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洛麗瑪絲的請柬(五十二)
就像封容說的那樣,夏末大比前後發生的事情雖然諸多,不過細究起來也就歸類為那麼幾件——第一是苦行者和西凈社之爭,仔細來算的話應該是從一年前羅成成為西凈社的導師開始,兩個社團的鬥爭就變得不僅僅是學生鬥氣這麼簡單了,具體目的不明;第二是靈安全局和清嶸派等野心派為了畢業人才的明爭暗鬥,從目前的形勢來看,霖家就是他們集體推出來的靶子,更有可能只是投石問路,清嶸派他們有沒有把麻煩沾上身,還是一個未知數。第三則是針對封容的,從羅成到霖慜昊甚至是戊蒿生等人,再到那張暗黑請柬上的「暗部長,歡迎您來到洛麗瑪絲的盛宴」和百里夢鄢的出現,都意味著部長大人已經獨立出靈安全局,成為了某個人甚至某批人的目標。
而這三件事卻又是相互交叉的,羅成主導的苦行者西凈社之爭可能是清嶸派他們針對靈安全局的籌碼之一,封容成為目標,那麼就有可能是他在這兩件事中阻礙了什麼人什麼事的發展,對方就準備給他一個警告,亦或者是,打算趁機除掉他?
「所以說戊蒿生霖慜昊他們敢這麼囂張,很有可能是羅成做了什麼,讓他們覺得自己已經足夠對抗靈安全局的某項定好的決策?」林助手道,眉眼彎彎,似笑非笑,「我可從來不敢看輕羅成的手段。」
「戊蒿生他們爭來爭去,無非爭的是那些好苗子,羅成想在夏末大比上做什麼,能交換的籌碼也是這些學生。」清嶸派他們不用和羅成合作,只要知道這麼個消息就行了……封容的眉峰緩緩隆起,「他從一年前就開始計劃這些事,借曠宥的社團來做導師,培養能夠為他所用的籌碼?還是心理戰?但歸焦不是苦行者社團的……」也就是說羅成在三桑學院的勢力絕對不僅僅只是仰仗一個曠宥嗎?
林映空順著他的思路往下走,「我比較想知道羅成的計劃已經進行到哪一步了,」他到底把三桑學院的學生掌控到了什麼地步?亦或者是,並不只是三桑學院一個實驗地點?「趙夏茗、彭暉在苦行者社團只是屬於中下層,羅成是僅僅只能滲透到這種地步,還是他們不過是隨便丟出來的棋子?」如果他的影響力比想象中更大,季也的死會不會也是殺人滅口,比如他作為戚烽緒的身邊人,發現了什麼重要的線索,羅成不能讓戚烽緒知道,更不能通過戚烽緒告知他們……
封容看著自家助手都不由自主皺起來的眉頭,嘆了一口氣道:「這個羅成到底是什麼牛鬼蛇神?」說他好,他借刀殺人眼也不眨,說他不好,又沒人真正見過他出手殺人——也許正是這樣兵不刃血便已經犯下十惡之首的人才更可怕。
林映空立馬得寸進尺地握住他的手,「部長你別老惦記著他,牛鬼也好蛇神也好,翻出再大的浪花咱也能把他拍平了。」
封容簡直對林映空發燒過後的狀態無奈至極——部長大人還是以為林助手的變化是因為發燒引起的——偏偏又不忍心甩開他,只能安撫性地拍拍他的手背,借這個動作把自己的手抽出來,「在除掉這個人之前,我都覺得不放心。」
「……」林映空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然後嘟噥道:「其實部長不放心的是百里先生吧。」
「……」封容乾咳一聲,鎮定道:「……那麼明顯?」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地對視一眼,林映空終於敗下陣來,有氣無力地道:「賣家和百里先生交易的時間定在明天凌晨兩點,地點在你和九天宇執行官撞見邢鈞的那個音樂禮堂背後。」
「嗯。」封容點點頭,好似這只是一個可有可無可以忽略的消息。
林映空再度抓住他的手吃豆腐——誰讓部長大人又要去做那些讓他掀翻一排醋罈子的事情了——道:「部長你要去可以,不過,我也要跟著。」
封容對他鍥而不捨的親密接觸都快熟視無睹了,顯然現在另一個話題才是更重要的,「你跟著做什麼?你的傷還沒好。」
林映空理直氣壯:「我跟著部長,用的是腳;想看看這事兒到底是怎麼回事,用的是眼睛;要有什麼危險,我的影子才是武器,所以我受傷的只是手,和跟著你有什麼關係?」
「……」封容憋了好片刻,忍不住道:「映空你有沒有發現你變得有些無賴了?」
那是因為以前你還不是我准媳婦兒嘛!林映空嘚瑟地想,面上倒是一派誠懇真心一派柔情蜜意,「我擔心部長嘛~」
「……」雖然情商很低,但部長大人還是被他的甜蜜蜜膩倒了一排牙,心道回頭必須讓狄冰巧給自家助手做個全身檢查,看看發燒是不是改變了他腦子裡的什麼結構!
不過在做全身檢查之前,顯然破案這件事才是迫在眉睫的,下午三點多的時候狄冰巧和乘小呆一塊兒把季也的屍檢做好了,便讓戚烽緒進去見他一面,戚烽緒這次沒有哭,就這麼孤獨地、挺直著脊樑直愣愣走進去,然後再孤獨地、直愣愣地挺直脊樑走出來,比之之前的絕望灰暗,見過季也的屍體的他眼神很亮,比天上最亮的那顆星還亮,卻很涼,甚至是尖銳的,因為那種亮光不是活人的帶著希望的光,而是仇恨的光——仇恨點燃了他眼中的火,那一把好像用他餘下的生命在燃燒的火,彷彿只要被他看上一眼,他所憎恨的、所仇視的人便會被那把火燃燒殆盡。
「你想去哪裡?」封容站在他往外走的必經之路上,問他。
「我現在還有什麼要做的呢?」戚烽緒背對著他,「你說過的,我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找到害死他的人。」
「你要怎麼找?找到之後呢?」
「我自有我的法子,沒有法子我也會想法子,」戚烽緒冷道,季也的死,似乎也被原來那個愛笑的戚烽緒整個帶走了,「至於找到之後……」他頓了頓,聲音古怪地道:「暗部長你放心,我還沒必要公然挑戰靈安全局的權威。」
「然後呢?」封容又問道。
「然後?」戚烽緒微微側了側頭,聲音裡帶著一分茫然九分漠然,「我也不知道。」
封容沒有看他,只是站在走廊上望著窗外明藍色的天和潔白的雲,「你比我更了解季也,我想他不會希望你這麼過下去。」
「希望嗎?希望這種東西是活人才能給得了的,」戚烽緒喃喃道,「暗部長,其實你不適合勸人,你更適合殺人,我喜歡你說要我去找兇手的那句話,卻不喜歡你現在這句話。」
這已經不是第一個人這麼說了,上一個這麼說的人是費戈。封容似是不甚在意地問:「為什麼?」
戚烽緒短促地笑了一聲,「你跟我說希望,但是我在你的語氣里找不到希望這種東西。」
封容默然,筆直地站在原地,直到戚烽緒消失在了走廊的另一端,直到林映空出現在他的身後,他才有些悵然但也有些冷漠地道:「可能他們說得對,我的確更適合殺人,我殺人殺得理直氣壯,但說到底還是在殺人。」
「哪天我帶部長去判官那裡看看善惡功德簿吧,」林映空用一種很公正卻也很溫柔的聲音說:「你救的人,總會比你殺的人多。」以殺止殺,看似血腥,未必不是另一條合適的路。
封容聽懂了他話里的意思,笑了笑,「我就是隨便想想,都走到這個位置了,再想這些也沒什麼用。」沾了血之後,歸根究底,只要結果是對的就夠了,那麼多恩恩怨怨是非仇恨,哪有真正的對錯可以分辨呢?
林映空看著他雖然在笑但是仍然顯得輪廓鋒利的側臉,忽然道:「我不喜歡戚烽緒。」
「……嗯?」話題轉得太快,封容有些不解地應了一聲。
林映空不滿地道:「他居然敢說他喜歡部長!」
「……」封容被噎了一下,「他說他喜歡我之前說過要他振作起來報仇的那句話。」
林映空表示作為準媳婦兒的准夫婿,必要的無理取鬧才能引起情商為負值的部長大人的重視,「反正他就是說了喜歡!」
封容果然無奈地順著話題往下走了,「他還說了不喜歡呢。」不喜歡封容勸他勿要沉溺於仇恨,執念復仇的人都不會喜歡這樣的話,旁人覺得傻,他只覺得他必須這麼做,這種事本就沒有對錯是非之分。
林映空瞬間眯起了眼,「他憑什麼不喜歡部長?」
封容簡直哭笑不得,「喜歡也不行,不喜歡也不行,那映空到底是希望別人喜歡我還是不喜歡我?」
林映空嘴角一抽,隨即又笑著道:「其實有我喜歡部長就夠了,不是嗎?」
他這句話聽起來半是玩笑半是認真,跟一顆石子似的砸在了封容的心裡,砸出幾分纏綿的漣漪,封容心中有一分悸動,轉瞬又被忽略了過去,啼笑皆非道:「還真是什麼理都被你佔全了。」
林映空飄飄然地乘勝追擊:「天大地大的理都比不上部長你的一句話,你說月亮是方的我都信~」
封容:「……」為什麼他越來越聽不懂自家助手的話了呢?
那什麼,林助手你忘了部長大人情商為負,聽不懂甜言蜜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