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活著的人偶國(十五)
空聆出現在這裡並不奇怪,奇怪的是,他在喚誰「幻楓」?這個「幻楓」,究竟是不是那位傳說中的神子?
異動在空聆現身的時候就已經停止,林映空撤了影子屏障,隨即眉頭就是輕微一蹙——沒有了遮擋的東西,空聆的視線幾乎是直勾勾地望著部長大人。
不過林映空並沒有試圖擋在封容面前,無論在什麼時候封容都是站在所有人前面的人,這是他的責任亦是他的自尊,同樣是男人,林映空從不會去亂攬這件事——沒關係,他總能為他守好他的後背。
封容也的確沒有因空聆的一句話而有所變臉,而是無可無不可地問:「幻楓是誰?」
空聆早在看清他們二人的時候神色已然回復冷淡,好像剛才那般失態完全不存在似的,聽到封容這般問,他的雙唇還是不自主地抿了抿,看起來像是在壓抑著某種情感,只是那種情感太深太重了,總有一些被擠壓著跌出眼角,不甘地抓住眉尖兒,生生壓彎了一雙橫飛英氣的眉,讓那俊美出塵的輪廓眨眼間多了幾分滄桑之態,「與你何干?」
他這話說得不客氣,可仔細聽那語調看那神態,竟是比他昨晚和早上的態度緩和了一倍不止,尤其是他看著封容的時候,眼中偶爾掠過的恍惚是怎麼都掩飾不住的,封容自然看得分明,道:「我只是覺得空聆先生似乎覺得我與你的故人有幾分相像的地方……」
「相像?豎子豈敢妄言!」空聆猛地厲聲呵斥道,縱橫三界的靈執法部部長在他嘴裡竟然是一個膽大妄為的小輩,他的恍惚瞬間變作驚怒,高潔謙遜的華美人皮被撕開,靜止的生命因這一剎那的波動而鮮活起來,「神子與日月齊輝,豈是爾等區區凡人能比擬的!?」
封容也不提醒他已經暴露了幻楓是誰的名諱,心裡千念百轉都沒有在面上表露幾分,只話不對題地道:「我見過很多神的侍官,你都能算是最忠心耿耿的一個。」
空聆的怒氣來也快去也快,如同無法充滿卻損耗極快的蓄電池裡的電量一般咆哮著褪去,冷漠如同無形的外衣將他所有情感緩緩包裹起來,烏髮深衣的男子漠然立在原地,雙眼中的烏黑連陽光都滲不出去,唯有那語氣篤定而虔誠,「空聆此生只因神子而活。」
然後林映空就看到封容微微一怔,用一種聽不出是什麼情緒的聲音道:「……一生能因一個理由活到最後,也未必不是好事。」
這種感性的話怎麼也不該是冷酷強硬的靈執法部部長說得出的話,林映空幾乎想要問一句,部長你總是這麼拚命過活的理由是什麼?
空聆也沒想到封容會這麼說,但也沒有跟他交流心境的心情,留下一句話之後拂袖轉身便走,「你們不是想來奉神台么,那就跟過來吧。」
封容的神色並不為之所動,對林映空說了聲「走吧」便抬腳跟了上去。
林映空忽然抓了抓他的手,指尖和指尖碰在一起,封容像是觸電一樣微微一蜷,下一秒卻沒了動靜——這很正常,他對肢體接觸的敏感性遠遠比同為戰場上沖刷而來的同僚們高——林映空也不放開,只是這樣虛虛地握著他的手,低聲道:「部長……」
「怎麼了?」封容也沒試圖去拒絕這個動作,但也沒反握住他,只是淡淡地問,和平時沒什麼不同。
「……」林映空憋了一下,還是忍不住道:「你別跑去招蜂引蝶啊!」
「……」神轉折的話題讓封容運轉的腦子一卡,「什麼?」
「那個叫幻楓的神子說不定跟你長得像連屬性都是水系的空聆一看就不是什麼好人說不定要把你當做替身所以部長你一定要提高警惕啊qaq!」
「……」封容默默在腦子裡把自家助手一口氣說的話斷句加標點符號,終於理解過來之後無語地道:「別跟孟天他們學壞了。」
「阿——嚏——」繼承了林大助手的腦補能力的一群組員們在不同的地方不約而同地齊齊打了一個噴嚏。
「哪有。」林映空反駁了一句就沒再說話了,拉著封容的手順著小徑往前走,至於剛才看到部長大人比自己先走一步時心頭猛地跳起的不祥之感……
這條小徑很長,長得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經超出尊偶村的範圍了,他們才看到一座不大的充滿此地風情的神廟出現在視線之中,黑紅為主的色調讓它顯得肅穆莊重,但它卻很空曠,空得從大門一眼看去就能把前面的大堂看個乾乾淨淨——這裡的確很乾凈,除了幾個蒲團一張矮几之外,這裡什麼都沒有。
這附近都是荒無人煙的,這個神廟卻保持得很完整也很整潔,似乎有人日日來往此處,時間除了賦予它沉澱的古韻之外再無其他,空聆走進去的時候眼中掠過一抹懷念,「以前神子總會坐在這裡,等著每一個為求他而來的尊偶國國人。」
林映空的目光在這空蕩蕩的地方轉悠了一圈,確定這裡本來就是什麼都沒擺之後才道:「神子現在不在了,是因為他去閉關了?」
空聆默然片刻,並未回答,而是道:「他會回來的……他會回來的。」他重複了兩遍,也不知道是說給他們聽還是在自言自語,旋即才道:「這就是奉神台了,這裡沒有神子,那就什麼都沒有,你們看完就走吧。」
封容沒動,道:「我聽說你帶進來的客人都會在奉神台接受神子的賜福?」
空聆負手而立,嘴角微微翹起一邊,如同畫筆勾出的圓滑弧度顯得空空的,卻分明展現出三分譏誚之意,「沒有人有資格得到神子的庇佑。」
「所以你對他們做了什麼?」面對他的坦然,封容也問得直白,他不覺得帶走一個人偶就能一生順遂之類天花亂墜的話,而且幾個分部部員身上也沒有人偶之類的物件的存在。
「你可以查,」空聆筆直地看向他,「查出來了,你就能帶著你的同伴離開尊偶國。」
封容沒有接受他的挑釁,「你覺得你能困住我們?」
空聆笑了笑,只是那種感覺完全不似是在笑,「沒關係,你試試,我不急。」
封容沒有再應聲了,嘴皮子上論英雄從來不是他的拿手好戲,林映空適時地插進兩個人的對話里,讓話題拐了個彎,他狀似好奇地問:「那後面有什麼?」他示意的方向是空聆背後用竹子掛帘擋住的後堂,按照這個神廟的結構來說,那應該是休息的地方。
空聆的語氣霎時間冷了下來,「那不是你該靠近的地方。」
林映空彎了彎眉眼,一點兒都沒在意他的不善,「你放心,做客自有做客的規矩,我的人會遵守這做客之道的。」至於「我」會不會遵守,那就見仁見智了。
漫無邊際地閑扯幾句便是極限了,空聆也不是個喜歡玩文字遊戲的人,逐客令下得理直氣壯,在奉神台折騰了一番的封容和林映空便又順著原路回去了,雖然回程上沒有遭到不明不白的攻擊,但這短短几十分鐘給他們帶來的疑問卻是更多了。
空聆如果為神子被凡人背叛而封鎖尊偶村,那麼為什麼還要陸陸續續地放外人進來?他在之前見封容的時候並無異狀,為什麼今天突然會把他錯認成神子幻楓?空聆似乎很不屑於用陰謀詭計,光明正大給諸君下戰貼,那麼這般情況下有所防備的六個分部部員為什麼還會傷得如此之重,這個神秘的尊偶村裡究竟藏著什麼樣可怕的東西?而最重要的一點是,空聆,又為什麼篤定神子還現存於世?
「我感覺不到這裡有什麼強大的生靈,」林映空道,「表面看起來,這個村子只有普通人。」和一個強大的結界,除此之外,別無其他。
封容卻皺了皺眉,「我卻覺得這裡有別的東西……說不出來強不強大,就感覺有這麼個東西。」
「在哪兒?」林映空不解又凝重,能被部長大人注意到的東西,恐怕不是什麼善茬吧。
「不知道,」這才是封容不安的緣由,「我覺得有什麼在這裡,但是我的神識什麼都沒發現。」
回到小徑的另一端盡頭,就又回到了尊偶村有人煙的地方了,雖然來來往往的那些村民表情麻木,對他們的出現也不屑一顧,不過對比起奉神台那邊的荒涼,這邊的日頭都顯得更暖一些。
剛才目送著他們離開的爾博居然還站在原地等著他們,此時他不知道在怔然地發著什麼呆,表情看上去就和那些冷漠的沒有感情的村民幾乎一模一樣了,但是在看到林映空和封容出現在他的視線之內的時候,爾博的神色一下子變得鮮活起來,往前走了兩步用力地向他們招了招手,好像林映空和封容去了一個很遠又很危險的地方終於平安回來了似的,明顯有了鬆一口氣的樣子。
「怎麼還在這裡?」林映空挑眉問道,溫和的語氣聽起來像是一種誰都拒絕不了的關切,「你不用幹活么?」
「……不、不用,」爾博似乎沒聽過有人用這種語氣對他說話,頓時結巴起來,「我是專門給、給神侍大人做事的,神侍大人沒有什麼吩咐,我、我就很空閑。」
「哦?」這個答案有些出乎意料,正在想事情的封容也把注意力移了過去,他還以為爾博出現空聆的宅子附近是因為刻意的原因。
封容的聲音就跟一盆冷水似的把爾博澆得透心涼,回答的速度一時間都快了不少:「我是神子為神侍大人指定的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