別是四個人和兩個人。
爾博卻否認了,「沒有啊,只有一個人,就前幾天來的,在神侍大人這裡住了一天就走了。」
祝孟天看了林映空一眼,茫然——石汀楠的分部難道還派了第三批人過來?不過話說回來,白色的徽章似乎是……
林映空微微皺了眉,這次的外勤任務是越過他直接由封容接下的,分到總辦外勤組的資料也不是第一手的,他不想懷疑部長大人,按理說封容沒必要隱瞞他們什麼,但是此刻的情況卻叫他陡然不安起來,「爾博先生,你知道他叫什麼嗎?或者方不方便和我形容一下他的樣子?」
「這個……」爾博想了想,也許是相隔時間不長,他回憶的時候也沒有十分費力,「他讓我叫他白公子,他長得很好看,一身漂亮的白色衣服……和林先生你一樣,他很愛笑呢。」
爾博形容的東西並不多,甚至是模糊的,林映空卻聽得心裡一涼——姓白,愛笑,一身白,還帶著白色字體的靈安全局徽章,這麼明顯的特徵,除了靈安全局局長、白虎神君白叢丘之外還能是誰?!
林映空突然就回想起了很多事情,比如白叢丘突然帶走了封容,說是去見朱雀家的玄孫女;比如封容這次直接越過身為助手的他將尊偶村的外勤任務接下來;比如他一路上的心不在焉,明明在尊偶村感到了巨大的威脅,但是也沒十分積極地去查探個究竟,就連這個活著的人偶國也沒有讓他有三分變臉……封容從一開始就明顯因為一些私事所以狀態不好,林映空也先入為主地這般認為了,甚至想方設法絞盡腦汁只求他心境平穩,可是以敬業著名的靈執法部部長豈會是那種因私廢公的角兒?!
想通此中關節,林映空卻沒有恍然大悟的痛快感,反而有股壓抑的情緒在胸口中橫衝直撞,撞得他呼吸都急促了三分——他不想知道部長和白叢丘在密謀著什麼,他在意的是,在他為部長擔憂不安的時候,部長有沒有想過對他解釋解釋,哪怕是說一句不必擔心?
與此同時,奉神台。
正跟著空聆走在通往神廟後方的長廊的封容冷不丁地腳步一頓,從來一往無前的他居然回頭看了一眼,只是身後除了瀰漫的無邊夜色,就什麼都沒有了。
擎著一盞油燈的空聆察覺到了他的動作,道:「你請了幫手過來?」
他問得淡然,似乎對方請不請人都是同一個的結局,封容也不介意,道:「沒有,我一個人足夠了。」
「我以為白天和你一起來的那個男人會跟著你過來,」也許是這長廊太暗了,太長了,打破沉默之後空聆乾脆就和閑談似的跟他說起話來,燭火跳躍,在他眼底映下一抹恍惚的光,「他看起來就像是你的影子。」如影隨形……就如曾經的他和神子。
封容沉默了片刻,「不,他不是影子。」影子除了追隨之外就什麼都做不了,林映空卻不一樣,他能做的……太多了。
空聆聽懂了他的言下之意,嘴角微微翹起,看起來倒像是在冷笑,「他或許心甘情願跟著你……你想擺脫他?」
「為什麼不是他想擺脫我?」封容反問得很隨意,瞳色卻深沉一片,「不是現在,也可能是將來,對我來說也不是什麼需要特別執著的事情……人都是這樣的,多情又寡情。」
烏黑的睫羽扇闔了一下,空聆的眼睛變得亮了一些,襯著那無甚表情的臉甚至顯得很是詭異,「所以你不懂,你是人……換作我,如果我能生生死死都追隨著神子,我無論如何也不會放手的。」可是到了最後他還是沒能跟上神子的腳步,只能長久地,孤零零地,形單影隻地留在這片土地上。
封容的心湖沒有一絲波瀾,回答的聲音甚至顯得很冷漠,「嗯,我不懂。」
他們沒再繼續這個有些感性的、怎麼看都不應該是兩個立場對立的人該提的話題,腳下的路也多了幾分傾斜的弧度,彷彿是在往下走,幾分鐘后,兩個人走出了長廊,進入了一個同樣空蕩蕩的大廳里,這裡沒有窗戶,卻有千百盞鮫人油燈兢兢業業地燃燒著,整個大廳亮堂堂一片,映出了正中間處的一張檀木檯子,那檯子有點高,離入口也不近,封容的神識在走進長廊之後就失去了往外延伸的觸角,這裡有著比尊偶村外圍更強大的結界,所以此時他也看不清約摸一張八仙桌大小的檯子上面到底擺著什麼東西。
封容並沒有第一時間往檀木檯子那邊靠近,而是站在原地環視著這個空曠的、甚至顯得有些荒涼的空間,道:「神子在這裡?」
空聆微微勾起下巴,他的姿態是睥睨的,高傲的,但又是出塵的,像是雪山上的蓮,「神子無處不在。」
封容將打量的視線收回來,看向他,「但是他沒辦法出來見你,你也見不到他。」
空聆的瞳仁里掠過一抹痛楚,挺直的脊樑卻沒有變化,「我總會等到他的。」
「你等得很痛苦,不是嗎?」封容平靜的聲音不知道為什麼聽起來竟有幾分蠱惑的味道,「白神君來尋你做交易,還有另一撥人也來了,對么,為什麼你沒有考慮過借用他們的力量呢?」
「白神君?」空聆動了動眉頭,似乎從某個記憶旮旯里把一些無關緊要的東西記起來了,雙眉有些警覺地微微揚起,「那個能夠在尊偶國來去自如的男人?原來你和他是一夥兒的。」
封容不承認也不否認,「你沒有想過為什麼我會知道很多關於尊偶國的事情嗎?神子也不能完全庇佑這個地方,總有一天,也許這裡會迎來新的一場戰爭……你不是在守著這片屬於神子的地方么,但是我覺得你似乎並不在乎它。」
空聆卻是一笑,笑得甚至有幾分狠毒,詭異/地摻雜在他脫俗的面容上,「你為什麼覺得,我會在乎?」
「——這個地方,這片土地,這個國家,這裡的人……他們毀了我的神子,我為什麼會在乎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