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洛麗瑪絲的請柬(六十三)
封容也看了看曠宥,卻沒出手幫忙也沒動彈,只是平靜地道:「你覺得我不該來?」
戚烽緒歪了歪頭,笑了,但眼裡只有黑沉沉的一片,「其實你來不來我都不覺得奇怪的,不過我還是想知道,我哪裡漏了破綻?」
「……!?」連出聲都困難的曠宥猛然睜大了眼睛。
夏日漸漸酷熱起來的太陽蒸融著大地,有蟲鳥倦倦的聲音間歇響起。
封容的睫羽抬了抬,迎上他的視線,吐字清晰又漫不經心,「從一開始。」
「什麼?」戚烽緒覺得自己沒聽懂。
封容扯了扯嘴角,依稀是個諷刺的弧度,「從一開始,我就沒有信過你。」
戚烽緒臉上的笑容如同潮水一般全部褪去了,「為什麼?」
「誰知道呢,」封容給了一個不算答案的答案,「也許只是直覺。」
戚烽緒顯然不滿意他的敷衍,「我相信你組裡的人今天都很吃驚。」
「他們也許被你騙了,不過他們不會覺得吃驚,因為他們都不太喜歡你,」封容淡淡道,「你記不記得你說過,你在我的語氣里找不到希望這種東西,不過我你的眼裡同樣也找不到,哪怕是在季也身邊也是這樣。」想變強卻又漫無目的地變強的人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為什麼會討人喜歡呢?
戚烽緒的臉色沉了下去,不知道是因為的他的話還是因為話里的季也,「喜不喜歡有什麼所謂呢,反正我也不在乎他們。」
封容沒有跟他繼續這個話題,話鋒一轉道:「羅成是你的什麼人?」
「你不是猜到了么,」戚烽緒的語氣有些許不屑,針對的似乎是兩個人,「我和曠宥都是他的學生。」
「但是他更偏重於你?」
「你為什麼會這麼覺得?」戚烽緒做出誇張的吃驚的樣子,「他那種人會重視什麼?哦,也許他最喜歡的是死亡,有他在的地方就有人死了,就像死神一樣。」
封容道:「聽起來你和他很熟。」
「也不算熟,我和曠宥認識他的時間差不多,不過很早就知道有這麼個人,他的名聲很瘋狂。」戚烽緒似乎想起些什麼,嘴角帶著嘲諷。
「什麼名聲?」封容問道,「你們組織里的?你的父母死得很早,但你一個人勤工儉學這些都是假的?你一直被你們組織照顧著?」
「既然知道那個組織,那你怎麼會覺得他們能這麼好心呢,沒有價值的時候誰會管你?」戚烽緒的表情微微扭曲,「只有在他們有所圖的時候才會想起我們這堆已經被廢棄了的實驗品!」
他的情緒有一瞬的失控,不過轉眼又被按捺了下去,封容怕打草驚蛇,便心裡暗暗記下這些內容,換了個話題,「你殺了重彎月,還是歸焦?也許是你指使他殺的。」而柳姮澈和歸焦、重彎月是一夥兒的,歸焦才能這麼輕易地得手。
戚烽緒古怪地笑了,「我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明。」
「所以是你指使歸焦的?我懂了,」封容頷首,「那麼她喜歡你這點是真的?」
「愛情令人盲目不是嗎,」戚烽緒嗤道,「想要一個傻女人愛上你,暗部長你也能很輕易地做到不是嗎?」
「為的是那個陣法?」封容眼睛微微眯起,看不清眼裡的情緒,「重彎月的確是一個很有天分的陣法師。」只是不夠聰明。
戚烽緒並不在意,「你還想問什麼呢,趙夏茗?那是羅成乾的,你找他去……歸焦和柳姮澈?他們選擇了這條路,又要跟重彎月一樣索求不該是自己得到的東西,那麼,沒有價值的東西就會被抹殺掉——包括我,」他有些神經質地道:「等我沒有價值的時候,下場也是一樣的。」
「那麼你在三桑學院建立勢力,和曠宥爭高下,籠絡了一批人和羅成一起布下夏末大比的陰謀……」封容怪異.地看著他,「又有什麼意義?」
「如果不這麼做,我就會死,」戚烽緒低聲笑了起來,「這樣難道不是天大的意義么?」
而在兩人對峙的附近,虛汝和桉若、目浮已經出現在了那裡,他們在擂台上離戚烽緒最近,在他布下迷幻陣、抓走曠宥之後手忙腳亂地跟了過來,只比封容晚到一步,只是被兩個人同時忽視了罷了。他們本來覺得戚烽緒可能是因為悲至極致才臨陣倒戈,卻沒想到會聽到這麼個回答,桉若怔在當場,愣愣地問:「那麼季也呢?」
戚烽緒的笑聲如同突然短路的音樂盒一樣突兀地斷掉了,猛地側頭朝桉若瞪去,那眼神兇狠得像是荒漠里的孤獸,滿溢血腥的氣息。桉若看著這個相處了幾年卻一朝陌生的社長兼好友,不為所動,執拗地問:「那麼季也呢?把安神草換成米光草的人是你?為什麼?」
戚烽緒的兇狠被這個問題瞬間擊碎,他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好似被一刀扎在心口用力往下碾了一輪似的,重新系在脖子上的合照掛墜也跟著晃蕩,重重地撞在他的胸口上,「不是我想這麼做的,」他失神地呢喃,「是他逼我的……」
封容眉頭微動,「誰,羅成么?他把季也弄進迷幻陣里是為了警告你?」
虛汝慘然一笑,「原來季也在你心裡就只有這麼一點分量。」他不知道羅成是誰,在警告他什麼,卻仍然記得那個失去伴侶的困獸瘋狂又凄厲的哀慟,連最看他不順眼的曠宥沒忍心懷疑他,可是到了今天,那些慘烈的思念、絕望的悲傷到底算是什麼?
「這樣有什麼不好的?」兇狠再度掛上他的眉梢,只是眼球卻被痛楚成刀劃得支離破碎,戚烽緒嘶聲道:「這些年我拚命往上爬,只為了能夠配得上他,可是曠宥的一句半魔毀掉了我的全部心血,季也提心弔膽著怕我入魔,現在羅成又告訴他我殺了人,他那麼善良,怎麼會和一個殺人犯在一起?我又有什麼資格跟他在一起?」他忽然瘋狂地大笑了幾聲,眼中紅血絲猶如蛛網一樣密密麻擴散,延伸到眼角的時候已經成了細密又詭異的魔紋,「不過現在沒關係了,他已經不在了,他永遠也不會對我失望了——我還怕什麼呢?」
在他將那三株米光草放進那個香包開始,他就已經扼殺掉了自己的最後一個弱點,這個開朗自信的少年也從那一刻開始,入了他在季也生前最厭惡的魔道。
坐在地上的曠宥冷不丁的發出一聲響亮的嗤笑,縱然鼻青臉腫,他依舊看起來不可一世,「戚烽緒,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你到底是怕季也看不起你,還是你自己看不起自己?!」
「閉嘴!」戚烽緒暴怒,抬手就是一記水箭朝他胸口射去,「你以為我今天還會留你一條狗命嗎?!」
封容忽然甩出一道堅冰屏障擋住那記攻擊,另一手有棕色長鞭朝戚烽緒疾馳而去,「你覺得你能在我面前殺人?」
「你為什麼要阻止我呢,我們都是一樣的人,」戚烽緒避開長鞭的同時不解地問,「我在你眼裡看得到的,我們都是一無所有的人……」
「你想多了,」封容淡淡道,腳下土地迅速被冰層覆蓋,咔嚓咔嚓將戚烽緒的腳動在原地,夾雜著藍色幽光的長鞭緊接著呼嘯纏去,「我擁有的東西比你想象得要多太多。」
戚烽緒一下子怔住,長鞭眼看著就要將他制住,異變卻在此時再生,一道無形的結界驟然升起,將鞭子反彈了回去!
一個少年的身影虛空中踏出,出現在戚烽緒身後不到半臂長的位置處,親昵地將自己的下巴擱在戚烽緒的肩膀上,露出一張叫人眼熟的臉,「暗部長,人家這麼可憐,沒必要趕盡殺絕吧。」
——這的確是一張眼熟的臉,前不久之前,封容剛看過這樣一張臉半腐爛了的樣子!
與此同時,另一張熟悉的臉的主人也出現在了封容身後,沒什麼力氣似的拖著一把一人高的黑色大刀,面孔如同被石膏封住,看不到一絲波動。
虛汝幾人驚呼一聲:「纖奉?環日賢?!」
封容的眉毛輕輕上揚,毫無意外地道:「羅成,還有這位顏先生,好久不見。」
——沒錯,真正的纖奉和環日賢已經死在了男生宿舍里,代替他們出現在人前的正是這一切風波的罪魁禍首羅成和小顏!
「啊,果然被認出來了,」纖奉——也就是羅成變魔術似的從自己身上摸下一張面具,身上骨頭噼里啪啦作響了一通,眨眼間變成了昔日那個模樣,他笑嘻嘻地道:「暗部長一直在對我念念不忘吧,」他摸了摸自己的腹部,「連你上次留給我的紀念品都在疼了呢~」
他的語氣曖昧,封容不合時宜地想到如果這時候林映空在這裡的話估計會直接炸毛,「易容術,縮骨大法……你還真是對人界的玩意兒情有獨鍾。」
離開已經僵住的戚烽緒身邊,羅成炫耀似的轉了一圈,道:「這些東西就像心理學一樣充滿魅力,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