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你聽我說(完結)
顏米挑了一根藍色的鉛筆給畫像上色,「畫完先。」
「……我幫你換藥吧。」鄂靜白注視著他左手上的繃帶,上面打結的方式很特殊也很熟悉,是鄂靜白早上幫他換藥時親自綁上的,現在沒有一絲鬆動的跡象,顏米也沒在意,放下手上的東西乖乖伸出手。
等看過那些沒有崩裂的傷口之後,鄂靜白才真正鬆了一口氣,傷勢不可能在總部醫院裡造假,而他在纏戰時靠近過那個年輕男人,對方身上沒有血腥味和藥味。
「你有沒有兄弟姐妹?你住院的話可以過來搭把手,護工始終不夠貼心。」換藥的過程中,鄂靜白狀似不經意地道,雖然他知道總辦外勤組在查資料的時候查到了顏米是獨生子,父母早已經雙雙過世。
顏米聞言,緩慢地眨動了幾下眼睛,平靜地道:「沒有,我一直一個人。」
鄂靜白手上的動作一頓,用同樣的語氣道:「沒關係,我會照顧你的。」
顏米似乎愣了一會兒,忽然抓過旁邊的手機,噼里啪啦打了幾個字,鄂靜白正想叫他不要亂動,就聽見自己的手機有簡訊提示聲,他奇怪地拿出來一看……額,是顏米的簡訊?
他滿腹疑問地點開一看,上面只有短短的一行字:「謝謝~o3o~。」
鄂靜白頓時:「……!?」
與此同時,西南大學城裡的一家家常菜館里,林映空也收到了一條簡訊,不過是鄂靜白給他發的,看完之後,他道:「顏米不是剛才那個人。」
封容早有所料,隨意「嗯」了一聲,林映空放下手機,給他夾了一塊咕嚕肉,「那顏米那邊……」
「讓靜白和他保持聯繫吧,」封容道,眼眸里沉澱下一片暗色,「這件案子……沒完。」
林映空道:「暫時不用結案?」
「不,網線自殺案可以結了,我覺得羅成沒說謊,親自動手的是方樹平,」封容回憶著羅成當時的神態,「他只是刻意把人往顏米身邊引,他的目標不止顏米一個,就像是在……做實驗。」
拿人命來做實驗,這樣的人應該拎去滾刀山下油鍋才是,可惜他做實驗的方法沒有留下任何證據,他們也定不了他的罪——方樹平有可能是羅成動的手,可惜還是那句話,死無對證。
「他跟那個『小顏』說過他們是搭檔,也就是說他們的行動是有組織性的,」林映空想到了些什麼,表情有些微妙,「時光吧在這裡開了好幾年,『你聽我說』的賬號也活動了很長一段時間,甚至培養出了一個方樹平……他們的目標單單隻是試驗心理暗示怎麼殺人?」
「恐怕沒這麼簡單,羅成不像是那種為殺人而殺人的性格,」封容搖頭,神色有些凝重,「我以前真的沒見過羅成?」
部長大人的私人時間很少也不怎麼走動,工作行程大部分和林映空重疊,如果見過的話應該兩個人中至少有一個人有印象,不過林映空很肯定地道:「沒有。」
「所以是那麼巧遇上了,就沖著我來的么?」封容吃掉了那塊咕嚕肉,覺得味道不錯,林映空極有眼色地又給他夾了一塊,封容隨意地說了聲謝謝,然後道:「看起來不像是在尋仇,倒像是來探我的底的。」
林映空磨牙:「……嗯,他對組裡其他人也不是很了解的樣子。」明明靈安全局總部就在旁邊,他也有機會在方樹平死了之後馬上逃跑,偏偏還這麼大大咧咧地在時光吧等他們上門,全程都在繞著部長大人打轉,真是作死的人生不需要解釋。
封容思索良久,也沒想到在什麼時候和羅成有過牽扯,只好作罷,「把羅成單獨歸類在組裡的a級調查檔案上吧,網線自殺案和之前那幾單情況不明的自殺案都和他放在一起,他遲早會再出現的。」
很少有人能讓部長大人這麼謹慎對待了,林映空在備忘錄里記下這件事後,酸酸地道:「只是見了兩面而已,部長真了解羅成,還那麼重視他……」
封容不明所以地看向他,「a級的危險份子,你不重視么?」
部長大人滿眼寫著「這種工作態度不能要!」幾個大字,林映空咬牙,微笑:「怎麼不重視?我恨不得馬上給他開後門去十八層地獄。」差點兒毀掉他在心上人面前的形象,就憑這一點,他遲早要羅成那廝在十八層地獄輪一圈!
這件案子的兇手死了一個,跑了一個,出現不明危險人物一個,後續的麻煩更是不少,總辦外勤組眾人一直忙到第二天晚上才有時間在執法部總辦公室碰頭,因為大傢伙兒忙到這個時間點還沒吃飯,封容特地批准他們可以帶吃的過來,於是小會議室里在該吃夜宵的時間裡有晚飯的味道四處瀰漫,不過這次又砸了一個常規任務,一眾組員們都吃得提心弔膽,一手拿筷子一手翻準備好的資料試圖在部長大人面前扭轉形象,嘴巴在動的同時眼睛還不停地往封容那兒瞄,當真忙得腳打後腦勺。
費蓉偷偷摸摸地用蜜汁雞腿賄賂總辦外勤組兩座大山,林映空欣然接受賄賂的時候若有所思地打量了她一番,笑眯眯的樣子看得費蓉心驚膽戰的,蹭蹭蹭縮了回去。
祝孟天挪過來,問費蓉:「部長和林助手心情怎麼樣?」
「……有黑眼圈。」這是靠近后的費蓉唯一能看到的明顯的事實。祝孟天默了片刻,「熬完夜心情不好,該炒人了。」
狄冰巧若有所思,「炒『人』么?所以妖怪比較有優勢?」
「……」費蓉和祝孟天瞪眼,試圖用眼神弄死她,狄冰巧訕笑。
乘小呆眨巴眨巴眼睛,「我負傷上工,敬業愛崗,應該沒你們被調走的風險高吧。」
費蓉、狄冰巧和祝孟天:「……」下次某人變成成人版的時候就套麻袋拖出去打一頓吧。
丁有藍為了這案子已經連續兩天沒睡了,剛合了一下眼就被叫起來開會,此時正一邊吃飯一邊打瞌睡,惹得部長大人都問他要不要去休息一會兒,祝孟天幾人頓時一臉羨慕嫉妒恨地看著他,這位才是用生命在換取免死金牌吧!
鄂靜白不解地看著他們,怎麼自己兩天沒回來,就跟他們有代溝了?
「我和蓉子已經排查過時光吧的所有員工了,他們的身份背/景沒有問題,」祝孟天道,表情有些古怪,「根據他們的說法,羅成不是很經常在酒吧里出現的,不過顏教授在的時候他肯定在。」
「羅成該不會在暗戀顏教授……和他搭檔的那個人也有一張和顏教授一樣的臉。」費蓉嘀咕一句,讓鄂靜白周身的溫度猛地一降。
狄冰巧瞥鄂靜白一眼,立刻想到他和顏米的一見如故,於是乾咳一聲轉移話題,「『你聽我說』的賬號已經銷號了,遊戲頻道也解散了,應該是羅成自己動手的,我已經向各分部和外援分部下達了羅成的警戒令,讓他們隨時留意他的去向。」
費蓉撓撓下巴,「我去查過門派名單了,的確沒有羅成這個人,而且我看過他施法的痕迹,雖然是道家的招式,不過不少細節都不太一樣,可能是他見過道家的人施法之後模仿的……如果給方樹平下咒的人也是他,那麼他應該沒有專攻哪一派的術法。」博學難精,不過有天賦的人善加配合就能將不同派系的東西用得遊刃有餘。
丁有藍道:「我已經聯繫了相關的心理專家去替頻道里的會員做心理測試,現在排查出了六十多個有比較嚴重的自殺傾向的人,其中三十九個是用真名去方樹平掛牌的醫院進行心理疏導的,其餘的人用了假名,做會員名單和病歷名單交叉的時候才出現了誤差,我都做了備份,隨時可以去查看後續情況。」
費蓉急忙邀功,「我們都有份去遊說心理專家~找的都是圈子裡最頂尖的專家哦~」
封容無可無不可地點頭,「你們記得跟進就行了。」只要人活著,什麼心理問題都好辦。
乘小呆道:「之前孟天哥查到的五單自殺案已經確定和網線自殺案有關係了,五個死者的家屬朋友里都有人能證明他們見過死者和方樹平在一起,相處的時間大概在三個月以上,有在他們的遺物里找到時光吧的消費小票,他們應該是方樹平的第一批受害者。」
林映空聽罷之後,道:「時光吧本身是沒問題的,靈外勤部會去接管這個酒吧,除了穿插一些靈安全局的人之外其它的都不會做變動,靜白你和顏米保持長期聯繫,有必要的話……按老規矩陪他去時光吧。」
「我知道了。」鄂靜白並沒有異議,就算沒有林映空的吩咐他也會經常和顏米聯繫的。
眾人在說話的時候封容一直在翻看著他們的匯總報告,等他們七嘴八舌說完了,封容才合上了手裡的資料,一群組員立刻屏住呼吸緊張地看著他,封容頂著一堆熱辣辣的目光平靜地道:「不錯,辛苦了。」
「……」祝孟天幾人默默咽了咽口水,雖然部長大人說著「不錯」,為什麼他們一看他的臉就覺得他在說「蠢材」呢?
費蓉膽戰心驚地舉爪子:「部長,您沒有別的指示了?」
封容疑惑地道:「還有什麼,不是已經結案了嗎?羅成那邊先不用管他,你們也忙了好幾天了,爭取早點把資料整理好就回去休息吧。」
費蓉和祝孟天對視一眼,又看向乘小呆和狄冰巧——他們這是過關了嗎?
祝孟天清清嗓子,「那部長,羅成的事情……唔,會不會影響我們的任務評估結果?」
封容沒想到還要跟他們解釋這個,不過案子結了,他也有心情多說幾句了,「我們組接的是網線自殺案,方樹平和羅成算是另一單案子,為什麼會影響評估結果?映空,有空幫他們補一下任務分類的功課,下次出任務再稀里糊塗的就都給我去上一個月的新手培訓課。」
林映空笑吟吟地應了一聲,一眾組員後背一毛的同時立刻想到——下次任務?也就說他們不會被調職或者失業了?
見封容和林映空在小小聲討論些什麼事,祝孟天他們鎮定地腳尖一蹬,把座椅轉了個圈,背對著總辦外勤組兩座大山偷偷地慢動作擊掌,費蓉誇張地做出無聲大笑的動作,乘小呆握爪:「不失業行動,成……」
「嘭——」的一聲巨響,小會議室大門被人一腳踹開,穿著一身睡衣的沃妮婭像是噴火龍一樣暴躁地啪踏啪踏沖了進來,大怒:「你們總辦外勤組在幹什麼!找了三個心理專家給三百多個身份不同、背/景不同、住址不同的人做心理治療?!還抓緊時間直接上門?!仨醫生都暈倒在路上了,連累老娘的手機被投訴電話打爆!上次弄死一個涉案人,這次是想弄死醫生啊!?信不信老娘直接弄死你們!!!」
「……」費蓉拽著狄冰巧默默地往地上趴,小小聲道:「她在說什麼,好像好厲害的樣子。」
「……」祝孟天默默把丁有藍和乘小呆一起按倒,小小聲回答:「不知道,反正裝死就可以了。」
「……」封容看著怒火熊熊的沃妮婭,然後慢慢將目光移到那群裝死的組員身上,寡言的鄂靜白已經被他排除在外了,「三百多個會員,你們五個人去遊說,只遊說到了三個心理專家?」
「……」一群趴地專業戶保持著完美的裝死狀態。
沃妮婭大晚上衣服都沒換就跑回來,自然不單單是為了臭罵總辦外勤組一頓的,封容和她回部長辦公室一起處理了一份緊急公文,然後就讓沃妮婭直接回去休息了,封容靠在座椅上揉了揉太陽穴,睜開眼睛的時候才發現電腦上自動登錄了昨天拿來和「你聽我說」交談的歪歪賬號,他對著電腦屏幕看了很久,最終動了動滑鼠,把這個軟體卸下來了。
凌晨時分,監督著一眾組員垂頭喪氣繼續收尾的林映空把自己的那份工作做好了,笑眯眯地鼓勵了一下組員們后便離開了小會議室,卻發現部長辦公室雖然開著燈開著門,不過封容人沒在裡面,林映空有些奇怪,轉了個彎就去找人了。
總部大廈三十三層上有一個大型的天台,必要的時候可以作為直升機起飛降落的地點,不過平時都是助理小組眾人聊天休息的地方,林映空找過去的時候,封容就坐在天台邊緣不知是哪個助理搭好的吊床上,夏日高樓的涼風吹得吊床來回搖擺,封容的身體也跟著輕輕晃動,林映空直到走到他身旁,才發現封容居然在抽煙。
部長大人的生活習慣一向很好,林映空見他點煙的次數都屈指可數,乍一看,他就愣了。
因為結界的關係,外面的人看不到這裡的情況,從這裡卻可以很清晰地將下面的燈火斑斕收入眼底,風很大,小小的火光在一明一滅間,一支煙很快就燒到了盡頭,封容其實也就抽了兩口,捏著隨手掐滅的煙頭,問道:「蓉子他們回去了?」
「沒有,還要再等一個鍾,明天周末,讓他們搞定了再回去補眠吧。」林映空盯著他被風吹亂的頭髮,很想伸手去幫他理一理,不過手動了動,最終還是收了回來,只輕聲問:「部長在煩什麼?」
他的聲音輕得幾乎能被風吹走,封容聽到了,眼帘微抬,「沒在煩,在想方樹平。」
林映空又是一愣,「想他做什麼?」
「覺得我和方樹平挺像的,」封容手指微錯,慢慢將那個煙頭捋成灰,「我對他也是這樣,喜歡他,對他好,無微不至,無所不為,不管他想不想要,我就是纏著他,想著總有一天他會屬於我……現在想起來,發現這樣其實挺卑鄙的,都不知道以前的我是想要他喜歡我還是感激我。」
這個「他」自然就是他弟弟百里夢鄢了,林映空一想起這個人就心裡泛酸,可是聽封容這麼一說卻又心疼,「誰說方樹平像你?你是真心對百里先生好,是他不懂珍惜。」
「方樹平也是真心,只是他做過頭了,」封容自己也沒好到哪裡去,「至於珍惜不珍惜的……我不值得。」
這樣自貶的話不像是部長大人的風格,林映空忍不住蹲下身子去看他,愕然發現他的眼裡充滿了無奈。
「映空,我不知道我什麼時候才有膽子去見他,」封容用一種明明平淡卻讓人聽了心酸的語氣道,「我現在活生生站在這裡,可是他的司淺旭可能再也活不過來了。」
司淺旭就是百里夢鄢的愛人,幾個月前被馭鬼師剝離魂魄丟進了空間裂縫,而封容就是在那次意外里受傷的,方樹平那種想要愛的人永遠屬於他的心情,封容曾經也有過,所以他因心境的動搖而被馭鬼師用傀儡術操縱,拖住了百里夢鄢,才讓後者沒及時救回司淺旭,這件事雖說錯不完全在封容,但司淺旭的魂魄迷失在無盡空間里,的確可能……再也回不來了。
「……你自責也補償不了百里先生。」有些錯誤是無法彌補的,林映空沒辦法在是非分明的封容面前對錯不分,憋了好一會兒,只能如是道。
封容聽出了他極力想要安慰自己的情緒,便露出一個有些虛弱的笑容,「我不打算補償他,拿什麼也補償不回一個司淺旭,我也不可能拉著整個執法部去幫他找人,」微頓,「我和方樹平最像的地方是,不甘心,計較得失,又不敢去爭去搶,說到底只是不夠愛而已,並不是死亡就能夠證明愛情的。」
林映空靜默了一下,「大道理你都懂,感情和理智你也分得一清二楚……可你還是在難過。」
封容鬆開手,讓最後一點煙頭的灰燼消散在夏風裡,他臉上虛弱的笑容也跟著風一起消失了,「映空,我難過不是因為我在想他,我只是覺得我對不起他。」
就像方樹平差點害死了顏米,顏米卻還是難過於最好的朋友死在他面前……方樹平擔不起那份瘋狂的愛而自殺,活的人卻要替他記住那份絕望的痛苦。
——當一個人沒有能力替自己的感情承擔責任就隨意付出的時候,往往於此於彼,愛都成了傷害。
——《你聽我說》end