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洛麗瑪絲的請柬（八）
因為說好了今天自由活動，所以封容和林映空也沒叫總辦外勤組或者靈安全局隊伍里的其他人，單獨找了家很有妖界特色的餐廳吃晚飯，沒有大燈泡什麼的，林映空還樂顛顛地要了瓶果酒，部長大人也很賞臉地喝了幾杯，可惜的是封容酒量好，這酒度數不高，林助手也不能真的把人灌醉了。
適當換換環境果然能培養感情，就在林映空想帶部長大人去找個花前月下的地方繼續賞賞月談談心來給這美好的一天畫上圓滿的句號時，一個出乎意料的人的出現就如一記重鎚，把飄飄然的他毫不留情地砸地上了。
「……」林映空看著眼前這個身姿筆挺、手拄圓木拐杖的白髮老人，再看看自己身旁一臉淡漠冷硬的部長大人，覺得自己的人品已經在不知道的地方碎成渣渣了。
這時林映空和封容就在餐廳一樓進門的空曠地帶，他們吃完飯正準備離開，結果出門的時候就撞見了這個人，一時之間三人都停住了，氣氛微妙無比。
僵持了片刻，封容對著和他相隔不過一米遠的白髮老人欠了欠身，道：「好久不見了，百里家主。」
如今能讓靈安全局執法部部長暗儡行晚輩禮的人能有多少？至少明面上不包括這個白髮老人，但他卻站著原地沒動，不像坦然也不似怔愣，只是很平靜地看著封容，道：「的確很久不見了，不介意陪我坐一下吧？」
他的話語是問號結尾，語氣卻是陳述，這種風格旁人聽不出來，林映空卻是熟悉得很，封容就常常用這種語氣說話。而眼前這個老人已經年過八旬，精神雖然很好，但皺紋已經不可避免地爬上面容，唯有一雙鳳眼橫飛，在外毫無所察，但是當他和封容站在一起的時候，熟稔的人都會心驚於那兩雙眼睛的相似之處，只不過老人目光沉穩睿智，而封容凌厲帶銳，不仔細看都看不出這份巧合，但是如果再讓一個百里夢鄢和他們同時出現，那麼有心人多多少少就能察覺出不對來了。
——這個老人的身份的確特殊，術士世家中的百里一族家主，術士流派里的第一人百里煉繼，也就是封容的親爺爺。
如果說現今還有誰知道封容的身世的話，人數斷不會超過兩個巴掌，其中一個就是幾年前封容在一次任務無意中遇見的百里煉繼，裸靈力者的其中一個特性就是在實力更進一步的時候可以選擇性地剔除身體里的一部分血脈，除去和修行方向相排斥的靈力，以求修為更加精純，當年封容還沒完全割斷和百里家族的聯繫，就被深不可測的百里煉繼察覺出來，但兩人都很有默契地將這件事謹守在心，陌路而過，誰也沒有試過當面拆穿，所以至今連封容的親生父親都不知道自己有這麼個兒子，那麼百里煉繼為什麼會突然要和封容談一談？
封容和林映空兩個人都不解其意，不過再不想和百里家族扯上關係，也不可能駁了這個德高望重的老人的面子，於是林映空去叫了個包廂，自己也沒進去，就讓他們爺孫二人在裡面單獨說話。
從包廂里退出來的時候，林映空忽然覺得自己的情路真是又坎坷又幸運，幸運的是部長大人幾乎沒有親密的能夠影響他下決定的家裡人，唯一一個百里夢鄢是悶嘴葫蘆，不可能說些什麼；坎坷的是親人副本不用攻略了，但是劇情主線太他喵的坑人了！
——boss太強悍，求推倒攻略！
先不提那頭心情糾結的林助手，包廂這邊的氛圍倒是還行，封容和百里煉繼對坐著喝了半壺茶，又給老人點了幾個菜，封容才拾起了話題，隨意道：「百里家主是和族裡人一起過來參加夏末大比的吧，怎麼會單獨出來吃飯？」
「我還沒老到需要人隨時陪著，」百里煉繼不溫不火道，「小輩們太鬧騰了，一個人出來清靜。」
封容細細品著他話里的意思，倒是聽出了兩分暗示，道：「百里家族的子弟也是關心門徒的人選，才會急躁了些。」
他這話說得客氣，眼神卻如山溪般沁涼，疏離之意流於表面，百里煉繼摩挲著圓木拐杖的頭炳，似乎對他的態度毫無所察，道：「不用替他們開脫，一百個他們都及不上一個你。」
「百里家主說笑了，」封容道，「兩家人，兩條路，這沒法兒比的。」
他將自己的意思表露明顯，百里煉繼卻忽然換了話題：「鄢哥兒最近鬧的動靜不小。」
鄢哥兒說的就是已經和百里家族斷絕關係的百里夢鄢，封容的眸色沉了沉，「這事不好說，我也有幾分責任，就是插不上手。」
「你事事順著他，他就跌得越慘，鄢哥兒那性格不磨不行，過剛易折的道理你也懂，這道坎邁不過也是他命不好……」說到這裡，百里煉繼就喟嘆一聲，骨子裡的生氣都似乎被嘆出去了一些，眼角爬上了幾縷疲態，「活了百八十年，有的時候還真的沒辦法不信命，人在做，天在看，報應不爽。」
他說的是百里夢鄢，卻意有所指地提著別的事，封容有所感觸，面上倒無甚變化，「一惡累十家，做都做了，再怎麼怕也擋不住因果循環。」
百里煉繼緩慢地動了動眼帘，面上和藹但骨子裡透著果決，「因果循環自有天理，不過人半隻腳踏進棺材了，就忍不住想替子孫擋擋災。」
封容身子前傾，給他的茶杯重新沏滿了茶，「根骨不穩，有的時候，擋是擋不住的。」
「不穩的話，也是能扶穩的，」百里煉繼的目光沉甸甸地落在他身上，「就是不知道暗部長肯不肯扶上一把了。」
封容將茶壺穩穩地放回桌上，聲線鎮定，「既然不是同一條道上的，我怕是沒法伸那麼長的手去扶了。」
他的話音落下之後，包廂里的氣氛沉默了良久，百里煉繼的嗓音才緩緩響起，「沒一同走過道兒，是我異想天開，讓暗部長見笑了。」
封容喝下了自己茶杯里的最後一口茶，「百里家主客氣了。」
兩人來來往往說了好些話，其實也不過是十來分鐘的事情，餐廳里的服務員快手快腳地進來上了菜，封容從打開的包廂門看到了外面靜靜候著的林映空，見百里煉繼似乎沒什麼話要說了，便跟他說了告辭。
百里煉繼卻在他起身前忽然問道：「你過得怎麼樣？」
沒有用尊稱，也沒有問是過去還是現在，封容頓了頓，看著這個在燈光下身形沒有半分佝僂的老人，低聲道：「再多的不如意，也都過去了。」
百里煉繼聽罷，沒有再說什麼，只是輕微頷首，「那就好。」
至此，兩人再也無話，封容起身離開，步伐沒有絲毫猶豫之態，百里煉繼看著看著，就想起當年小小的百里夢鄢和百里家族斷絕關係的決絕面孔，他們兩個在某一點上是相似的，外表剛強，內心柔軟，但也因為要護著那份柔軟而更加剛強，相比起來門外那個男人倒是和他們截然相反……百里一族興盛數百年，如今這一代最出色的兩個子孫就是暗儡和百里夢鄢二人，但他們已經有了自己的一片天，斷不可能回頭伸手幫持，天理昭昭因果循環，說到底是百里一族對不起他們。
離開那家餐廳之後，封容和林映空沿著三桑學院的校道步行了半晌，林映空才試探性地道：「部長，百里家主找你做什麼？」
校道上的光線並不亮，人流來來往往，很是熱鬧，封容看著這條長長的昏暗的路，良久才搖了搖頭，「百里家族的山，過兩年就要塌了。」
林映空微微一愣，不需要多說就能明白自家部長的意思，百里煉繼是術士流派第一人，他的子孫除卻老死不相往來的百里夢鄢和不能曝光關係的暗儡之外，就再也沒有拿得出手的角色了，這幾年的內鬥和青黃不接的局面更是叫人不忍直視，除魔滅妖多了也損陰德，現在的百里煉繼想力攬狂瀾但是有心無力，家族地位在靈異學界日益下降，等他一倒，子孫離心兄弟鬩牆，恐怕百里家族再無東山再起的時候了。
這些事情只要有心人一看就能看得清清楚楚，難怪百里煉繼這般傲骨錚錚的人也會親自來見一個從無名小卒到聲望如日中天都不肯認祖歸宗的私生子，林映空有些猶豫，「部長的意思是？」
林映空在他的私事上很少表露主觀意見，這時的猶豫卻明顯有不贊同之意，不用想都知道他不希望自己和那邊扯上關係，封容聽得出來，搖頭道：「別想太多，百里家族就算塌了，又跟我有什麼關係？」
林映空半是試探地遞過來一個詢問的眼色，封容眉宇之間平靜如初，「我和百里家族從來沒有半點糾葛，以前沒有，以後……也不會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